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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彬 | 《懷素草書歌》考論(上)

宋代陳思《書苑菁華》卷第十七《書歌》著録了43首歌頌書法的詩歌,這些詩歌涉及的書法家有李潮、懷素、張旭、陳氏童子、蕭鄲、馬秀才、廣利大師、修公上人、王羲之、賀知章、夢龜等人,而撰寫詩歌的有李白、杜甫、王邕、戴叔倫、朱逵、魯收、竇冀、任華、蘇涣、貫休、皎然、顧况、權德輿、吴融、賈耽、姚贊、史邕、岑文本、李頎、高適、錢起、劉禹錫、孟郊、温庭筠、陳陶、張祐、陸希聲、羅隱、韓偓、可明、亞棲、李建勳等詩人。懷素草書在唐代就名聲很大,很多文人士大夫都寫詩歌稱頌他的草書,王琦在李白《贈懷素草書歌》的注釋中稱當時爲懷素贈歌者多達37人。懷素《自叙帖》中提及贊揚他書法的名人有刑部尚書顔真卿、尚書司勳郎盧象、司勳員外郎錢起、禮部侍郎張謂、吏部侍郎韋陟、永州太守王邕、御史李舟、許瑝、戴叔倫、竇冀、處士朱逵11人,而陳思《書苑菁華》中著録有李白、王邕、戴叔倫、朱逵、魯收、竇冀、任華、蘇涣、貫休、錢起等詩人寫給懷素書法的詩歌。這些《懷素草書歌》曾被哪些文獻著録?這些詩歌是否真爲當時詩人所寫?這些詩歌主要描述和歌頌懷素及其草書的什麽特徵?本文就這些問題作認真考論。

李白《贈懷素草書歌》非李白之作考

文獻記載,李白曾作《贈懷素草書歌》,全文如下:

年上人號懷素,草書天下稱獨步。墨池飛出北溟魚,筆鋒殺盡中山兔。八月九月天氣凉,酒徒詞客滿高堂。箋麻素絹排數廂,宣州石硯墨色光。吾師醉後倚繩床,須臾掃盡數千張。飄風驟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起來向壁不停手,一行數字大如斗。恍恍如聞神鬼驚,時時衹見龍蛇走。左盤右蹙如驚電,狀同楚漢相攻戰。湖南七郡凡幾家,家家屏幛書題遍。王逸少,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名。張顛老死不足數,我師此義不師古,古來萬事貴天生,何必要公孫大娘渾脱舞。

對于李白此詩,《李太白文集》卷六、《全唐詩》卷一百六十七、《湖廣通志》卷八十五、宋代朱長文《墨池編》卷一、陳思《書苑菁華》卷十七、祝穆撰《古今事文類聚·别集》卷十三、明代彭大翼《山堂肆考》卷一百三十三、清代倪濤《六藝之一録》卷二百九十四、《淵鑒類函》卷一百九十五等文獻均有著録。宋代朱長文《墨池編》有清康熙寶硯山房刊本、清雍正朱氏刊本及四庫全書本等版本,《中國書畫全書》著録《墨池編》時採用雍正朱氏刊本,此本没有收録李白所作《唐僧懷素草書歌行》,但四庫全書本《墨池編》不僅收録了李白此詩,朱長文還特别在文後注明“此篇本藏真自作,假名李太白,前人已有辨證。”

不同版本的《墨池編》針對李白《贈懷素草書歌》已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有的版本收録,而有的版本没有收録,即便收録李白此詩,朱長文也注明此詩歌非李白所作,乃懷素自作,並稱前人已有辨證。朱長文生于1039年,卒于1098年(一説1099或1100),朱長文所言前人已辨析李白《贈懷素草書歌》乃懷素自作的“前人”需要進一步考證。但與朱長文同時期的蘇軾(1037—1101)已經明確指出李白《贈懷素草書歌》非李白所作。

四庫本《仇池筆記》卷上《論詩》有這樣的文獻記載:

蘇子美家有長史書云:“隔簾歌已俊,對坐貌彌精。”語既凡惡,而字法真亚栖之流。曾子固編《李太白集》而有《贈僧懷素草書歌》及《笑矣乎》數首,皆貫休以下,格調卑陋。子固號有知識者,故深可怪。

