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二百七：玳安窃玉，典恩负心（下）

这一天吴月娘愁眉不展，正好遇到薛嫂提着花篮从大门首路过。薛嫂就向吴月娘说了守备府庞春梅的近况：为周守备生了个孩子，还当起了正房太太，手下两个使唤的丫鬟，还有两个弹唱的专门照顾她的娱乐生活，小衙内有两个奶妈轮流照顾，现在的庞春梅简直就是一个“大奶奶”。前段时间刚卖了孙雪娥，现在想打一副“九凤钿儿”，薛嫂正帮她张罗着。吴月娘拉着薛嫂给她看庞春梅的“九凤钿儿”，薛嫂到后面打开给吴月娘看，只见这件宝贝“金翠掩映，背面贴金。那个钿儿，每个凤口内衔着一挂宝珠牌儿，十分奇巧”。薛嫂说单单是本钱就要三五两银子。

“九凤钿儿”这个小小的物件跟那间被偷了的头面比起来可能平平无奇，毕竟一个三五两银子另一个则要七十两，但却向我们传达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早在小说第二十回的时候，刚嫁进西门府的李瓶儿，为了不在其他五位姐姐面前太过显摆，拿出市井罕见的“金丝鬏髻”，改作两件头面，一件是和吴月娘一样的“玉观音满池娇分心”，另一件就是这个“九凤甸儿”。再后来，潘金莲也缠着西门庆为她打造了一幅“九凤甸儿”。在和潘金莲生活的日子里，庞春梅肯定多次见过这幅“九凤甸儿”。所以在这群女人的记忆里，“九凤甸儿”成为了彼此之间相互连接的纽带。如今春风得意的庞春梅也想要一幅属于自己的“九凤甸儿”，这其中除了有自己身份的象征，多多少少也有点怀旧的味道。也正是因为庞春梅的这幅“九凤甸儿”，勾起了她与众姐妹们昔日生活的回忆，所以她不由自主地自伤自怜：“白寻不出个头脑来。死了汉子，败落一齐来，就这等被人欺负，好苦也！”

李瓶儿

想到这里，吴月娘决定赌一把，庞春梅毕竟也是曾经和自己生活过多年的人，她要打造“九凤甸儿”是否也意味着她和自己一样也念着旧情？于是她请求薛嫂传话寻求庞春梅帮助解决头面这件事并答应事成之后给薛嫂五两银子作为答谢。那么庞春梅会答应帮助她吗？

对此，薛嫂的回答是：“好奶奶，钱恁中使。我见你老人家刚才凄惶，我到下意不去。你教人写了帖儿，等我到府里和小奶奶说。成了，随你老人家；不成，我还来回你老人家话。”薛嫂的意思很明显，这么大件事才五两银子，我帮你做这件事不是看中你五两银子，而是看你可怜。

薛嫂到了守备府，先是给庞春梅看了“九凤钿儿”，又向她说了吴月娘的难处，拿出吴月娘的帖子。晚间周守备回家，庞春梅给他看了帖子，周守备不看便罢，一看就可就怒了：“我闻得吴巡简是他门下伙计，只因往东京与蔡太师进礼，带挈他做了这个官，如何倒要诬害他家……吴巡简那厮这等可恶！我明日出牌，连他都提来发落。”

玳安儿窃玉成婚，吴典恩负心被辱

第二天．周守备亲自出面解决了这件事：打了平安三十大板，将被他偷去的头面尽数归还给吴月娘，最后放了；吴典恩被周守备臭骂了一顿，还赔了几两人情银子。吴月娘成功拿回头面，物归原主，那人也不再闹了。困扰是解决了，之前许下给薛嫂的五两银子最终只给了三两作为酬谢，还买下四盘下饭，宰了一口鲜猪，一坛南酒，一匹纻丝尺头，由玳安押着送到守备府中，致谢庞春梅。庞春梅回了礼，赏了玳安，并且答应过年正月去西门府看望孝哥。自此两家交往不绝。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一下这段情节，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在处理孙雪娥的时候，庞春梅所表现出来的是非常绝情，毫不考虑半点情分，而当吴月娘求助她的时候，她却不记恨她，二话不说就把事情给办了。当年庞春梅在西门府当丫头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小跳雷，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能让她瞬间爆发，常常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的。另一方面，她又是一个独立的人，内心孤高，从不与其他下人为伍。从这两点看，她是与潘金莲极其相似的，我们可以把它归结为吃软不吃硬，这也是潘金莲和庞春梅二人如此亲近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多年之后庞春梅依旧会感念潘金莲的旧情。

孙雪娥

庞春梅整治孙雪娥的时候，主要原因并不是孙雪娥当年打过她，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庞春梅眼里孙雪娥的地位远不如她，就像她眼中其他的下人一样，她是高于他们一等的，而被自己地位更低的人羞辱是庞春梅所不能忍受的。而吴月娘就不同了，自庞春梅与吴月娘建立起关系时起，她们之间就一直是主仆关系，而且在庞春梅的内心深处，这种主仆尊卑的观念是非常重的，在庞春梅看来，吴月娘是主，自己是仆，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短时间内还无法完全消除。现在主人有求于己，在庞春梅看来甚至还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容我们忽视的理由，那就是庞春梅异于同龄人的成熟。还记得当年被净身出户赶出西门府时庞春梅的表现吗？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回应给大家的是一个冷静到近乎冰冷的眼神，想想看那时候她才二十来岁，面对人生如此大的挫折却能如此地镇定。到现在两年过去了，背负上守备府夫人角色之后，庞春梅的阅历更加广阔，站立的高度也高于以前那个丫鬟。谁也无法是永远的人生赢家，“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从功利的角度来看，庞春梅伸出援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有所得必有所代价，庞春梅同样不能例外，而这个代价最终也决定了她最终的命运。

正是：得失荣枯命里该，皆因年月日时栽。胸中有志应须至，蠹里无财莫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