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宿小白
千佛殿
本期摄影：宿小白
我驱车行进在上党盆地的壮丽山谷之中，道路两侧，或近或远的山峦逶迤起伏、连绵不绝，不知所终。山间云雾氤氲，显现出深远之趣。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翻越一座覆有茂密植被的山岭，崇庆寺已近在眼前。
崇庆寺位于长治市长子县东南20公里的紫云山腰。根据寺内碑记，崇庆寺肇始于北宋，明清两代修葺不辍。寺庙规模不大，采用合院式布局，山门连接天王殿，千佛殿居中，左右则为大士殿和卧佛殿相对，西北隅有垛殿地藏殿，西南隅为孤长者殿，东南隅为关帝殿。一个众神云集的世界。
走近主殿千佛殿。这座建于北宋大中祥符九年（公元1016年）的大殿，平面近正方形，单檐歇山顶式，一攒攒的斗拱如层层叠叠的波涛，檐口巧妙地飞翘升起，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宋人精致优雅的审美趣味可见一斑。
殿内佛坛上供奉着面相圆润、体态端详的释迦三尊，大部经过后世重装，从宋初塑造后一直留存至今的，大概惟有座下的莲台。中尊释迦如来的金色背光细密繁复、华丽无比（明代补塑），二胁侍菩萨的船形背光如扶摇升腾的火焰，细部缀饰繁花似锦，宋风犹存。文殊普贤身后各塑站立观音像一尊，这种偶像布局实属罕见。据说，殿内四壁原本塑有千佛，可惜全部遭到了破坏。
释迦牟尼佛
文殊菩萨
普贤菩萨
观音菩萨
前往大士殿参观。殿内供奉的主佛为三大士：观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在精神世界里，她们分别是慈悲、智慧、大行的象征。在佛殿内单独供奉三大士，缘起于宋代，至明代流行起来。
三大士像
观音菩萨与普贤菩萨
菩萨意为“觉有情”，是佛心慈悲广大的映现，在这里成为某种人格的化身，菩萨像也就被赋予了个性化的特征。相较于主殿佛像的威严，三尊菩萨的面容神韵缥缈，带着月光一般的光泽，在凛然之中透出一种柔和。她们高坐于兽背竖起的仰莲平台宝座上，端庄富丽的姿态极富感染力，具有典型的“洛可可式的优雅”（梁思成）。身下的坐骑青狮、白象、金毛犼皆匍匐于地，似乎受到了佛法的感召，十分地温顺乖巧。
观音菩萨
文殊菩萨
普贤菩萨
三位菩萨的法衣自两肩一泻而下，流畅有致的衣褶，紧贴着身体的裙裾，有着优美柔软的线条，使得身姿愈发显得婀娜，环绕在身上的飘带在胸前和肘部轻垂而下，呈现出飘飘若仙、凌空飞舞的动感。尽管已过了千年，但她们仍然充满了宁静和飘逸的气质，其中蕴含的生命力丝毫未减。
她们兼具觉者心性的湛然和女性的善良温和，神情恬静庄严，峨眉微蹙，若有所思，俨然洞彻了佛法的真谛，眼睛微微向下注视，仿佛在俯视众生、听闻人间的疾苦，对走向成佛道路的人充满了悲悯的情怀。从现实出发，富有人间生活情感的表现，这是宋代及其以后的佛教造像所共有的特点。宗教庄严的理想消退了，宗教偶像的神性淡化了，充满了清净深思的情绪和人世的实感，把我们引入一片现实的天地。
正壁和侧壁围拥着十八尊泥塑罗汉，艺术价值极高。诸罗汉造型生动，色调深沉，具有一种朴素苍劲、不带矫饰的艺术气息。工匠们以形传神，运用洗练简括的手法，通过表情、体态、衣饰等细部的微妙变化，透射出人物丰富的内心活动和精神世界，颇有几分禅宗“直指人心”的意趣。
