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日头落下,落在一湖碧水中,胭脂似的晕开,收了工,心思甜蜜地回家。路上经过丁香花盛开的院落,心里想了一下她的模样,也像丁香。
女孩子沐浴换了衣,将残有花露水和香皂的水,泼到了院子里的花边,穿白裙子出门。临出门,采撷一朵才放的栀子花,花瓣犹有青色,像她羞涩的心。去会他,在村头的榆树阴下,石桥边。
夏夜相见,空气芳醇而清凉,萤火虫在前头引路,彼此携手,路好长,可以走到天明才松手。丁香花和栀子花酝酿过的晚风拂面,也拂了裙袂,她的腰身细细,在裙子里躲闪隐约。月光晒出她洁白的脖颈,脚踝,和长长的手臂。月光为媒。
夏夜正好。月光这样薄,女孩子也这样薄。可以近近地看她,如看花开,直看到她游鱼细石历历可数的心底。
虫声蛙鸣四起,声线繁密如骤雨,帮他掩饰绵绵情话,不让外人听到。挨在一块石头上,两个人,唧唧复唧唧,像坐在莲叶下避雨的两只绿蛙。月渐西,人声渐稀,小路长长,送她回家。不舍得离去。邻家早开的朝颜开上了墙头,在晨光里朦胧摇晃。
在城市的夏夜,或者会下一场滂沱的雨,两个人倚在茶楼,不能回去。同看落地玻璃窗外的雨线。雨线那么长,扯不尽,跟想念一样。坐在她对面,还想她。这样近地看她,看她微青的眉,桃红的唇,薄薄的刘海,弯弯的嘴角……还想她。未分别,已经想念。希望一辈子都下雨。就有了理由困在一起。
人渐少,茶楼里的冷气还在开着,怕她冷,借故把她收进怀里,此刻仿佛才完整。把整晚的情话换个语调再说一遍,用更潮更甜的语气。说到无声,无声胜有声。
茶楼打烊,牵她出来,携手过长街,积水淹没脚面,两个人变成一条鱼,她在他背上。
行道树在灯影里越发高大,汽车零星的街道,衬得楼丛也越发高耸。万物在雨水里成长。爱情也是,在夏夜,潜滋暗长。长成一株枝叶繁盛的树,只有一个愿望:开花!开花!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赴那样的约,也别有风情,只是,元宵佳节,春寒犹在,想来见面说话可供逗留的时间太短。
日本平安时代,男女幽会,别有情味。年轻的男子,梳妆打扮好,薄暮时披衣出门,去女子的住处,在那里留宿。晨晓时分离去,夏天,露水瀼瀼,披覆于庭中和路上的草木花卉,所过处,男子的裳袖皆被露水打湿。暮会晓别,夜晚那么短,一个叹息不舍,一个规劝催促,风流多情的时光最磨人也最甜蜜。男子回去后,来不及换掉被露水濡湿的直衣和外套,便要伏案写信,情书一封,纸上缠绵,托人送给那个已经起床梳洗完毕的女子。末了,静等那送信的人,再捎回一封信。
今夜约,莫迟迟:句句里有郑重。
许冬林,依江水而居的古旧诗意女子,迷恋文字、旅游、缝纫和种植,安然低眉在红尘,过悠然意远的日子。自谓是一件出土的宋瓷,端然,易碎。著有散文集《一碗千年月》、《桃花误》、《菊花禅》、《旧时菖蒲》等。以文字为信,浅浅相遇,深深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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