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活着

 不想把这个话题弄得很复杂，故意玩深沉。只想说说自己的某些感受。
    这个古怪的题目，来自某次与网友聊天的突发奇想。他问我“今天都做了些什么”，记得那天我挺像弄丢了阿毛的祥林嫂，满脑子让百无聊赖占领了，于是就不假思索地回应了五个字：“今天我活着”。后来竟发现这句脱口秀有妙手偶得的神奇，一位名叫周国平的社会学家就用“今天我活着”这五个字，做了他那本关乎生命关乎人生的散文集书名。无聊与哲学竟握手在一起了。
    无聊有时候真是个好东西。它像一把并不锋利的锤子，时不时地在思维的空洞里作丁丁当当的敲击运动，留下的痕迹和痛，便是关于生命本质的思考，如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的思考总是渺茫，渺茫得近乎可笑。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在无数个流逝的今天里，我一直活蹦乱跳地活着。我活在父母的祈盼里，我始终走不出父母那道焦虑的眼神，哪怕一脚跨出远离了家门。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像我家门口的泡桐树一样疯狂地生长，但我的胃部见证了他们的省吃俭用，维持我十几年的书包见证了他们的东借西挪，而我当初脸部浮现的面黄肌瘦更是对一家寅吃卯粮的强烈抗议。在父母酸涩的笑容里，终于如期圆满地完成了我的生长发育，而且这棵树长得不曲不弯，直挺挺的可望派些用场。那些日子酿出来的苦涩，早早地就撒进了我的心田。我不会像羊那样跪在他们面前以示谢恩，甚至学到的丰收的语言笨拙得无从表达。表达是一种很形式主义的东西。农民啊，作为农民的子孙，我用农民最纯朴简单的方式，把对父母的爱播种在先前生活的苦涩里，这样的反差，又酝酿出一种叫良知的东西。
    所以后来，尽管逃离了父母的影子，但我的血管里流淌起光宗耀祖的动机。父母在农田里耕耘，我在城市里耕耘。我扑进忙忙碌碌的工作，就像父母一头扑进茫茫苍苍的田野。父母收获的是大堆的粮食，而我在收获领导的一丝眼光，这样的眼光足以改变我的命运的，可以改写一个人的历史。那时候，借旁人的眼睛看自己，我的活着肯定是一种负累，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我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地活在领导的视线里。我丝毫也没有老鼠钻营的功能，只是用自己的能力来提醒领导既不要近视也不可远视，所以我顺理成章地从一个单位跳到另一个单位，从一个岗位跳到另一个岗位，像运动场上的跳高跳远，在没有违规的前提下我获得了最理想的成绩。掌声响起来，掌声响起来的时候我父母一定笑了，我也笑了，我的看见过或没有看见过的祖宗在黄土下也肯定嘿嘿嘿地笑了。
    曾经一段日子，我一度活在爱情里，无端为它消耗着时光。这是谁也无法避免得了的。幸亏爱情速成为婚姻。无奈我的角色越来越多，儿子之外，还有丈夫，还有父亲，还有缠来绕去的亲朋好友，我看上去还是我，但我真的不是我了。我以前工作着是为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体现着个人的价值，我现在工作时不得不顾及我周边所有的人。我在替自己活着，但更多的时候，我无可奈何地在替别人活着。时而演丈夫时而演父亲，演完儿子演女婿，演了上级演下级……我在人生舞台上气喘吁吁地跑着龙套。这时应该是很累的，但我不能说累，说累就显得太矫情了。我活在一种责任里，活在一种尴尬里。生活的熔炉可以重塑一个人的性格，许多人在这个熔炉里迅速地变了形，不是他们自己要改变，是生活让他们把棱角磨平了。没有了个性的他们，像那种善于变色的动物，变色其实是为了更好地保全自己。
    我不忍把自己打磨得如此圆滑。在生活中，我像唐吉诃德那样不屈不挠地活着，棱角与现实磕磕碰碰，弄出满身的鲜血与伤疤。我不是富人，富人永远活在金钱里，他们用金钱打倒一切，看上去他们活得无比的滋润；我不是达官，达官永远活在权力里，他们为权力疯狂，虽然享受不到生活的最本质，但在生活的顶端风光无限好；我也不是贫民，他们在贫困里任由风吹雨打，却也享受着无人能及的自由自在。所以，很多时候，我注定是痛苦的。每天上着今天的班，睡着昨天的觉，花着明天的钱。我也不能只靠吃饭活着，如果这样，那饭就不是饭，而叫饲料。我当然也不能为活着而吃饭，如果那样，那么我也就类同于不知无聊为何物的动物了。
