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痛说反动家史,反动的家世,反动的家庭,反动的我》一文中,讲述过我的爷爷和外公,在历史大潮中的遭遇。
我的爷爷,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子孙,却不幸在历史的大潮来临之际,破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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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因祸得福,反而意外地得了个“贫农”的阶级成份,免了后来的被带上“地主分子”帽子后,所必然遭受的那些无妄之灾。
我的外公,本来是几世的穷苦人家,却突然在他们这两代,连生兄弟几个,兄弟、堂兄弟,正好凑成“八大金刚”。
更难得的是,他们几家合力,供出了他这么一个读书人,在县上谋了个差事。
于是,在他这个“官府中人”的照应下,兄弟们欺行霸市,几年之间,就暴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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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们却不幸地暴发得不是时候,刚刚混成个人模狗样,马上就遇到共产党搞“土改”,“八大金刚”,就被一锅给端了。
这还真是不如不暴发啊。
好吧,下面,我来讲一讲我的大舅公,也就是我父亲的大舅,在那场历史大潮中,所遭遇的一个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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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所遭遇的这一个浪头,又和我爷爷外公所遭遇的,是不一样的。
话说我大舅公,有兄妹四人。
他们的父亲,据说是个不成器的人,赌博,把他们的母亲给卖了。
两个女孩,就是我奶奶和我姨奶奶,都是童养媳送人。
剩下他们三条光棍,是个家,也不是个家。
就这样混到“土改”到来,按说,他们应该是苦尽甘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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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
他们摊上事了。
那时候,虽然是共产党来了,穷人们翻身得解放;但是,那个翻身,主要还是政治上翻身;在经济上,并没有翻多大的身。
大家还是很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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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家里孩子多的人家,更是饿得没法往前混。
但是,人,总不能等死啊,总得想办法往前混啊。
当时,正遇上上面征收公粮。
收上来的公粮,就临时放在公家的仓库里,没有运走,也没有人看守。
而我大舅公他们一家,三条光棍,就正好住在仓库的隔壁。
晚上,他们当然是听到人家来偷粮食。
他们也知道是哪些人来偷的,但是,他们没有理会。
反正他们没偷,他们就认为,这与他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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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第二天,他们三人,直接就被民兵们给抓走了。
你就住在仓库的隔壁,你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们没偷,你就说说,你们所听到的,所看到的吧。
但是,这不能说啊。
不说,不会死人;说了,肯定会死人的。
而且,一旦说了,你就得罪了很多人,你今后也别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所以,我大舅公就承认,是他偷的。
粮食哪里去了呢?
被人拉走了。
拉到哪里去了呢?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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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案子,上面,也不一定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这件事情,没法深究。
太认真了,也没法收场啊。
既然我大舅公肯承担责任,那么,这件事,也就这样了结了。
于是,我大舅公由一个贫苦农民,一下子,就成了一个“现行反革命”,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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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三年过去,他却并没有被放回来,而是一火车,给拉到了新疆阿克苏。
那时候,他经常给我父亲写信。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写信地址,是新疆阿克苏,农垦十四团水管所。
大舅公没读过书,根本就不认识字,他的那些信,都是请人写的。
我父亲的回信,也是请别人念给他听。
说来,这也是因祸得福吧。
大舅公如果在家,而不去新疆,那么,他可能连个老婆都讨不到。
像我小舅公在家,我见过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却是打了一辈子的光棍。
而大舅公在新疆,就成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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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们还是没有孩子。
后来,他把我叔叔弄去,指望我叔叔给他们养老。
然而,我叔叔却嫌那里艰苦,跑回来了。
然后,他又专程回来,接我幺姑过去。
却不料,我三姑和三姑父,那时也在新疆,而且,就在乌鲁木齐。
于是,三姑又把幺姑给截下来,不许幺姑到阿克苏去,说那是个鬼不生蛋的地方。
我幺姑,后来就被三姑父托人,给安排去了北疆。
大舅公当时,肯定是非常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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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后来还是想通了,退休之后,就回了老家。
说来,他虽然是在新疆,肯定要吃肯多苦。
但是,这毕竟比在他老家混一生,要强得多吧?
他如果是在老家混一生,那么,后来会不会有退休金这回事呢?
他的晚年,会怎么度过呢?
而现在,他有退休工资,人家按月给他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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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比起他们同村的其他的老年人,不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吗?
所以,这里面的福与祸,谁能说得清呢?
只是,大舅公一生,担了一个“反革命”的恶名,使他在精神上,很受了一些影响。
那一年,他回家,我陪着他上姨奶奶家里去。
姨奶奶有一个儿子,就是我父亲的表弟,能说会道,看上去,是比我父亲强多了。
可惜,他就是既没有参过军,也没有入过党。
讲起来,姨公公就说,是受了大舅公的影响——大舅公是一个“反革命”啊。
这一下,就把大舅公给说火了,大舅公立即反驳道:“那人家志平(我父亲)咋又参军,又入党呢?”
一下子就把姨公公,给顶得没话说。
随后,姨公公让到一边去了。
我就看到,大舅公,低头直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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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叔叔还写过申诉信,想给大舅公翻案,也是没有结果。
当然,现在,就不用了。
大舅公走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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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也没有一阵风,一片云彩,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