《仇池筆記》相傳爲蘇軾所著,文中提及曾子固(曾鞏)編寫的《李太白集》中收録了《贈僧懷素草書歌》,蘇軾認爲此詩歌格調卑陋,屬于貫休以下之人所作。蘇軾這觀點在他的《東坡志林》卷一表述得更爲詳細:

唐末五代文章衰盡,詩有贯休、齊已,書有亚栖,村俗之氣大率相似。如蘇子美家收《張長史書》云:“隔簾歌已俊,對坐貌彌精。”語既近凡而字無法,真亞棲之流。近見曾子固編《李太白集》後謂頗獲遺亡,而有《贈怀素草書歌》并《笑矣乎》數首,皆貫休、齊已辭格。二人皆號有知識者,故深可怪。如白樂天《贈徐凝》,退之《贈賈島》之類,皆世俗無知者所托,此不足多怪

蘇軾的觀點很明確,《贈懷素草書歌》的辭格屬于貫休、齊已之類,不是李白的詩風,而曾鞏編輯《李太白集》時收録此詩,令蘇軾不解。蘇軾認爲,像蘇子美(蘇舜欽)和曾子固(曾鞏)都是有知識的人,蘇子美不應該收藏“隔簾歌已俊,對坐貌彌精”這樣署名張旭的詩書作品,因爲這作品“語既近凡而字無法,真亞棲之流。”同樣,曾鞏也不應該將《贈懷素草書歌》及《笑矣乎》等詩收入《李太白集》。對于《李太白集》收録《贈懷素草書歌》等作品一事,陸游也曾指出不妥。陸游《入蜀記》卷一載以及《渭南文集》卷四十四均有這樣的記載:

或曰《十詠》及《歸來乎》《笑矣乎》《僧伽歌》《懷素草書歌》《太白舊集》本無之,宋次道再編時貪多務得之過也。 

從陸游的記載可知,《太白舊集》中没有收録《懷素草書歌》等詩作,是宋次道再編時貪多而導致的過錯。關于宋次道再編《李太白集》一事,明代曹學佺《蜀中廣記》卷九十七這樣記載:

晁氏曰:《李白集》舊十卷,唐李陽冰序。咸平中,樂史别得白歌詩十卷,凡七百七十六篇,又纂雜著爲《别集》十卷。宋次道治平中得王文獻及唐魏萬所纂《白詩》,又裒唐類詩洎石刻所傳者,通陽冰、樂史集,共一千一篇,雜著六十五篇,曾子固乃考其先後而次第之。

對于《李太白集》之事,《文獻通考》記載更爲全面,《文獻通考》卷二百三十一著録《李翰林集》二十卷時這樣記載:

陳氏曰:《唐志》有《草堂集》二十卷,李陽冰所録也。今按陽冰序文,但言十喪其九,而無卷數。又樂史序文稱《李翰林集》十卷,别收歌詩十卷,校勘爲二十卷,又于館中得賦序書表贊頌等,亦爲十卷,號爲《别集》。然則三十卷者,樂史所定也,家藏本不知何處。本前二十卷爲詩,後十卷爲雜著,首載陽冰、史及魏顥、曾鞏四序,李華、劉全白、范傳正、裴敬碑志,卷末又載《新史本傳》、而《姑孰十詠》《笑矣》《悲來》《草書》三歌行亦附焉。復著東坡辯證之語,其本最爲完善。别有蜀刻大小二本,卷數亦同,而首尾專載碑序。餘二十三卷歌詩,而雜著止六卷,有宋敏求後序,言舊集歌詩七百七十六篇,又得王溥及唐魏萬本同裒唐類詩諸編洎石刻所傳廣之。無慮千篇,以别集雜著附其後。曾鞏蓋因宋本而次第之者也。

從這些文獻記載可知,《贈懷素草書歌》的確是宋敏求(宋次道)再編《李太白集》時添加的,而曾鞏當時也參與此事,主要考證李白書寫詩歌的時間順序。從《文獻通考》記載可知,三十卷本的《李太白集》中,已經將蘇軾對《贈懷素草書歌》等詩作的辨證之語著録其中。可見,在蘇軾和陸游看來,《贈懷素草書歌》肯定不是李白所作,並且,這種觀點得到普遍認可,明代楊慎在《丹鉛餘録》卷十的記載中驗證了這事:

