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本文大约需要5-15分钟,涉及如下问题——
一,有书法家吗?
二,那“书法博士”咋回事?
三,书法家的基本功到底是什么?
四,审美力是天生的吗?
五,创造力,只能问苍天
【附】王冬龄《竹·间》苏州展
今天这话题不怎么靠谱。话题从书法家的基本功引起。
为什么不靠谱呢?因为我基本上不认为存在所谓的书法家。
书法家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受到追捧?应该是晚近的事情,尤其是有了中国书法家协会以后。书法家已经是中书协会员的代称。这显然不是事实,但也没有更好的定义方法。
取法经典,那些经典法书的作者就叫书法家,如果这么定义,我认可的。
有的书法家很久远,比如写《石门颂》的王戒,写《石门铭》的王远,还有很多两汉、两周甚至商代的不知名的书者。东汉以后,以王羲之为代表,文人圈子里比拼谁的字好,是这个人风流倜傥指数的重要得分项。这个时候的刻意性书写颇有些眉目。虽然民间有大量写手,他们也经常或者偶尔有着强烈的创造意识,但他们不能叫书法家。王羲之也不叫书法家,他叫“名士”,相比之下,他儿子王献之,更叫“名士”,因为他完全无视当官做生意。
《石门铭》是魏碑中少有的标明书写者的石刻作品
你一定听说米芾有书法“博士”之名。“博士”这一称呼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是一种官职,专门负责保管文献档案,编撰著述,培养人才,相当于现在的档案管理员兼教研员。《汉书》有载:“博士,秦官,掌通古今”,“明于古今,温故知新,通达国体。”东汉的时候,博士还要经过考试。桓灵时期就诞生了第一所文学艺术专科学校“鸿都门学”。博士的待遇在汉代是太常属官。唐代的“博士”范畴已扩大到精通一门技艺的专业人士。如医学博士(九品)、算学博士等。到了宋朝之后,“博士”范畴扩大到从事服务行业的人的称呼,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茶博士”、“酒博士”。米芾的书法博士,即属此类。
此时的“博士”,算是很低级了,因为君子不器。我们现在知道的古代书法家,绝大部分都是知识分子,也就是当官的读书人。这些人,有的很喜欢写字,并且写出了很好的字,于是,他的书迹就流传下来,其中有的成为我们学习的典范。
注意,肯定不是官越大或者知识越多字就越好。王羲之,颜真卿,苏轼,都不算大官,欧阳询、米芾就是个小官,怀素就不是个官,纯粹靠书法表演的艺人而已。
古代这些所谓书法家,毛笔就是他们的日常书写工具,天天写,就是天天练基本功,只是他是否表现为“刻意练习”。有的人很随便,不在乎,有的人则很在乎。现当代的书法家就非常在乎这个基本功,因为平常不用毛笔写字了,所以要专门拿出时间训练基本功。基本功突出体现在如何高效控制毛笔让它产生想要的笔墨效果,也就是“稳准狠”,控笔稳,下笔塑造形态准确,能杀纸,在此基础上,如果还能快,也就是很娴熟,那么,这个基本功就有了。比如说,田英章的基本功就很好。至于其他的,很难有客观评价标准,后面会说。
基本功是成为书家的必要条件,没有这个基本功,你再怎么有天赋,有思想,也是白搭,因为你表现不出来。
没有审美力,肯定谈不上书法家。还是拿田英章这位大家都熟悉的“书法家”举例,他的审美力就很差,这从他的字和他的表述中就可以看得出。如果天底下只有一种状态是好的,其他都不行,那肯定这个人的审美力是静态的,审美力不增长,就等于零。在我的想象中,书法家的审美力一半是天生的,另一半是后天拓展眼界和胸怀得来的。天生的就不多说了,说了也没用,学不到。这里多说说后天的。
比如说颜真卿,他为什么雄秀独出?因为他不仅在书斋中有涵养,还在大自然中有涵养,我特别相信他在山东一带看到了非常多的前朝碑刻。他的书法中,篆籀气的养成,理应来自这些涵养。那么多人都应该看过这些摩崖与碑刻,为什么就他颜真卿搞出了篆籀气?这又是先天的,他先天就有这种感觉,看到这些石刻,他就来劲。
另外,审美还是各个领域相互涵养的,你光是会写字不行,诗书画印我都行,那也不行,琴棋书画我也来,那也不行。那怎么才行?必须从各个领域中抽象出超越该领域边界的共同的东西,玄奥一点说就是“道”,简单一点说,你能不能把东汉的画像石和庙堂隶书看成一种东西?你看到了西汉的马王堆彩绘,能不能联想到西汉的简牍书?
西汉马王堆彩绘与西汉简牍
东汉画像石与东汉《乙瑛碑》
我会审美,我很会审美,那也不行,艺术,比拼的是创造力。有的人很会欣赏,复制能力也很强,但是创造不出新的语言表达方式,不同于古人,也不同于今人,这个确实超级难,所以优秀的书法家超级少。而且,对这种创造力的评判,也确实不可能有个固定的标准。同时,没有一定的时间穿越,没有后代人的“再审美”过程,都等于瞎掰。现在很多批评家撰写当代书家的《史记》,让人哭笑不得。你们真的这么着急吗?在现代书家中,我们能够隐约举出的有创造力的例子,毛泽东,林散之,沙孟海,还有谁呢?凤毛麟角。强大的生命意志和强有力的与人不同的意识,做到这一点,太难了。而且,进一层,它还必须凝缩时代的特征,并且影响将来。这种能力的获得,真的,只能问苍天。
我刚刚看过一个展览,王冬龄的《竹·间》。他已经很不容易了,非常努力,想着各种各样的创新模式,但是已经非得借助书法以外的其他语言。我们更愿意把他称为当代艺术家,装置艺术家。
传统书法确实没落了。
所以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到很落寞。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继续在中国书法精神的广阔空间遨游,这种遨游的喜悦,应该远远超越了成为书法家的单向度追求。我想,书法成为一种幸福生活方式,也许正来自于这种常常沉浮隐现而挥之不去的喜悦。
这里插入我在一张烂纸上边读边临颜真卿《奉命帖》的所谓“作品”,当时的氛围非常令我留恋——台风过境之后安宁的夜,我胸中却激荡不已……
这算是一件作品吧,不是“创作”,写得不好,没有创造力,但我很“嗨”。
【附】王冬龄《竹·间》苏州展
下面这些影像资料,有的是展览现场,有的拍摄于图录。通过这些资料,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书法者探索边界的逻辑、线路以及他的困惑。
创造力是到底来自于什么地方?才情?大牌策展人的推荐?还是苍天?
《竹·间》展览现场(展厅外,酒店大堂的陈设)
“竹书”,本次展览现场,书写在处理过的竹子表面
“玻璃书”。本次展览现场,书写在玻璃上,利用光线投射在墙上。
曾经的“纯”书法状态。
曾经的“体书”等各种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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