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儒林外史》十四：秀才扶偏室，监生伸二指（下）

吴敬梓讲故事有一个特点，他喜欢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从一个人物讲到另一个人物，无拘无束。像两个好友之间的聊天，有种漫无边际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儒林外史》中特别明显，不断出现的人物和话题，始终围绕着小说的主题，使得这种“漫无边际”的感觉在小说中有种散文“形散神不散”的意味。从开头的周进，中举的范进，再到吝啬的严监生，接着到接下来将要讲的严太太王氏，无不是如此。

自从王氏出场之后，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严监生每天请四五个医生来诊断，拿人参当药引都不见效。看到这样的情形，最忧愁的人是谁呢？是严监生的妾赵氏。为什么呢？因为赵氏为严监生生了个孩子，如果正房死去，严监生再娶正妻，必定没有她们母子的容身之处，她自己都说：“大娘若有些长短，他爷少不得又娶个大娘。他爷四十多岁，只得这点骨血；再娶个大娘来，各养的各疼……这孩子料想不能长大，我也是个死数……”于是她每天在一旁殷勤地侍奉汤药，晚上抱着儿子在床脚坐着哭泣。最后甚至在天井里摆了香桌，哭天求地，只求姐姐早日康复。对此，王氏“似信不信”。

第二天晚上，王氏看到在床角哭泣的赵氏，终于忍不住说了：“何不向你爷说明白，我若死了，就把你扶正，做个填房？”赵氏听了，连忙把严监生叫进来。严监生听不得这一声，连三说道：“既然如此，明日清早就要请二位舅爷说定此事，才有凭据。”只用三天，就立好了遗嘱，请来了亲眷，办完了婚礼。

赵氏和严监生的反应都有点让我大跌眼镜。赵氏“连忙”通知严监生，甚至都不惊讶一下的反应比较容易理解，毕竟自己如果被扶正，那之前的担忧就完全没了，我们甚至将赵氏之前的表现视为欺骗都不为过。

但是严监生的反应就有点难以理解了。是严赵之间早就有不正当的关系吗？但是他俩早已是夫妻，赵氏还为严监生生了儿子，这么说明显不恰当。在婚姻讲究门当户对的封建社会里，妻妾是有着明显界线的。王氏出身书香门第，两个哥哥都是廪膳生员，与严监生的门户是相当登对的；而赵氏只是很普通的底层阶级，是没有资格成为监生的填房的。严监生必定是深谙这些社会封建礼教，肯定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被外人取笑，但是重新再去寻一房正室需要花费比扶正赵氏多得多的金钱。在严监生眼里，金钱远远比礼教、旁人的眼光甚至妻子的感受重要。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地完成这件事，甚至不顾在王氏奄奄一息的时候与赵氏热热闹闹地拜天地，诚诚恳恳地告祖宗，高高兴兴地成亲。以致王氏在众人热热闹闹的吹吹打打中断气。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严监生对王氏没有感情吗？答案是有的，而且还不浅。他自己也说：“令妹自到舍下二十年，真是弟的内助；如今丢了我，怎生是好！”也感慨典当行送来王氏存款的利钱时无人接受。最后还因为看到王氏为自己存下的应急钱，伏在灵床前，又哭了一场。

因为伤心过度，严监生过年都不去拜节，在家哽哽咽咽，精神恍惚。元宵节后，心口疼痛，刚开始为了省钱不去看医生，每日硬撑着算账到三更天。直到后来饮食渐少，骨瘦如柴。严监生以这种状态一直挨到秋收，想到田里的稻谷要收成，自己没办法在现场盯着，放心不下，心中急躁。直到有一天，他自觉得心里虚怯，长叹了一口气，把脸朝床里面睡下，交代了后事之后就长睡不起。自此身上的病，一日重如一日，毫无起色。到中秋以后，医生都放弃开药了。

临终前，严致和面前挤满了人，桌上点著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接一声的，总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手指头。他想表达什么呢？大侄子说有两个亲人未见面，二侄子说还有两笔钱没有安排明白，奶妈说老爷想见两位舅爷。他们说得都不对，没人明白严监生的意思。严监生听了两眼闭着直摇头。众人之中只有赵氏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她向众人说出严监生的遗愿，严监生才安详地离去。

那么赵氏说出了严监生的什么遗愿？我们下一篇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