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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茜:齐柏林,他属于天空
昨日,纪录片《看见台湾》的导演齐柏林不幸罹难,他也是文茜老师的好朋友。噩耗传来,文茜老师感言良多、缅怀良多……
「今中午 11 时 56 分左右,一架在花莲执行空拍、机型编号 B3118 直升机坠毁在花莲县丰滨乡山区,飞机上共有 3 人全数罹难,直升机所属凌天航空刚证实,该直升机支援齐柏林的任务空拍长虹桥,当时《看见台湾》导演齐柏林人在直升机上。」
含泪,我读了这个新闻。向永远的朋友,空中环保梦想者齐柏林深深致意!
悼念齐柏林之外,我们也要一起向另外两位因为协助他拍摄《看见台湾 2》,一起殉难的工作伙伴致敬,他们是助理摄影陈冠齐、机师张志光,感恩你们的奉献!不舍你们的离去。
近月,来自齐柏林的短讯仍历历在目:
2 月:我到河北迁安市拍雾霾,才没一会保安人员就来赶我不让拍了~
2 月:在纽西兰汉米尔顿拍的玺龙茶园。
4 月:文茜姐,这是在新北市万里、金山的磺嘴山火山口,360度全景。有阳明山国家公园的保护特别显得自然脱俗,尤其正值春天最美丽的颜色~
……
齐柏林最后的短讯之一:「文茜姐,我已准备拍摄下部片了,已拍了日本、大陆、马来西亚及新西兰,几个国家环境的议题跟台湾的关联。你要保重身体!」
他马不停蹄,他属于天空,他奉献一生。
为了大地,他的人生,鞠躬尽瘁。向他伟大的家人致上最高敬意!
6 月 8 日,齐柏林团队刚举办《看见台湾 2》的开镜典礼
红纸黑字的「开镜大吉」,现在成了人们心中永远的痛
(粘耿豪摄)
齐柏林曾经告诉我,当时他拍摄《看见台湾》坚持飞近玉山,拍摄马彼得校长带领的原住民孩子挥国旗那一幕的过程。
当时的空中气流非常危险,飞行员告诉他无法靠近,齐柏林说:不!这些孩子,艰辛万苦爬到山顶,山顶温度接近零度,孩子都冻僵了,我答应他们要摄影《拍手歌》,我不能让孩子们失望!
于是飞行员点了头,顺着气流边,想办法达成任务。靠近了玉山主峰顶时,突然,他们发现,每个孩子唱歌之外,皆挥起了国旗,在白茫茫的山顶,一片红蓝。此刻,镜头下的齐柏林,瞬间热泪盈眶。
拍摄完成后,飞机紧急离开气流区,机身上下震荡,飞行员不断叫,发泄恐惧,只为了想办法控制住飞机的平稳。
那一次,他们平安落地。
今天,熟悉空中危险的他,为何坠机?他是否明知危险,却仍只为了想办法拍摄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台湾」?
下午 3 时 30 分,台北的天空开始打雷,是老天爷也在为自己的不仁,终结一个如此了不起的人而叹息吗?
《看见台湾》幕后花絮:来自玉山的歌声
下面是过去一年他传给我的部分图片。有他心爱的女儿、狗、工作伙伴、乌龟及台南地震、台北下雪的情景。
他的每一张照片,都是在空中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
心痛如绞。
回想他之前传给我,他为五月天拍摄的影片:《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和老朋友道别很难,和一个奉献家园到最后一刻、谦冲、伟大、无私却意外过世的朋友,道别更难。
开始问自己,我该做什么?继续完成他未竟的梦想。
结识齐柏林的第一本书:《从空中看台湾》,2009 年。摆在书架上,旁边是《天空的情书》《光的无限力量》。
天空若有情,光若真有力量,怎么狠得下心,夺走如此完美、充满梦想的生命?
他是永远的英雄。
《看见台湾》里,他用我们从不曾有过的高度,看见了台湾的美丽与哀愁,再熟悉不过的家乡,却是宛如初见,既惊且喜;于是恍然大悟,我们对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知道多少?