    更多的痛苦，来自于外界的评价，来自亲朋的劝说。他们总以他们的做人标尺来丈量某一个人，用生动的语言来浇灌我，用具体的目标来要求我。他们说钱并不重要，位置比什么都重要。我说位置并不重要，钱能维持生活就行，而快乐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他们说年龄是个宝，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家店。我说做人最重要，拿得起放得下是一门禅，一门了不起的功夫。既然本色的我依然本色，那么何必再去做违心的事，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人呢。权力是无价的，地位是显赫的，出人头地是荣光的，这些表面的东西我比谁都明白，但这些更像速朽的昙花。人生如聚会，等到曲终人散的时候，我不希望自己的人生篇章里涂满“勾心斗角”的字样。我只想在告别生命的时候，有温馨伴随着我。
    因此我选择平庸。甘愿平庸，于是快乐。今天我活着，我活在平凡里，活在快乐里。快乐比什么都好。快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歌曲唱过但没道明。人生是由无数的细节点缀而成，那些生活中的细节其实就是快乐的最大源泉。一句真诚的话语，可以让我细细品味一辈子。一片不起眼的绿叶，可以让我浮生生命最本质的联想。有时候，别人不小心误打的一个电话，也可以博得我的阵阵欢笑。网友亲切的问候，也令我时时感动。父母的日渐苍老而依然健在，让我为守着这份财富而沾沾自喜。女儿乖乖成长的历程，让我享受为人父的天伦之乐。妻子某个埋怨的动作，或许亦可激起我心底阵阵的波澜……守着那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守着那份无欲则刚的心态，我活着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
    活着是美丽的，因为我的生活里没有了泡沫。我像纯净水一样纯净地生活，，像山桃花一样灿烂地微笑。一个朋友曾经突兀地问我：“你人生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我脱口而出：“坐在书房里，笑看岁月先我苍苍老去。”虽然岁月决不是我所能匹敌，但我有这样想象的权利和雅兴啊。
    今天我活着，很多时候还跟文字一起快乐地活着。文字是枯燥的，但文字也是灵动的。枯燥的文字可以谱成八股文，枯燥的文字经过生活并不枯燥的快乐者之手，一样可以生起云烟，可以闻见小桥流水的卿卿我我，可以感受铿锵黄河的涛声波韵。我经常与文字为伍，就像当初我曾经与稻草为伍一样。调皮的文字有时可以弄痛我的头发，更多的时候却让我思如泉涌，体验从未有过的流畅的快感。是文字，让我对生活感恩戴德。是啊，我们在生活里挣扎，可我们往往忽视了生活的真实。可快乐，却总是与一个人对生活的态度密不可分。
    一段话，让我受用一辈子：假如一个人对生活和人生的态度是零摄氏度以下，那么这个人的生活状态就是冰，他的整个人生世界也就不过他双脚站的地方那么大；假如一个人对生活和人生抱着平常的心态，那么他就是在常态下的水，能奔流到大江大海，但他永远离不开大地；假如一个人的对生活有100摄氏度的炙热，那么他就会成为水蒸气，成为云朵，他将飞起来，他不仅拥有土地，还能拥有天空，他的世界将和宇宙一样大。
    有什么不可以抛开的呢？！抛开尘世不必要的虚幻，实实在在地热爱生活拥抱生活吧。人生苦短，尤需坚守自己；利欲熏心，更要泰然处之。看天上云卷云舒，任庭前花开花落。说我、羞我、辱我、骂我、毁我、欺我、骗我、害我，我将何以处之？容他、凭他、随他、尽他、让他、由他、帮他，再过几年看他。
    一则看似笑话但又无比真实的故事更能说明一切。他的名字叫王阿狗。王阿狗刚出世时人们叫他王阿狗。后来王阿狗当了科长，于是人们叫他王科长。王科长后来升为王局长，于是人们叫他王局长。王局长最后又做了王县长，于是人们叫他王县长。王县长退下来，人们叫他老县长。人固有一死，王县长自不例外。追悼会上，一条横幅赫然写着“王阿狗同志遗体告别仪式”，王阿狗终于又回到了王阿狗……
    是啊，今天我们都活着。可我们其实什么都不是，我们都是王阿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