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 今朝最
清浅池塘 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 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 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这是上个世纪40年代流行上海滩的一首经典老歌“月圆花好”。之后，一直流行不衰，被一代又一代名家歌手相继演唱。
歌曲“月圆花好”，是电影《西厢记》里的一首插曲。词作者范烟桥，曲作者严华。主演和歌曲演唱者是当时红极上海滩的唱演双栖明星周璇。
周璇（1920-1957），1920年8月，出生江苏常熟一户苏姓人家。原名苏璞，小名义官。三岁那年，被她的一个吸大烟的舅舅卖至上海一王姓人家。王家给她取名王小红。没过多久，王家夫妇离婚，她又被送给一个姓周的人家，并改叫周小红。周家养父也是个烟鬼，要把周璇卖到妓院，被养母叶某阻止。叶某花旦出身，曾在地方小剧团当过小演员。她把周璇送到一歌舞班学艺，兼做小女佣。1932年的某一天，周璇被一位琴师带进上海常德路一栋三层楼的房子——明月歌剧社，从此走上了艺术之路。那一年，周璇才12岁。
明月歌剧社，由著名音乐家黎锦晖创办，并担任社长。当时剧社有聂耳、王人美和黎丽丽等演艺界大明星。周璇在剧团年龄最小，身材娇小玲珑。每天学习练功非常认真刻苦。她天资聪颖，无论是演戏，还是唱歌，一点就通，一学就会，进步非常快。大家都喜欢她，称她：小八腊子。
剧社有一位玉树临风的男演员，叫严华(1912－1992)。北平人，说一口国语。他多才多艺，不仅会演戏唱歌，还会谱曲，并能演奏各种乐器。严华比周璇大八岁，俨如一位大哥哥，又像良师益友，帮助她矫正还有些“吴侬软语”的地方口音，教她普通话的咬字发音，还教她唱歌、认字、识谱等基础文化。
严华与周璇一同演唱了同名电影插曲“桃花江”，歌曲一炮走红，风靡上海滩。从此，周璇的“周小红”这个名字也被大家熟知。严华因这首歌，也被人称为“桃花太子”，风光一时。在严华的悉心帮助指导下，周璇参加了一次在上海举办的歌唱大奖赛，她不负众望，以一首“五月的风”，征服评委，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奠定了她后来的歌唱事业。周璇演唱的一首抗日歌舞剧《野玫瑰》插曲“民族之光”里有一句歌词：“……团结起来抗日救亡，与敌人周旋沙场”，给观众留下很深的印象。明月歌剧社长黎锦晖取歌词中“周旋”两字，给“周小红”起了一个艺名叫周璇。之后，周璇用她那天籁般的歌喉演唱了“四季歌”“天涯歌女”“夜上海”和“疯狂的世界”等一系列标志那个时代的歌曲，被当时上海电台赞誉为“如金笛鸣，沁入人心”……从此，“金嗓子”的美称，就成了周璇的代称了。从苏璞，到王小红，到周小红，再到周璇，周璇像一条毛毛虫一样不断成长蜕变，最终变成一只能够展翅飞翔、翩翩起舞的蝴蝶了。
从小就失去父母之爱，没有感受过家庭温暖的周璇，对严华事无巨细的呵护关照，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渐渐地从内心深处爱上了严华。两个人经常出双入对，时不时还大大方方地牵着手走在大街上。金童玉女，两小无猜。兄妹感情，师生关系，在旁人看来也无可厚非。两个人在一起，像电影《马路天使》里的剧情一样，严华拉着二胡，周璇在旁边演唱：“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啊，咱们俩是一条心……”（选自周璇演唱的《天涯歌女》）周璇依旧称严华为严先生，把内心深处对严华的敬仰、爱慕都悄悄记录在她的日记本本里。少女的秘密，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选自周璇演唱的《四季歌》）周璇从一个懵懂小女孩，渐渐出落成光彩照人的大姑娘了。严华的内心也发生微妙的变化，从兄长、老师的角色，慢慢过渡到恋人的亲密无间。当周璇羞答答地把记满自己心路历程的日记本，交到严华手中时，严华也坦诚地向她表露内心对她的深深的爱恋。1936年，这对少男少女向坊间公开了他们的恋情。
1938年，十八岁的当红女星周璇，与大她八岁的才子严华，在严华老家北平春园饭店举办了婚礼。新婚燕尔，一对新人带着家乡亲人们的祝福又匆忙赶回上海投入紧张的工作之中。这时电影厂正在筹拍电影《西厢记》。讲的是家喻户晓的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周璇主演崔莺莺。主题歌“月圆花好”的歌词由大师级人物范烟桥创作。严华主动请缨为这首有些超然物外的歌词谱曲。
