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护 者

张佃永

尖锐的风，带着塞外的凛冽，没有恶意却毫不客气地在天地间弥漫着，把东西南北、上下左右都塞满了透骨的冰冷。

屋子里却温暖如春。我坐在阳台上，随手翻一本书，心里恹恹的不能专注，似乎为了等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终于，没有什么人出现，也没有什么事发生。却抬眼看到，阳台上养着的那些花草没有受到外面逼人寒气的影响，依然满身翠绿。把事先嗮了几天的水浇下，似乎听得见它们贪婪饮水的“沙沙”声。

打开窗户，想让外面的新鲜空气进来一些，没过多久，便见那些花草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用有些变得发黑的叶子传递着对寒冷的害怕。我心中不情愿，却还是赶紧关闭了窗户------这些花草，是需要呵护的。它们婀娜的体态、柔弱的枝叶，注定了弱不禁风，想要让它们妩媚，就得满足它们对温暖和呵护的要求。

心中郁闷，抬眼向外面望去，街道上、原野里，一棵又一棵，一片又一片，随意却不潦草、素净却又肃穆的，那是白杨树。

司空见惯的白杨树，是北方最常见也最普通的树种，凡房前屋后、阡陌沟岔、乱石荒野，任何地方，只要它的根能够伸进大地，便会扎下去，长起来。

恰恰因为太过熟悉，却总在心里忽略了它，在我的心里，它几乎一直不是与青春、与生活、与情感相伴的名字，因而，尽管距离很近，却不觉得贴心。曾经读过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但几十年过去，时代变了，心里也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概念；也曾漫步于清晨与黄昏，沉醉于温婉秀丽，却多是为了北国的花田草海，南国的湖光山色。于白杨树，因为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时不时会从它的身边走过，心中却漠然了，几乎忽略到不曾在它的面前驻足，也不肯给它以一次轻轻的抚摸。

而那些无论粗细、高低的白杨树，十几年、几 十年过去了，却不因是否被关注，始终那样直立着，诚如《白杨礼赞》所描摹的那样“伟岸，正直，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一年四季，暑往寒来，夏荫浓郁的时候，它与粉墨登场的百花一起站立，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缤纷中悄然着自己的茂盛；寒风吹来的时候，千百种虫翅不再振响，所有的繁华已然落幕，而白杨树，依然挺立在那里，哪怕光秃秃的只剩枝干，也是努力向上伸展，成为冬天里塞外大地弥足珍贵的耀眼风景，尽管，与它相伴的，是满天凛冽的风和遍地惨白的雪。

风和雪，是冬天的主宰，它们联合起来，就是想把一切撕裂成碎片，凝固成冰凉。而白杨，恰恰在用自己的身体迎战风寒，连枝杈，也不会随风而就势，甚至宁可被生生折断成为壮烈，却不会因为寒冷和断裂而绝望。

因为普通，白杨树几乎是不被人心疼的，而它也知道自己的普通，所以，从不与松柏争富贵，不与花草争香艳，哪怕隐藏了无数的年轮，让自己一直站立成棵棵栋梁。

能够在凛冽的风雪中挺拔，是因为，它自己知道，顶天立地是一种精神，是大树，就该有迎风傲雪的力量和骨气。春风吹来的时候，从心底蔓延出的等待，让它最早感知春色，并且在春风吹拂中又会是一身翠绿，一身朝气，挺脱得枝繁叶茂，甚至繁茂到铺张。那是生命的力量给予的激扬。

繁茂与凋零，都是由着自己的率性而成就着自己的风景，却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和装饰别人。尽管，它的碧绿是最富生命力的颜色，它的茂盛是最挺拔的生命的力量。

常常，会有一些麻雀在它的头顶聒噪，搬弄一些花花草草的是非，或许也埋怨冬天的寒冷，直吵吵到自感无趣；常常，大风裹了暴雨过来，对它的全身抽打，它也只当作一次次洗礼，愈加苍翠挺拔。

与桃红柳绿共存千百年而依旧，白杨自有自己的性格，沉默坚韧，不在取悦中依附，也不在摧残下弯腰。所幸，在暴烈的寒冷中，大地厚实的胸膛和它传递的温润，便是支撑白杨生命、让它经受住岁月打磨的力量。而对于大地的深情，让它用全部的生命，一直守护在大地身旁，把自己属于了塞外大地。

这么些年的冬天，在我只顾了包裹自己躲避寒流、几乎对它视而不见几近忘却的时候，它却依然如此紧紧地贴近着我环抱着我，用它依然挺立的方式给我启迪。

凝望着那些白杨，我的内心感到了震撼和卑微，尽管，自己早已不喜欢动情，但此刻，却因深植于心髓的震撼而情不自禁。

此刻，白杨用它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皱褶告诉我，经不住严寒刺骨的冬天，就走不进万紫千红的春天。把生命厚植于大地，力量必由此而生。唯有大地，可以生出繁茂。

我的思绪蔓延着，透过白杨树的影子，似乎看到了曾经孑然独行于荒野、茫然处于措手不及的风雨中的自己。

忽然觉得，如果说塞外是一幅画，那么，白杨树便是泼在那幅巨画中的浓墨，它没能拥有美丽和富贵，却拥有着山川、大地、太阳、天空，甚至那些可爱的星星。

好多人和物都在以种种手段让自己靓丽的时候，在风雪中岿然不动的白杨树，用根对大地的拥抱，诠释着什么叫做坚守。这坚守，供人思量，并且引人拷问。它守护着大地，又何尝不是在坚守并启迪着大地上应有的品格。

我想，白杨，不仅仅只该被礼赞。做人，也当生如白杨。

作者简介：张佃永，河北省尚义县人，文之雅俗特邀作者。长期从事文字工作，并以思考和写作丰富业余生活，作品散见于《女人世界》、《探索与求是》、《经济论坛》、《长城文艺》等，著有诗集《爱在路上》、散文集《拥抱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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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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