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在远方响起。这是逝去的人
给活着的人念的一段经文
那一段经文，有的人忘记了，有的人念歪了
雷声这样提醒我们：要牢记，要字正腔圆
不久之后，我们也会逝去
在欢迎仪式上，我们是否经得起拷问
我们在今天献出鲜花，敬献洁净的语言
它们都是活着的，它们将在秋天结出果实
辽阔的天空下，子孙们张开眼睛
将细数每一颗星辰
这是从老家回来很久以后
我躺在寄居的这座城市郊外的山坡上
无所事事，平静地看着身边的树木
叶子一片一片地落下
开始和风互相追逐
后来慢慢地停下，聚集一起
远处有恋人接吻，有年轻的母亲
陪着孩子放飞风筝
云在天空飘着，像一群天马
后来又变成了一群白羊
时间的脚步那么轻盈
我似乎从来就没有捕捉到
当我再一次抬起头来
整个天空已空无一物
周边也已渺无一人
看见一只蚂蚁
艰难地拖着一只虫尸
从灌水的蚁穴爬向高处
我忽然明白，卑微这个词
的另外一层含义
可以具体到我的父亲和母亲
现在，我也正在走向卑微的道路上
用我低垂的头颅和
温顺的声音
深夜，我常常在诗歌中
埋下闪电和雷鸣
影子越拉越长。原本熟悉的事物
有了一种朦胧之美
这时候适合怀旧，适合放下一些事情
适合一个人坐在山坡上，或者水边
最好有几朵随意开放的野花，开出野性来
如果看到一对情侣，穿过广场
慢慢走进浓密的树林
会有一种暖意，把周边的虚空填满
我不是王孙，我也没有马
我不是专程来看桃花
也没有姑娘等我，在桃树下
我认识的字不多，从中
找不出哪些可以移植到一首诗里
酒我自然是爱的
但都是在夜晚，在出租屋昏暗的灯光下
经过这片桃园，也全是偶然
在我看来，这桃花也没什么好看的
与山坡上的野花是一样的
与老家的桃花是一样的。只是
老家的桃园已经废弃
老家的桃树已被连根拔起
我不写风雨、凋落、死亡与悲伤
也不写黑暗，哑默的歌唱
这些都是你不喜欢的词汇
你一生喜欢向上的事物
喜欢我在诗歌里布置花的色彩和暗香
喜欢初升的朝阳胜过落日
喜欢推开窗户就看见星辰和月光
你一直拒绝萧条和压抑，也拒绝痛苦和眼泪
我知道，姐姐，所以每一个清明
我会给你带来波尔多红酒
带来你最喜欢的红裙子，最爱听的致爱丽丝
昨晚我做梦了，姐姐。我梦见
18岁的你，成为舞会的中心，追光灯打在你身上
将你永远停止在最美的时光
我没有见过神女，我猜就是你这个模样
我最高兴的事情，是为你选择了这个地方
草木茂盛，太阳最先抚摸到你的脸颊
顺着不远处的赣江，拐一个大湾
就看见了鄱阳湖和长江，看见了我们儿时的家
风不大，刚好把两片树叶吹到一起
刚好浮起一只鸟儿的翅膀
在拐过一个大湾的地方
赣江刚好泛起一层层波浪
有一艘渔船，刚好收起渔网
网里的鱼，刚好都是你喜欢吃的
阳光照在所有的事物上
因为昨天刚好下过一场大雨
天空和白云干净得像神话里的样子
那些旧的花枝上，都开着新鲜的花朵
不凉不热，刚好是你喜欢的天气
我想起以前，你可以在草地上
坐一整天，读你喜欢的书籍
还像从前一样，姐姐
我陪着你。我们不说话
我们就读各自喜欢的东西
这个人世间，刚好还有这么一块偏僻之地
到了清明，才知道要悼念的人这么多
先是悼念了祖父、父亲、姐姐
后又悼念了一些不得不悼念的亲朋
我真的没有这么多眼泪
最后的悲伤都是假的
现在悼念你们，陌生人
有些人我听到过名字
有些人其实就是一片浮云
甚至于，这一生里
我们都没有走过同一条路
也没有在同一个屋顶下躲避过风雨
我只是出于良心
出于一种对生命的尊重与恐惧
我不敢保证，收割你们的春天
会永远放过幸存的我们
现在，我悼念你们
也只是给你们朗诵我的诗句
这是你们没有写下也没有说出的话语
但请原谅我的胆小和懦弱
不敢把它们写在纸上
成为死亡合谋的证据
殷红，赣人，教书、写诗。曾获1988年《诗歌报》“首届爱情诗—探索诗大赛”爱情诗特等奖及两届“江西省谷雨文学奖”、《现代青年》2017年度诗人等奖项；出版有诗集《流动的日子》、《面南的家》、《太阳照在所有的事物上》等。江西省德兴市首席教师。
文字来源：殷 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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