这时的严华，还沉浸在与周璇的婚恋蜜意之中。他接过范烟桥写的歌词，感觉这不是写张生与崔莺莺的千古爱情故事，仿佛是为自己与周璇量身定制的爱情歌谣。谱曲时，他想的不是剧情里的崔莺莺，满脑子想的是枕边的大美女周璇；想的是两个人一路走过来的欢声笑语、鲜花掌声。历尽曲折，他们终于喜结连理“团圆美满”，像“鸳鸯”，像“并蒂莲”，小夫妻俩“双双对对、恩恩爱爱”，洋溢在“柔情蜜意”和“月圆花好”的幸福生活中……谱完这首带有吴音古风的曲子，当然让妻子“金嗓子”周璇演唱。周璇用她那能够融化人心的娇嫩嗓音，加上爵士乐的陪衬，一柔一刚，把这首清新脱俗、浪漫甜美的歌曲诠释得淋漓尽致、美轮美奂。词、曲和演唱，三者珠联璧合、浑然天成。歌曲一经传开，即成经典。
随着周璇的名气越来越大，她的片约也越来越多，片酬也随之越来越高。电影厂老板把周璇当作摇钱树，一天到晚，除了拍戏，就是录歌。即便她身怀六甲期间，也是如此。仅1940年，这一年就拍了六部电影。为老板挣得盆满钵满的同时，也透支了她原本就很单薄的身体的健康。终于有一天，周璇累倒在工作岗位上，肚子里怀的胎儿不幸流产了。
复工后，周璇的片酬更高了，有时一部电影她就能获得16条金条。为了钱，周璇的工作更加忙碌了，每天都在工作岗位上，有时深夜才能回到家中。之后，厂里为了赶进度，方便录制电影，干脆让周璇住在电影棚里，不让她回家了。这时，上海一些“小报”还不时爆料周璇与其他男演员似是而非的“花边新闻”……这些，让有些“大男子主义”倾向的严华一忍再忍，最终忍无可忍，脾气如火山爆发。他跑到电影厂跟周璇大闹了一场。吼叫、拍桌子……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电影厂的老板也别有用心，在周璇的面前挑拨离间、添油加醋，从“陈芝麻烂谷子”中，扒严华所谓的“绯闻”。周璇与严华夫妻俩的感情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隙。从“双双对对、恩恩爱爱”的伉俪，变成了找不到共同语言的陌路人。1941年，两个人都在离婚协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曾经令人羡煞的一对夫妻，就此劳燕分飞，各奔前程了。这一年，《上海日报·电影周刊》评选周璇为影后。周璇婉言谢绝。
与严华离婚后，周璇与电影厂的当家小生石挥擦出爱的火花。两个人一个是影帝，一个是歌后，都是演艺界的翘楚和风云人物。后来，周璇因工作关系长期在香港拍戏、唱歌，石挥依旧工作在上海。两个人两地分居，自然成为“小报”记者捕风捉影的对象。最终，两个人的感情还是被“距离”打败，不久分道扬镳。
紧接着，有一个叫朱怀德的做绸布生意的人走进了周璇的生活。这位风流倜傥的阔家公子哥，以影迷的身份从香港追到上海，对周璇极力献殷勤，百般呵护。尽管很多人好心劝阻她与朱怀德交往，但渴望真爱的周璇误以为朱怀德是可以托付终生的“真命天子”，一意孤行。不久，周璇肚子里怀上了朱怀德的骨肉。朱怀德借口准备与周璇结婚，做生意挣钱为名，卷走了周璇的积蓄离开她，之后，不再来探望已是临盆待产的周璇。
后来，朱怀德从外地给周璇捎来口信，说周璇怀的孩子不一定是他的，需要孩子生下来后“验血”才能认亲。听到朱怀德的一句句扎心的话，周璇的心凉到脊髓。本来就在“感情问题”上，伤痕累累的周璇，内心再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精神几近崩溃。她还是强忍着精神上的折磨，把孩子生下来了。孩子是个男婴，各方面都很健康。既然朱怀德不承认新生儿是他的，就让孩子随自己的姓，姓周，叫周民。
其实，朱怀德与周璇交往，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彻头彻尾的骗钱骗色。朱怀德从周璇这里骗出钱财，却花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就在周璇生孩子的前后，朱怀德养的那个女人也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朱怀德因道德败坏，以诈骗罪被法院判处七年监禁，后死在狱中。至今，周民也不承认自己的生父是朱怀德。
此次精神打击，使周璇原本就已破碎的心灵，不堪重负，这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事，在人们不经意间发生了。1951年在拍摄电影《和平鸽》时，剧情里有一段护士给伤员“验血”的场景。主演护士的周璇，联想到朱怀德要“验血”证明孩子是他的亲生的那件往事，受到强烈刺激，突然精神病复发，在拍摄现场歇斯底里，被紧急送入上海虹桥疗养院，确诊患有精神病。
在电影《和平鸽》拍摄期间，上影厂聘请一位中学美术老师做电影美工。画师叫棠棣。他利用电影厂给电影画海报的机会，接触到主演周璇。
