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趴在窗户上 07

一只蝴蝶趴在窗户上

2017年06月04日   07： 朝花·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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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　新
　　早晨起来，发现一只蝴蝶趴在我家的窗户上，这是多年没有出现过的情景。妻子说：“拍下来。”于是我就拍了照。我在想：这只蝴蝶会是谁呢？它为什么趴在我们的窗户上迟迟不走呢？突然想起第二天就是母亲节，会不会是母亲化身为蝴蝶，趴在我们的窗户上，往内窥看我们的生活呢？
　　不止一次，母亲在我的梦中来到上海。老家离上海这么远，母亲生前去的最远的地方是淮北——我工作的那座城市，上海在她脑海中只是个概念，只是个地名。她又不识字，即便识字，我又确乎没有往天堂写过信，留下我家确切的地址，母亲是怎么摸到我家的呢？我在梦中求索答案，有时候求索了一夜，也是无解，梦着梦着就醒了。
　　可母亲的的确确是每天在看着我们的生活，我相信。
　　母亲，您看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安好呢？这屋内所有的一切您都看到了吧，虽然陈设简单，但平静；您的儿媳妇虽然经历一场大病，现在一切都好了，起床后她去街上买早点了；您的儿子起床后刷牙、洗脸、蹲厕看书、整理床铺；您的孙子已经长大，过他想要的独立生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一切都是那样的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安全、平淡、静好、波澜不惊，有什么能比这平民生活、寻常日子更幸福的呢？母亲，您就放心吧。
　　母亲的的确确是在看着我们的生活的。
　　我结婚迟，和妻子谈恋爱那会儿，母亲和我住在单位分的十余平方米的单身宿舍里。虽然房子小，母亲却觉得安适。我把全部的工资交给她保管，她上街买菜，为我做饭，闲来找别的教职工家属拉呱，精神渐渐好了，面色红润了，人也发胖了，她是多么贪恋这段短暂而美好的城市生活啊！可这日子毕竟不属于她，我只有十余平方米的住处，那时我和恋人都是属于大龄青年，爱情中掺杂了实际的因素，恋爱时间不长，便很快就谈婚论嫁，我俩在屋内商议，恋人虽然没明说，我明白她的意思，和母亲共同住在这不大的房子内，毕竟是不合适的，等以后条件改善了，再把母亲接过来。母亲听见我们的谈话，说了句，那又有什么呢？当年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我们睡在里间，你奶奶就睡在外间。
　　婚期逼近，我把话向母亲挑明的时候，她的反应是强烈的。我把母亲送到汽车上，看她在抹泪。我送走母亲后，心头却像被沉重的石头堵着，恨自己无能，若有能力分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让辛苦一世的母亲晚年能过上幸福的城市生活，那该多么好哇！
　　过了几天，我回家看望母亲，她早已平静下来了，很快又习惯了乡下生活。她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忙着做好吃的给我吃。我和妻子结婚的那天，她又到我小小的房前来，那只是帮助我完成仪式。仪式举行后她又随家人一起回去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到我的房前来。
　　可她是看着我的生活的。婚后我和爱人回家乡看望她，给她钱她推脱不要，说你们也紧张，在城市喝水都要钱。有了儿子我们一家三口回家去看望她，她喜不自禁，让我们带上腌好的咸鸭蛋和醋蒜，给她钱她仍推脱不要，说你们手头也紧张，处处要花钱的。可母亲的身体渐渐衰弱下去，在秋风中迎接我们，或者在冬风中为我们送行，像一株抖颤的干草……
　　做子女的，往往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去忙碌，往往觉得有很多的日子需要去对付，对父母的感情多少是忽略的，日子在忙碌中度过，在不经意的平常中磨损，不知不觉就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了。大概相隔一个月后，我才有时间回家看望母亲，令我莫名的是母亲竟挥起扫帚打我，打过之后，兀自抽咽起来，然后默默地为我做饭，仍旧是我最喜欢吃的绿豆稀饭。饭间，她又询问起我妻子和儿子的情况，想起媳妇喜欢吃咸鸭蛋和醋蒜，把仅剩的那些让我带上。我塞给她三十块钱，她勉强收下了，却带着不安说：“你们也需要用钱。”母亲照例为我送行，秋风吹着她的乱发，像枯瘦的芦苇。母亲临走的时候，把我给她的钱分分角角全掏出来，交给了四弟。
　　如今我痛悔，为什么我就不能陪母亲过一个晚上呢？
　　太阳升得老高，蝴蝶不知何时从我们窗前悄悄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