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与友人别》赏析

          　　内容摘要：《淮上与友人别》是七言绝句中的压卷之作，在短小的篇幅中，营造了回环咏叹的音韵之美；结构上另辟蹊径，收尾蕴深沉于平淡，于不寻常处道诉离别之情。
　　关键词：送别 谐音 一反常规
　　
　　唐代诗人郑谷，“咸通十哲”之一，晚唐颇负盛名。郑诗受元白诗风影响，虽多平易，不甚惊人，然而亦不乏承盛唐余韵之作。清代沈德潜等人从为数不多的七言绝句中评出“压卷”之作十一首，其中就有郑谷的名作――《淮上与友人别》：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一.一字之师，偏以重犯生趣
　　
　　郑谷晚年归隐，诗僧齐己从之学诗。齐己曾作《早梅》，其中有：“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看后评析“数枝非早也，未若一枝佳”，将诗句改为：“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只改动一个字，诗中梅意之“早”顿时显现，更增添了丰富的意蕴，郑谷因此被齐己赞为“一字师”，足见郑谷的炼字功夫。
　　一般诗歌炼字讲究传神，炼字实乃炼意，因而所得之字多动词、形容词。此两类词如用“活”，则诗有支撑且灵动脱俗。如“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木兰花》）之“闹”，再如“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之“低”，字活而诗活，然后“境界全出”。
　　而在此诗中，与其说是“炼字”，不如称之为“谐音”。诗歌在韵律、节奏上的美在此诗中得到绝佳的体现。崔颢《黄鹤楼》中首颔两联即以三个“黄鹤”构成音韵复沓之美，朗朗上口而意蕴悠长。在郑谷笔下，这种“谐音”的艺术技巧得到更好的彰显。诗的一二句在短短十余字中“扬”、“杨”、“杨”三字连用，至少有“两妙”：其一，三字同音，在节奏上达到一咏三叹的效果；其二，“扬”有飘扬、悠扬意，三扬连用渲染了杨柳拂风、柳絮飘飘的送别景象，更能由此流露诗人心中的悠悠愁情。末句两个“向”字同样精妙，两“向”既异且同，“异”在“君向潇湘”、“我向秦”，一南一北，两向分离，拉开一幅渺远的图景，广阔而富张力；“同”在音律，而音同此心，一样的离愁别绪，一样情深意重。如这般，诗中“音”、“意”在回环往复之间，颇具情韵，感人至深。王尧衢就说，“此诗偏以重犯生趣”（王尧衢《古唐诗合解》）。
　　
　　二.另辟蹊径，蕴深沉于平淡
　　
　　“绝句之法，要婉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意不绝。多以第三句为主，而第四句发之。”（杨载《诗法家数》）绝句的情感高潮一般放在结句，如“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别董大》），以祈使句式收尾。此外，绝佳的绝句又有以反问、感叹等形式结尾，如“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泊船瓜洲》），“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凉州词》）。殆因祈使、感叹与反问等句式宜于表现情感的高潮。而郑谷此诗独以“君向潇湘我向秦”作结，一反常规，平铺直叙，语气极为平淡。然而细加体味之，实在不同凡响而韵味十足。“秦”与“潇湘”一南一北，相距岂止千里，如今两向而别，还见无期。如这般将看似平乏的两个意象组合在一起，实则读来其情也深矣，感慨也深矣。
　　明人谢榛以为此诗结句“如爆竹而无余音”，因而移作起句，将全诗改为“君向潇湘我向秦，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长笛离亭晚，落日空江不见春”（《四溟诗话》卷一）。且不说失去了原诗一二句以“杨”字造就的回环往复的音韵之美，以其“落日空江不见春”的结句反观全诗，实在是使得结构逊色，感染力大减。其意本在以“落日”、“空江”、“不见春”来承接前句的依依惜别，来表现离别的感伤。奈何从全诗结构来看，继续抒情本身就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愁杀”一句实际已经是正面表现“伤离别”的极致，想在结句有个更为浓烈的表达相当困难，勉强为之，得一隔靴搔痒之句，反而弱化了诗本身的感染力。诗人当谙此理，因而以一句“君向潇湘我向秦”收尾，平易、平实、平淡，而内有波澜，实在高明至极。
　　郑谷虽然成就不如盛唐时期的其他诗人，但其诗作也独具特色。“汰其肤浅，撷其蓄华，固亦足为晚唐之巨擘矣。”（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淮上与友人别》题材常见，语言平淡，但是“风韵甚佳”，具有较高的艺术成就。
　　
　　严吉林，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