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 木 图｜姚浩燕
西门江在廉州镇上蜿蜒而过
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有时很远，有时又很近。从北海出发到合浦廉州镇，出口不一，呈散发型，一路向北，二十多公里的路程，直达其境，往来便捷。镇内有一条廉江，又名西门江，从亘古淌流过来，蜿蜒逶迤，滔滔汩汩，滋养着这座老城和老城的百姓。
深秋时节，小镇正值雨季。西门古渡边，行人极少，雨细细地下，拂在身上也不惹人烦，江水微有上涨，虽然浑浊发黄，江边却绿树成荫，裸露的褐色泥土上，青草渐成翠。几年的时间，在贫瘠中长出丰饶，让人惊奇。更甚者，江面上居然还有三五只小船轻轻晃动，这是多少年没见到的了。前些年，西门江水干涸发黑，臭得厉害，早就没有船只胆敢停靠在江边了。而今这景象，可见政府近年来治水颇有成效。
北宋元祐三年（1088年），人们依江东岸筑起了廉州土城，并设置西门以通客旅商贸，绕城而过的江流因此称为西门江。西门江是南流江的入海分支，江阔水深，可泊巨舶。其出海沿江南岸的望牛岭（又称九头岭）、关冲、禁山、日头岭一带均是海拔约30米的红壤丘陵地带，形成了优良的海港，西门江因此成为守护廉州城的天然屏障以及连接中原与东南亚商贸的黄金水道，在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合浦对外贸易交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西门江上举行传统的赛龙舟
在廉州，老一辈人口口相传，数百年前，作为海上丝路始发港的物资集散地，西门江上帆樯如林，艇舟穿梭，街道灯火通明，恍若十里秦淮，可见其贸易往来之盛。《廉州志》记载：“宋元明清时期，廉州凭借南流江水上航运能力，发展并维持了其作为粤桂两省物资集散地和南北交通重要枢纽的地位，使廉州“苏杭洋杂、海味药材等贸易居八属之首”。乾隆《廉州府志》又称，“各国夷商无不航海梯山源源而来……实为边海第一繁庶地。”自宋至清，西门江上曾架起大小二十多座古桥，修建多处码头渡口，曾经车船辐辏，商贾云集。可惜，南流江河道渐渐变窄变浅，航运严重受阻，西门江渡口码头渐渐进入衰落的历史时期。
西门江随拍
“西门江啊，以前水很清的，我经常拿你们的衣服到江边洗，记得吗？”每次回家，偶尔也会听到母亲这样的絮叨，生怕我们忘记了似的。怎么会忘记呢？西门江穿城而过，我在江畔长大。彼时，古渡边杨柳依依，江水清澈见底，水草妖娆。傍晚时分，是妈妈们一天里难得的短暂轻松，她们迎着余晖，挎着衣篮，一路说着家长里短，慢慢地走向西门江边。在那些因为江水长期冲刷而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半蹲着，衣服抖落在石板上，用皂角粉抹上一遍。皂角粉舍不得多用，那时的生活用品不像现今，便宜得满大街都是，还需用粮票去换取的。抹完了皂角粉，妈妈们手拿简陋的木槌，从半空高高扬起，“啪、啪”用力地敲打在沾湿了江水的衣物上，把衣物的脏东西打散以后，再微微弯下身子，刷地抖开衣服，放在江水里反复漂洗、冲刷、拧干、放好，一遍又一遍，动作一气呵成。这时，浅色的泡沫便在江水的助力下，旋转、成形，往下游一溜地跑远了。
有时也会有调皮的孩子溜进江边游泳冲澡，炎炎夏日里，这无疑是消暑的好去处。有一次，我趁家人不留意，不知死活地和小伙伴们偷溜进江里玩，差点被淹着。幸好小姨丈及时赶到，跑下江里，站在大腿深的江水处，把我提溜了起来。回到家里，迎来泼头泼脸的好一顿痛骂。从此以后，不敢再私自下河，即便看到游泳池的水，也会有阴影，再没能学会游泳。
西门江上还有一个重要的活动——五月初五端午龙舟赛。史称，廉州的五月初五端午节活动除了祭祀屈原，悼念忠烈，弘扬爱国风范之外，民间活动有：祀祖先，饮蒲酒，试荔枝，吃粽子，镂艾虎。最好玩的就是龙舟赛，这也是祀祖先的一项重要活动，廉州人都称为“扒龙船”。因为撑船用的木桨都是特制的短桨，只能执在手里，俯身于舟中，用力划水推动龙舟前进，故称扒龙船。有的龙舟只用红布做个花球系在船头上，这是比较简单的做法。繁复的做法会将整条船做成龙的模样，船首做龙头，船后摆龙尾，船身绘鳞，色彩斑斓，这条“龙”和在图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放入水中，仿佛马上就翻江倒海，吞云吐雾起来，父亲说这龙舟的模样都是人工制作，手绘而成。龙舟赛鼎盛时期，西门江上曾有头甲社、二甲社、三甲社、崇德社、永兴社、华光庙、商会业等十多支队伍参赛。
那时西门江两岸早早就站满了观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我们这些年幼矮小的孩子没办法挤进去，只能扯着大人的衫尾不断央求着。大人们手臂一举，就能把我们扛在肩膀上，使劲地撑住，小孩们便欢呼雀跃起来。锣声一响，比赛就要开始了，舟上十几条汉子，双手执桨，“起啊”一声喝，齐齐弯下腰，臂上一使力，船就出去了，激起水花飞溅。这时，一片锣鼓声响起，加油声激荡，彩旗飘飞。首船一到终点，鞭炮霎时响起，周围一片欢呼。每年的龙舟赛总能让廉州人乐滋滋地说道几天，多少年来，也成为廉州民间文化活动的一项重要传承。前些年，龙舟赛虽曾日渐式微，但在老辈人固执的坚守和当地政府的关注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参与到这项活动中来，想想，这也是一种庆幸吧。
西门江乐事无穷，在我的记忆里，那里的水无论怎么用，总是源源不息，流动不止的。谁想到，十年后，西门江成了一条名声在外的“臭水江”。据老人们讲，靠水吃水，小城的房屋大多依江而建，城区居住人口越来越多，生活条件好了，西门江上下游的建筑也逐渐增多，受环境影响，西门江的排污量不断增加。特别是1985年、2006年两次特大洪水，江水翻涌，所过之处，房子、稻田无一幸存，老一辈人都谈虎色变。自那以后，江堤淤积更是严重，水流受阻，水流量逐渐减少，以至西门江水质恶化。
西门江畔的廉州阜民南路老街
西门江污水现象得到了地方政府的重视，经过十余年的努力，治理力度的加大，如今，西门江的环境有所好转，江边筑起了长长的护城河大理石栏杆，肃穆庄严，向尽头蜿蜒而去。夕阳下，西门江绿树倒映，浮萍青青水中莆，偶尔有朋友相邀，父子相伴，老夫妇携手岸边同行，倒也静谧美好。只是，老廉州人心里的这条“母亲河”，旧时模样早已依稀，江水默默，我们也只能临岸怀想，那千年前，各方船只往来穿梭，“无数征商自去来”“常听欢声动六街”的盛景了。
本文选自《国安南风》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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