一千多个日子过去,齐柏林再次起飞,带着我们一起看见依然美丽、却也仍旧在叹息的台湾,更飞出台湾,看见日本、中国大陆、新西兰、马来西亚,惊觉台湾与世界身处同一片海洋,呼吸同一片空气,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看见台湾 2》里,齐柏林本将引领观众时空更迭交错的跨度,看见台湾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跟着潮水、顺着气流、沿着地脉,伸展我们的视野,看见台湾的古往今来,交织出独一无二的奏鸣曲。
原本预定在 2019 放映的《看见台湾 2》宣传片,如今因他的离世,而提前面世。
《看见台湾 2》宣传片
《梦就在当下》
文:陈文茜
写于 2012 年 9 月 1 日,《看见台湾》纪录片完成前一年
齐柏林的儿子写了一张纸条给他:「爸爸,你这样还有钱让我读大学吗?儿。」字体工整,在这个计算机年代,儿子以稚嫩双手,一字一字写下,要父亲透过亲笔的文字,感受他的担忧。
父亲以下一个飞奔的背影回应儿子——一个高大追梦者的背影。
打从数十年前闯入空中摄影后,齐柏林就开始高空领略大地的人生。初期是兴趣,接着转成热情,然后蜕变为对土地的焦虑。
向永恒定格的空中英雄致敬
齐柏林不是大官,他只是一名热爱空中摄影的小公务员;齐柏林不曾拥有台湾大片土地,他只拥有起码可蜗居的公寓。但他比全台大地主们都焦急,从空中鸟瞰台湾,他目睹了万物创造岛屿时它曾经多美;而住进岛屿的人,如何年复一年破坏地貌。他焦虑,他心疼。
然后他做了这个岛屿的人,都做不到的事:领光一生积蓄的 300 万,空拍片段影片。他期待抛砖引玉,期待爱家园的人能因此感动,与他协力完成一部大制作记录台湾地貌的影片。
他等不到太多回应,接着他典当剩下的家产,把房子押了 700 万。
他是个疯子吗?
齐导的镜头,记录下台湾太多令人心痛的瞬间
因为拍摄《±2℃》结识齐柏林,我访问他数次。他始终焦虑身为父亲、儿子与梦想的拉锯战:年近 50,空拍是一项太需要体力才能完成的工作,身体一半挂机舱外,手不能抖——他的梦、他的土地关怀,与他的年龄、责任、现实赛跑着。
其实,齐柏林大可说,「台湾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个已然半秃烂的岛屿,我小小一个公务员,我能做的有限!我已经做太多了!」
2009 年法国大导演吕克·贝松监制纪录片《家园》,法国春天百货集团赞助,花费近 10 亿台币(约 2.25 亿人民币)。首映典礼举行于巴黎铁塔,总统萨科齐与妻子联袂出席。
齐柏林看到这一幕,热情与疯狂达到了顶点。年年以来夜夜以来的梦,再也消散不去。于是他典当房子,买下与吕克·贝松监制影片相似的摄影器材,而他的儿子也留下了问爸爸「我有没有钱念大学」的纸条。
环保纪录片《家园》的成功,更加坚定了齐导的决心
图中为《家园》制片人以及导演,左一为吕克·贝松
可惜台湾不是法国,2009 年我们有比法国更深的土地之痛——八八水灾,但我们却没有支持齐柏林梦想的春天百货。
齐柏林在空中持续冒险拍摄,在地上四处筹资。几次飞行风向突然陡降,都让他误以为这将是人生的最后道别;死里逃生后,他又立即回到工作室,剪接他的空拍影片,向同事、老婆、儿子炫耀梦又往前踏了一步。
2011 年齐柏林遇到一名知己,台达电创办人郑崇华,资助他近 4 千万,才把公司买摄影器材的钱抵销了。而齐柏林回报第一个知己的方式是什么?他辞掉了人人称羡高公局铁饭碗的工作,那时距离他退休领终身俸只有 2 年。
连我都阻止他。不过是 2 年,换一个安稳的下半辈子,再来圆梦。
齐柏林却感觉时日不多,累的时候手已会发抖,体力大不如前。他不知道再隔 2 年,那个梦还能圆吗?还能继续等他吗?
他的坚持,最终带给大家既熟悉,又陌生的台湾
儿子的纸条让他歉疚,高公局的退休俸让他犹豫不决;但他的梦、他对记录家园的急迫性,压倒了一切。台湾不是法国,至今他尚未找到郑崇华以外,第二个知己;台湾不是法国,但在一个对土地实质贫瘠关怀的社会,却能长成一名唐·吉诃德·齐柏林。
他的梦目前资金仍短少 6000 万以上,但他没停下脚步,以拍商业短片养梦中的公益家园大片。
人们说:「活在当下。」齐柏林说:「梦,其实就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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