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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二钗系列:史湘云和妙玉
李锦文
内容提要 文章评述了“金陵十二钗”中的史湘云和妙玉,一个虽然出身于侯门贵族,却幼年丧失了父母;一个却寄身于贾府的栊翠庵带发修行。她们都有着坎坷的命运,也有着超人的诗才,但最终都逃不脱悲剧的结局:史湘云新婚不久就死了丈夫,只得在人家的冷眼中度过一生;而妙玉虽然想洁身自好,最终却被强人抢去,如一块无瑕的白玉终陷污泥之中。
关键词 史湘云;妙玉;才女;侠女;坎坷命运;无瑕白玉;终陷污泥
史湘云和妙玉是两个才女,在“金陵十二钗”中,史湘云是最豪放潇洒的姑娘,她不仅有才气,还有侠气,但她一生命运坎坷,从小失去了父母,出嫁不久就死了丈夫;妙玉本来出身于一个仕宦之家,因自幼多病,就带发修行,最后寄身于贾府的栊翠庵,想要洁身自好,却无端被强人抢去。因此这两个才女也是以悲剧收场。
史湘云——英豪阔大宽宏量
史湘云是史鼎的侄女,贾母的内侄孙女,和贾宝玉是表兄妹。史湘云在书中第一次出场是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后,“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带着侄女史湘云来了”。但是书中只有这么一句话,看不到史湘云的活动。虽然袭人后来对贾宝玉讲过,“我从小跟着老太太,后来伏侍了史大姑娘几年,这会子又伏侍了你几年。”从这一点看来,史湘云很小就在贾府了,但是书里却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更不要说看到她的什么活动了。书里明确交代史湘云来贾府并有其活动的是第二十回:“且说宝玉和宝钗说笑,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于是宝玉和宝钗一起到贾母这边来看湘云。由于黛玉看到宝玉和宝钗在一起而产生妒意,就赌气回房去了,宝玉就跟了去,他们之间竟发生了争吵,本书在《“金玉良缘”和“木石前盟”的矛盾冲突》里已经论及。现在只说湘云,虽然知道黛玉和宝玉发生争吵,两个人都没有好好地陪她一起玩玩,她却毫不介意,倒主动去找他们,说:“爱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理儿。”因为湘云咬舌子说话,连个“二”字也叫不清,黛玉就打趣了她。湘云就抬出宝钗来,“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是个好的。”在湘云看来,宝钗才真正算是十全十美的,黛玉也知道她的想法,于是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可那里敢挑他呢?”看来她们之间即要发生争吵,于是“宝玉不等说完,便用话分开。”实际上史湘云却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她并不是真的对黛玉有什么意见,紧接着她就说起黛玉的笑话来了,于是在生活中演出了下面的笑剧:
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儿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呀‘厄’的去!阿弥陀佛,那时才现在我眼里呢!”说的宝玉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
黛玉听了湘云戏弄之言,哪里肯放,因此赶紧追了过来,湘云也赶紧逃跑。请看第二十一回:
宝玉在后忙说:“绊倒了!那里就赶上了?”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笑道:“饶他这一遭儿罢。”黛玉拉着手说道:“我要饶了云儿,再不活着!”湘云见宝玉拦着门,料黛玉不能出来,便立住脚,笑道:“好姐姐,饶我这遭儿罢!”却值宝钗来在湘云背后,也笑道:“我劝你们两个看宝兄弟面上,都撂开手罢。”黛玉道:“我不依。你们是一气的,都来戏弄我”。宝玉劝道:“罢呦!谁敢戏弄你?你不打趣他,他就敢说你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湘云是那样的豪爽,说起笑话来是那样的有趣,连聪明伶俐的黛玉也对付不了,只好追着闹着;由此也可以看出湘云是那样的潇洒,全不把生活中的苦处放在心上:她从小失去了父母,生活中不如意的事自会随时发生,但她全不去理会这些事,连林黛玉这样伤感的人,只要有史湘云和她在一起,也会感到生活中还是有快乐存在!
尽管湘云打趣了黛玉,两个难解难分,但到了晚上归寝时,“湘云仍往黛玉房里去安歇”。而且湘云那种潇洒豪爽不拘小节的性格在睡觉时都自然地流露出来。第二天早上,贾宝玉来看她们,湘云和黛玉还没有起床:
那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一幅桃红紬被,只齐胸盖着,衬着那一弯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上面明显着两个金镯子。宝玉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膀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
从两个人的睡态,可以看出两个人的不同的性格。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绫被,反映了黛玉体质虚弱,怕冻病了,同时也反映了她那种小心谨慎的性格。而湘云那一弯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既反映了湘云比黛玉体质较强,不怕风寒,同时也反映了她那种不拘小节的性格特征。
史湘云性格豪爽,还表现在她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根本不去顾忌什么。如在第二十二回,王熙凤把林黛玉比做戏子,却又不敢明言,宝钗和宝玉也不敢明言,湘云却一下子讲了出来,“我知道,是象林姐姐的模样儿。”因而惹得黛玉生气。这个情节,本书在《林黛玉》篇已经论及。需要补充的是,尽管当时湘云对宝玉很有意见,并叫翠缕把衣包收拾了,明儿一早就要回去。但是过后还是一样,不但没有立即回去,而且和黛玉宝钗一起来劝宝玉,叫他不要参什么禅了。当然,黛玉和宝钗并不是一般的劝说,而是由黛玉向宝玉发难:
黛玉先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二人笑道:“这样愚钝,还参禅呢!”湘云也拍手笑道:“宝哥哥可输了!”
