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里还有两个耳朵！”

——散议“知”的艰难

　　人长两个耳朵，抬手就能摸到。但是，在人类的认识史上曾经惊叹一声“哟，这里还有两个耳朵！”却艰难摸索了500年。

　　我是说眼镜的发展史。一个细雨濛濛的秋日，我专程到北京前门外参观一个眼镜博物展。我是要解开自己从小就有的一个疑问。那时看外国电影，见早年法国贵族老太太的眼镜没有腿儿，横着安在一个长柄上，用手提着，像中国老人抓痒的“老头乐”。后来读小说，又见俄国契诃夫的眼镜是夹在鼻子上的，有根线连着上衣口袋，类似“老怀表”。那么，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才给眼镜安上两条腿儿，钩在自己耳朵上的呢？

　　展览告诉我，中国眼镜史远超西方。对于漫长的单镜片史，我们在此不说，只讲“双片无腿眼镜”。它诞生于南宋年间（约1250年），在明万历年间以前的300多年里，眼镜主要是“手执式”，使用起来总得占着一只手，由于太不方便，艰难之下人们才发现眼下还有个鼻子，出现了“夹鼻式”眼镜。后来又发现鼻子后面还有个脑袋瓜儿，又出现了“拴头式”眼镜，即用两条带子把眼镜拴在头上。经过这300多年，人们逐渐认识到鼻子和脑袋瓜儿的意义，到明万历年间才诞生了“双片直腿眼镜”，即把两条腿儿夹在头上。

　　这一夹又夹了将近200年。直腿眼镜当然不稳定，一失神就滑落下来，于是人们在两条镜腿的端部都拴个丝绳，绳的一头坠以牙球、玉珠、翠环等装饰性重物，跨过耳后，垂于两肩，活像女人的双辫。可以想见，古人带着这样的眼镜，其拘板的姿势和象征的身份是很令时人景仰的。我们的关注点在于，那时的直腿眼镜已经越来越体现人的两个耳朵的意义了，于是在清雍正年间（约18世纪初）诞生了“双片曲腿眼镜”。我们在此只是形象地描述说，那时人们才惊悟道：“哟，这里还有两个耳朵！何不将直腿弯一个钩，直接挂在耳朵上呢？”这是眼镜史上的一个巨大飞跃，古人高兴地把这种眼镜腿儿专名为 “耳撑”。

　　耳朵如此显见，眼耳如此近邻，“知”却艰难如攀山涉水，令人历时500年方得“开悟”。我们且不谈科学研究中“知”是如何曲折困苦，也不谈哲学建构中“知”是如何玄思费解，我们只谈日常生活中明摆显见、公认的事和理，有多少是属于人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知而不行者？“知”原本来自于行，知而不行则等于无知，这恰恰说明了“知”本身的艰难。孙中山先生有“知难行易”说，有人评先生小瞧了“行”，其实先生原意恰在鼓舞人们热心于“知”、不惧于“行”，以达“知而更进于行”。

　　我们以日常吃住为例。从生理的自然需要来讲，人和其他生物一样在吃住上都有个充其量的大致范围，超出范围就要落个“贪”字。庄子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古训有“食多伤身”，“肥甘如毒” （陆游有“肥甘藏毒鸩犹轻”句）。

　　不仅个体，整个人类面对天地自然又该如何？古训有“天人相胜相用”，但是“用”得过分也称作“贪”。笔者原籍早年是“井水甘甜瓜果香”，后来听说地下有金矿，于是人们大面积放炮开山，钻地挖金。黄金抓到手，可是水位下降，井水变苦，瓜果变涩，土质沙化，绿被尽失，此之谓“有所得必有所失”。大地给人五谷以生，但是人们急不可待，盲目无序地朝地下开发、海洋开发、极地开发、宇宙开发，再加上生产生活排放，使得地球温室效应加剧，极地冰融，气候奇变。据国际上公布的资料，世界平均每分钟耕地减少40公顷，森林砍伐30公顷，荒漠蔓延11公顷。极地温度的增速是全球温度增速的5倍，如果全球增温6度，仅南极冰盖融化就能使全球海洋水位上涨60米！最近人民网发文指出：人类对物质资源的需求空前增长，地球正面临两个地球的承受量和三个美国的需求压力。

　　人的“知”太艰难了。霍金最近用指尖“敲”出地球可能有“千年之毁”的叹息。这是一位严谨的实证科学家的警告，并非宗教式的“末日”恫吓。基辛格博士在2011年的一部新著中不无忧虑地援引了康德《论永久和平》中的一段话：世界最终会以下列两种途径之一实现永久和平——通过人类的大彻大悟或通过巨大的冲突和灾难。于是有学者评论说，现在看来，人类在全球化时代的不自觉状态，正在把自己推向康德所预言的第二种途径。但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大声疾呼：在明摆的事和理面前，人类迟早会醒悟。我们为子孙万代的幸福而奋斗的事业，也应该重视康德“大悟”的课题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