愚考《韓與大顛書》刻石于靈山禪院,乃僧徒妄撰,假韓公重名以尊其道,亦猶懷素假李白歌稱其草書獨步也。《懷素草書歌》,人皆信其非白作,而獨《以大顛書》爲出于韓,何哉?李白作歌贈懷素,不足以損白之名,而韓公以道自任一與顛書,則所損多矣。  

楊慎的《升庵集》卷五十三也著録了這段文獻,雖然文中個别詞句略有不同,但觀點一致,明代陳耀文《正楊》卷四也著録了這段文獻。楊慎在文獻中將唐代僧人大顛杜撰韓愈書信一事與懷素杜撰李白《贈懷素草書歌》相提並論,並指出“《懷素草書歌》,人皆信其非白作”的情况。從這句話可知,“《贈懷素草書歌》非李白所作”已經是定論了。其實,對于韓愈寫給大顛的書信,不僅楊慎通過考察靈山禪院所刻的書迹而斷定是僧徒妄撰,蘇軾在《東坡志林》中對此事提出了明確的觀點,他在《記歐陽論退之文》中寫道:

韓退之喜大顛,如喜澄觀、文暢之意,了非信佛法也。世乃妄撰退之與大顛書,其詞凡陋,退之家奴僕亦無此語。有一士人于其末妄題云:“歐陽永叔謂此文非退之莫能。”此又誣永叔也。永叔作《醉翁亭記》,其辭玩易,蓋戲云耳,又不以爲奇特也,而妄庸者亦作永叔語云:“平生爲此最得意。”又云:“吾不能爲退之《畫記》,退之又不能爲《醉翁記》”,此又大妄也。僕嘗謂退之《畫記》近似甲名帳耳,了無可觀,世人識真者少,可嘆亦可愍也。

可見,韓愈《與大顛書》及李白《贈懷素草書歌》都是杜撰之作。尤其是李白《贈懷素草書歌》,從寫作時間來看,也是非常可疑的。懷素生于737年,卒于799年,而李白生于701年,卒于762年,李白大懷素36歲,李白去世時,懷素才25歲。百度詞條“懷素”中稱:“乾元二年(759),懷素正值弱冠之年,慕名前往李白處求詩。兩個人性情相近,李白愛其才,還爲他寫下《草書歌行》。”編輯此詞條的依據是一篇網路文章《唐代書法大家懷素是如何進入化境的》。乾元二年(759)時,懷素衹有22歲,而李白已經58歲了。即便李白非常喜愛懷素而推崇他,也不可能稱懷素22歲的草書就是“天下稱獨步”,李白再狂,也不會爲了褒揚一個只有22歲的小懷素而放言“王逸少,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名。張顛老死不足數,我師此義不師古,古來萬事貴天生,何必要公孫大娘渾脱舞。”從懷素的書法造詣來看,22歲的書法是很不成熟的,這時的作品不可能讓李白將其與王羲之、張芝、張旭等人相提並論,更何况詩中還認爲懷素的書法已勝這些大家。從目前流傳下來的李白書法作品《上陽臺帖》可以看出,李白的書法水準很高,而且格調高雅大氣。北宋書家黄庭堅這樣評價李白的詩書:

觀其稿書,大類其詩,彌使人遠想慨然。白在開元、至德間不以能書傳,今其行、草殊不减古人,蓋所謂不煩繩削而自合者歟?

作爲一位詩書蓋世之人,李白不可能不會鑒别書法的優劣,他對自己的書法隻字不提,怎麽可能會在垂暮之年爲一位衹有22歲的小懷素寫出如此狂妄的詩歌?還有一點值得我們思考,《懷素自叙帖》中提及了當時十一位名流寫詩歌稱頌其草書,如果名震詩壇的李白果真寫過《贈懷素草書歌》,詩歌中對懷素草書的評價又非常之高,爲何懷素在《自叙帖》中隻字不提呢?

通過以上論述可知,蘇軾、朱長文、陸游、楊慎等人都認爲李白没有寫過《贈懷素草書歌》,此作爲他人杜撰,但是否真如《墨池編》所載“假李白之名而自撰”,仍然需要進一步考證。

向彬:中南大學建筑與藝術學院

本文刊發于《書法研究》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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