一个是事业如日中天的歌后，一个是三四流的画家，本来就是“八个杆子打不着”的事儿，可就在这一次画海报的过程中有了交集，并结下一段令人发指的孽缘。
认识周璇后，棠棣借着给她画油画肖像为名，经常去探望周璇。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一来二去，这位道貌岸然的“画家”，把已确诊为有精神疾病的周璇，给弄怀孕了，并生下了一个男婴。这件事在上海的演艺圈，引起轩然大波。让照顾周璇的养母叶某气愤不已，替周璇一纸诉状，把棠棣告到法院。法律明文规定，精神病患者不允许结婚生子。与患有精神病的女人，有性行为，不管她是否愿意，都一律按照强奸论处。棠棣难咎其责，触犯法律，被法院判了三年有期徒刑。服刑一年后，法院撤销判决并释放。禁止他再去接近周璇。棠棣这个人，曾是国民党一位文职少校，原配夫人在台湾。棠棣人格的确有问题，他曾涉嫌强奸一名15岁的女中学生。不久，法院又判了棠棣十二年。刑满释放后，就在劳改农场找了一份工作。改革开放后，予以平反。他们的儿子开始叫唐启伟，后随母姓，改叫周伟。
组织上，把周璇的两个孩子周民和周伟，交给赵丹和黄宗英夫妇俩负责管护。后来，周伟被送到孤儿院抚养，还曾一度流浪街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周伟因其母亲周璇遗产案，与黄宗英打过一场官司。最终周伟胜诉。黄宗英在这起诉讼案中，扮演了不太光彩的角色。
周璇由她的养母叶某负责照顾。曾遗失周璇的亲妈顾美珍，听说周璇生病住院，辗转找到周璇，前来认亲。怕周璇情绪波动大，加重病情，便始终没有告诉周璇真实情况。顾美珍一直以影迷的身份，陪伴在周璇身边，直到最后。
现在我们回过头，再说说严华。自从严华与周璇离异后，就告别了是是非非的演艺圈，弃艺从商，担任中国唱针厂经理，后为中国唱片厂的一名编辑。与潘氏结婚，低调生活，一帆风顺。
多年后，每每提及前妻周璇时，年近八旬的严老感慨万千。他十分怀念周璇。他一直自责当初不该对她那么粗暴和无情。如果他们没有离婚，周璇就不会有那么多后来的曲折经历；就不会受那么大的精神刺激；也就可能不会英年早逝……
严华最后一次与周璇见面时，是在一家理发店。这是一次偶遇。严华透过对面的镜子，看见一位一袭旗袍的女士走进理发店准备做头发。她的身影和声音是那么熟悉，她是周璇？！面对分别已久的前妻，严华惊诧，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假装没有看见她。
周璇在第一时间，也认出了严华。她款款来到严华的身边，默默伫立在他的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严华，想听他说几句话，哪怕是骂她、诅咒她的话也好，都能释怀一些对严华的愧疚。……曾经的一对璧人，郎才女貌的伉俪，分手后的若干年，在这里不期而遇，不免有些尴尬。往日多少恩恩爱爱，分手后的坎坎坷坷；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都涌上心头；周璇满腹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终是庄周梦了蝶，你是恩赐也是劫。”——这是最近网络流行的两段诗，正好能表达严华当时的心情。严华心存芥蒂，一直缄默不语。周璇唯有两行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簌”地滑过她清癯的面庞。良久，她掩面匆匆离去。
这是严华最后一次见前妻周璇的面。1957年9月，正当周璇的精神疾病好转，准备复工时，她突患脑炎经抢救无效不幸离世，享年37岁。一代歌后，就这样溘然长逝。让无数喜欢她的歌迷和影迷都难以接受这一现实！
周璇是中国最早的两栖明星，近二十年的演艺生涯，拍摄了43部电影，演唱了200多首歌曲。她风华绝代、一枝独秀，被评为民国四大美女之一。1995年，获得中国电影世纪奖女演员奖。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如今，每次听到“月圆花好”这首如诗如画、似梦似幻的歌曲，都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风云际会的旧上海，想起“金嗓子”周璇，想起那个阳光大男孩严华……这首歌也记录了这一对才子佳人的一段恩怨是非情殇宿命！
【塞外箫声寒原创，参考、引用了部分相关资料。】（今年是周璇诞辰100周年纪念年，谨以此拙文，深切缅怀一代歌后“金嗓子”周璇！）(2020-09-06 12:5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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