炎炎酷暑，深居斗室，消磨长夏。每日翻翻闲书，沏茶品茗，舞文弄墨，染翰丹青。诗云：“半晌嘈嘈雨，亭亭数柄荷。心中澄一片，绿荫不须多（消夏曲清.邹祗谟 ）。”不知不觉画了数十幅牡丹小品，可谓长夏无事为花忙。今仔细翻阅余之所作，或水墨氤氲，轻云淡彩；或叶茂枝繁，微风摇曳；或疏影缥缈，暗香浮动，面貌不一而足。虽皆咫尺小幅，随兴所为，也有些许满意之作，甚幸矣。
我作画向来不太安分，一个题材或一种模式，画过一阵就自觉索然无味。所谓“人之耳目，喜新厌故。”此乃人之天性，自古之有也。
记得很多年前，我曾读过陈传席先生一文，称“喜新厌旧”或“喜新厌故”，虽乃为人，为友，为夫，为妻之大忌。然，《易》有云：“人惟求旧，器惟求新。”而“喜新厌旧”实乃艺术家必备之作风，否者，则不足为家也。我至今记忆犹新。
花鸟画是一个难以出新的题材，况且以牡丹为题则难上又难。所谓难，其实不在形象摹写，也不在笔墨技巧，而在气机格局品味高下。一个画家若选择牡丹为题材，首先就要考虑如何能够去俗，下笔落墨自有我在而不与人同，这绝非仅仅是技术层面的问题。
我觉得，较之于主题创作，写意花鸟算是较为轻松的表现形式。我时常将花鸟、山水交替进行，尤其在完成阶段性创作之余，我总是画一些轻松疏放的小幅写意，舒展笔墨，释放情怀。作大幅创作需要形象塑造而笔墨严谨，诚不可漫不经心。而花鸟写意拈手就来，常有兴酣意畅痛快淋漓之感。
运用水墨材质作画，其水、墨、色在宣纸上的渗化冲撞有时无法完全预料，常有意外之感，这很有意思。画家应该时常体验一些新的感受和实践，或将某种新元素溶入画面，如此不会让同样的题材视觉疲劳。中国传统绘画历来讲究规范和承传，这些理法流传千载，它是民族文化精粹，但同时又是桎梏。当今时代巨变已天翻地覆，生活环境缤纷多彩，人民大众的审美需求更是千差万别。倘若把多彩的生活感受溶入创作也应叫当随时代。王镛先生有句：“但将骨气入毫芒”“不教规矩碍真情。”有志者不会墨守成规，这是画家须有的思考和担当。《易》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吾正写此文，又忽见杜大恺先生论创新，曾给自己立下几条戒律，一曰不重复古人；二曰不重复他人；三曰不重复自己。就艺术而言，创新意味着其生命的存在，而重复则意味着生命的停滞。艺术是很残酷的。嗟乎，大块文章任芒角一一斯也余之为文为艺之道也。
牡丹作为植物，自有与其它花卉相同的共性，如花朵鲜艳，姿态生动，喜欢阳光雨露等等。因此，掌握其基本形态表现并非难事，但从历史演革承传之角度审视，它赋予了更多文化寓意和精神情境。画家既要练就娴熟高超的表现技巧，更要赋予其思想深度和人文情怀，这是一个传统命题。我近期之作多用没骨淡彩，与以往面貌迥然相异，不再是色彩浓重轰轰烈烈，而是一任平淡清虚。诚然，这仅是一种尝试，有待诸多同道评判赐教。大千世界缤纷繁杂，把花红叶绿在平面构成中追求一种高调、明快而简洁，传达一种纯粹和唯美，在轻松平淡之中展现天香国色的另一种雍容娴雅之态。牡丹有花王之誉，这是广大民众对它宠爱有加的原因所在，也是大自然为人类呈献的精华，之所以为万众共赏和追捧，其寓意和象征以及本身呈现的自然美形态美，被文人墨客吟诵赞颂流传千载而经久不衰，且不仅仅在绘画，包括文学、诗词、戏剧等等。所以描绘牡丹雍容娴雅，绝不可仅仅靠技巧，也不完全在笔墨，而当须万卷诗书为滋养，要拒绝庸俗，提升品格，再加勤于思考，日日临池，笔耕不辍，如此才能深悟其理其法其道，方得国色天香之真骨而与之传神。
中华文化积淀丰厚，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为艺之道厚积而薄发。天香国色历尽贫寒，傲过严冬，终能冠压群芳，独占春风，乃国富民强之征象，也为盛世之风华。中国画并非独门小技，而大道弥深，变化无穷。夫天地万物，春来秋往，循环往复，而历经繁华，又复归平淡。长夏酷暑难耐，余欣有丹青日日相伴，赏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品古今墨迹，涤浮生铅华，更觉清淡之中乃有真滋味也。谚曰：“淡处还他滋味多”“红芳不似淡妆真。”其实，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审美的高深玄奥之境。一切灿烂的绽放，皆曾经过严冬风霜之煎熬，但期间却蕴蓄无限之生机。丹青如此，人生亦然，无情岁月增中减，有味诗书苦后甜。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此乃为艺治学之道，也通天地自然之大法也。
张明川
壬寅初秋于汇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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