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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魂(四)

那年,抗日烽火燃起——怀念张玉振大姐

五、已过的世代,无人纪念

     玉振大姐与她的丈夫管先生相会的故事,曲折委婉,令人唏嘘。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起,海峽两岸的坚冰渐渐消融,民间私下的信讯开始悄悄地传递。
      几轮信讯交流之后,大姐了解到,这时的管先生,已经是台湾某大学的教授。当年,他随大军撤到台湾。安顿下来之后,他离开军队到大学教书,又娶了妻子,有了四个孩子。孩子现都长大了,有的已经工作,有的在美国读书。这是一个境况相当不错的家庭。
      管先生心里,深爱着大姐,而大姐则认定管先生是自己的丈夫,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
      于是,他们开始谋划久别重逢的计划。
      第一个计划是在香港见面,因为管先生不能进入大陆。但是大姐申请了几次赴香港的护照,均不获批准。
       第二个计划,是管先生到广州来参与两岸的某个学术交流活动。此时,已是八十年代末了,大陆方面已无限制,但台湾方面仍对公职人员有某些限制。但不离开宾馆,会客还是可以的。
      他们终于如愿以偿。
      关于这次会面,可能因为太简单,大姐没说太多。但她跟我詳细地叙述了下面的故事。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管先生已经退休,在大陆可以自由行动。他乘飞机到了上海,与等候于此的大姐会合,然后俩人一起坐火车到了管先生的故乡——安庆。
      管先生的亲戚们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招待他们夫妇俩。席间,大姐的风头,盖过了管先生本人,人们频频举杯,赞扬她是“管家伟大的儿媳妇”、“管家的恩人”、“管家人的道德楷模”……
       大姐的酒量不行,但那天也喝了不少酒。她兴奋地回应着管家亲戚们,仿佛又品赏到了新婚的喜悦。
      几天之后,他们告别了安庆,来到了慈溪。管先生与俩个儿子(二儿子也从杭州赶来),还有俩个儿媳妇和孙子们见了面。管先生很高兴,对他们各有所赠。
      管先生见大姐居所窘迫(与大儿子一家挤在一起),便出手在慈溪县城浒山镇给大姐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当时房价便宜,好像总共花了人民币十一、二万元钱。
      然而,世上的事从来就不完美,看着欢乐喜悦的场面,实则隐藏着不可克服的难堪。
      矛盾首先出现在父子之间。父亲发现儿子文化水平低下,粗鲁少教养,碌碌无为。儿子则认为老子装腔作势,不负责任,没有同情心。
      在一次饭桌上,老子对儿子批评时,儿子对老子甚至说出了这种话:“我们这辈子,就是被你害惨的,你说该怎么办?”
      管先生气得不行。大姐心痛得无话可说。渐渐地,随着管先生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俩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毫无疑问,他们之间有着真挚的爱,那是出于几十年前的时间并不长的恋爱婚姻,以及对对方几十年来的不幸遭遇的刻骨铭心的回望。但是,如今双方之间已经有了巨大的文化差异,更何况横亘在面前的残酷的现实。
      管先生回台湾之后,经常有书信往来,逢年过节时,常寄些钱过来。后来来信说患上了肝病,身体虚弱,行动不便。
     总之,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记得有一天,我去蒋老家玩,蒋老对我说,他很想念张玉振,不知她是否有空到镇海来玩玩。
      蒋老就是蒋老,说话文雅有范儿,其实他想安慰大姐,我一听就明白了。第二天,我打电话到玉振大姐家,讲了蒋老的意思,叫她在家等我,我开车去接她到镇海来玩。
     我和妻子一起去接她的。走进她家之后,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家竟然一贫如洗。三房一厅的房子,她和大儿子一家三口住在一起。房间是毛坯的,家中没有一件稍微值钱的东西,所有的用品都是最低档的,大姐的床也是用板铺成的。
       在路上,我听大姐讲起,她大儿子夫妇原来在一家做编织草帽的社办企业工作,但工厂倒闭了,他们双双失业,孙女也大了,考不进大学,又找不到工作。除了大姐菲薄的退休工资,这家人几无收入。
    我不禁黯然神伤。我想到大姐的悲剧延续到了后辈身上。她的儿子从小没有父母照顾,没有好好的学习成长机会,自然而然被淘汰,跌到了社会的底层。
      那天晚上,我和妻子在镇海石浦饭店订了个包厢。蒋老已年近九旬,他们夫妇平时从不与人在饭店应酬,今天欣然入席上座,欢声笑语,陪大姐喝酒聊天。大姐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彼此不用言语,便知端倪。她领受了蒋老夫妇的深情厚谊,也谈笑风生,说了很多开心的话。
      当天她住在我家。第二天上午,她去蒋老家,叙谈了两个多小时。用过午饭后,她谢绝了我留她在镇海玩几天的提议,打算立刻回家。她硬是不让我开车送她回浒山,只让我送她到长途汽车站。
      我与大姐挥手告别。这是我与她的最后一次见面,只是当时我们都不知道。
      又过了几年。有一天,我打电话到她家,她儿子接的电话,告诉我说他母亲摔了一跤,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已认不出人。我不敢相信,一定要大姐本人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大姐惯有的谦卑的笑语声,只是声音很低微:“谁呀?你是谁啊?……哎哟,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我对他儿子说,我要上门来看看她。他儿子婉言拒绝。
      我把这事告诉蒋老夫妇。停了半晌,徐阿姨幽幽地说:“如果有一个好的丈夫,她不会这么难……”
     蒋老也说:“想当初,有那么多的人看上她……可惜了!”
      看着俩位老人,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们说的固然是个重要原因,但如果大姐像蒋老那么壑达通透,像徐阿姨那么爽朗活泼,她的生活可能会好一点。大姐伤就伤在情太重,太隐忍,不求人,什么事情都是自己硬扛着,把自己给累坏了。
       一年以后,张玉振大姐与世长辞。
      《圣经`传道书》第一章第十一节说:“已过的世代,无人纪念;将来的世代,后面的人也不纪念。”
     我写下此文,作为对张玉振大姐的纪念。

  二零二二年四月于上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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