罗汉像
罗汉像
罗汉像
罗汉像
罗汉像
诸罗汉姿态无一雷同，但都具有真实生动、神情活现的特点，服饰线条婉转自如，疏密有致，起伏流畅，富有韵律感和节奏感，人物神态栩栩如生，体格肌肉合情合理，具有浑厚质朴、洗练明快、形神俱妙的宋塑特征。这些罗汉让我想起了北宋画家李龙眠笔下的作品。
有一尊年长的罗汉，他的脸饱经风霜，有深深的皱纹，脸上的筋肉毕现，眼睛里散发着深邃的目光，现愁苦之容，是一幅具有肖像风格的杰出雕刻。透过面部的神情，你能感受到他信念的坚定和洞悉世情的深刻，以及体察人间疾苦的悲心。罗汉已是解脱之身，本已不假他求，但仍悲悯世人之无明，有感于众生之苦而面露愁容，这才是觉者活脱脱的生命。久远古代的人们，竟能那般生动地展现充满人性的内心世界，令人惊叹不已。
罗汉像
另外一尊罗汉的外表年纪并不大，面容俊逸饱满，一腿踞坐，自然张开的右手置于膝上，一腿踏于台座底端，无论从面部的表情，还是身体的姿势，那种舒展利落的姿态、透脱自在的心境和潇洒物外的志趣，都充分地显现了出来。由于恰好位于窗口，光线透过窗棂洒进来，让这尊罗汉的身影沐浴在阳光里，显得圣洁而平静。衣褶的线条纹路深刻清晰，僧袍下摆舒卷自如，彩色的泥巴居然营造出飘荡的动感，越发让人感叹塑者的鬼斧神工！
罗汉像
罗汉像的至高追求，不仅是外形刻画的准确，更重要的是神情状态的呈现，于平凡人的躯体中，经由艺术的升华，传达超凡入圣的光辉，给人以深刻的精神启迪。这些罗汉像就是深深地铭刻在人们心里的作品，是优秀的技艺在工匠的灵魂深处的开花结果。
罗汉像
罗汉像
稍作休息，环顾四周。远峰近壑，苍翠迷濛，翻卷的云朵从明亮的天空飘过，在大地上投下淡淡的暗影。松涛阵阵犹如梵音，山色空明如同清净法身。寺里静谧得出奇，里面埋藏着曾经如火如荼的宗教生活。
我拐向大士殿北侧的地藏殿，殿宇和佛像均为明代所造。地藏菩萨结跏趺坐于佛坛之上，背光格外精美。两侧依后檐墙和山墙砌起的人神台上，接连塑十殿阎王和六曹判官像，容貌大都文雅清秀，似乎缺乏内在的力量。佛像背后墙上满是悬塑，亭台楼阁、寺宇宝塔、各色人物，层层叠叠，金碧辉煌，光彩夺目，构成了极具装饰性的墙面艺术。
地藏菩萨
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
相比而言，宋代的塑像简洁有力，饱满而又内敛，有一种朴素的美感，反映了活在那个时代的人的生活态度。到了明代，随着技术工艺的进步和新工具的使用，之前有些不能完成的细部活计得以完成了，繁复华丽和纤美精致成为那个时代雕刻的特征。
我认为，在艺术领域，并不存在进化的概念，我们现在所创造出来的美尚不及古人的万分之一。幸运的是，经由这些精美的塑像，我们得以穿越漫长的岁月长河，感悟到远古时期人们那鲜活的心灵和充实的生命力。那样一种悸动的感受，大概就是有些人对古迹怀有根深蒂固的眷念之情的来由吧。
下山的路上，两旁的峭壁耸然挺立，宛如大自然的屏障径直向远方绵延而去，构成一幅气势撼人的景观。当年，北宋大诗人苏轼的友人梅庭老赴长治任学官，苏轼为之送行时，感慨太行大峡谷的壮丽，写下了“上党从来天下脊”的名句。此时，我伫立在谷地之中仰望群山，突然感到一种山的象征意义。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