读者只要闭目一想,湘云那种天真活泼的样子,不是映现在眼前了吗?
又一次,在第三十二回,袭人告诉她,她前日送给姑娘们的戒指,袭人已经得了。现在湘云又亲自给送戒指来,可见她的心真:
史湘云道:“是谁给你的?”袭人道:“是宝姑娘给我的。”湘云叹道:“我只当林姐姐送你的;原来是宝姐姐给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没妨碍的!”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宝玉道:“罢,罢,罢!不用提起这个话了。”史湘云道:“提这个便怎么?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嗔我赞了宝姐姐了。可是为这个不是?”袭人在旁“嗤”的一笑,说道:“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发心直嘴快了。”宝玉笑道:“我说你们这几个人难说话,果然不错。”史湘云道:“好哥哥,你不必说话叫我恶心;只会在我跟前说话,见了你林妹妹,又不知怎么好了。”
湘云虽然性格豪爽,跟黛玉的关系也不错,但她跟宝钗的思想更合拍些,她几乎是时时处处表现对宝钗的敬重。如前所述,黛玉因为打趣湘云咬舌子说话,湘云就说:“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个好的。”这一次又说:“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并且故意刺激宝玉:“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嗔我赞了宝姐姐了。”这样看来,湘云讲话不仅是心直口快,而且是锋芒毕露。其实贾宝玉对史湘云是很关心的,也是很重感情的,清虚观的张道士送了一个金麒麟给他,他就珍重地带在身上,只等史湘云来送了她。后来不慎丢掉了,他就“将手一拍,说道:‘这可丢了!往那里找去?’就要起身自己寻去”。幸而是湘云拾着了,“宝玉见那麒麟,心中甚是欢喜。”但是湘云因为思想上与宝钗有点相近,于是借这麒麟又说了这么句话:“幸而是这个,明日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但是宝玉却并不想做官掌印,因此他说:“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宝玉说的“这个”就是指的麒麟。因为他知道史湘云原有个麒麟,所以要把这个麒麟送给她。正在他们讲得火热的时候,贾雨村来了,贾政打发人来叫宝玉,宝玉很不愿意去。湘云就要他去“常会会那些为官作宦的,谈讲谈那些仕途经济,也好将来应酬事务,日后也有个正经朋友”,因此和宝玉发生了冲突。本书在《贾宝玉》篇里已经论及,这里就从略了。
湘云又很爱开玩笑。在第五十七回,因为紫鹃对宝玉讲了黛玉要回南边去的话,宝玉竟气疯了。由于医师的精心治疗,加上紫鹃的护理和开导,宝玉的病渐渐好了。湘云“便将他病中狂态形容给他瞧,引的宝玉自己伏枕而笑:原来他起先那样,竟是不知的。”又一次,在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时,湘云和黛玉又互相开起玩笑来:
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
只恐夜深花睡去。
黛玉笑道:“‘夜深’二字改为‘石凉’两个字倒好。”众人知他打趣日间湘云醉眠的事,都笑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给黛玉看,又说:“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说了!”众人都笑了。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两家各饮一杯。”湘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
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
贾宝玉在病中“一眼看见十锦槅子上陈设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乱说:‘那不是接他们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贾母忙命拿下来”。现在史湘云笑指那自行船打趣黛玉,算是对她进行了“报复”。而且事情又偏偏这么凑巧,湘云的签注明自己不要饮酒,只叫上下两家饮,上下两家又正好是黛玉和宝玉,难怪湘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
湘云开起玩笑来,可真不拘细节,如她在第六十二回行酒令时,故意惹人发笑:
湘云吃了酒,夹了一块鸭肉,呷了口酒,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夹出来吃脑子。众人催他:“别只顾吃,你到底快说呀。”湘云便用筯子举着说道:
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有桂花油?
湘云就是这样的不拘细节。因而惹得晴雯小螺等一干人走过来说:“云姑娘会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儿……”湘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仅自己快活,也惹得别人快活;只要她在哪里,哪里就有了生气!
但是湘云开玩笑又不大注意场合,因而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影响。如在第一百八回,贾母为庆祝宝钗生辰强作欢笑,令合家大小吃酒行令,但总是开心不起来,即如王熙凤,“虽勉强说了几句有兴的话,终不似先前爽利,招人发笑”。贾宝玉却触景生情,想到黛玉之死,因此“一时伤心,正无主意”,最后还是往大观园走去,他是想到潇湘馆去。因有人跟着,且听园里的人说:“这里打林姑娘死后,常听见哭声。”于是他们没有进入房子里去:
(宝玉)便流下泪来,说:“林妹妹,林妹妹!好好儿的,是我害了你了!你别怨我,只是父母作主,并不是我负心!”愈说愈痛,便大哭起来。
这件事被贾母知道了,便把袭人说了一顿,“他的病才好,倘或撞着什么,又闹起来,那可怎么好?”因此,引得上上下下的人都不安起来:
宝钗看宝玉颜色不好,心里着实的吃惊。倒还是宝玉恐袭人受委屈,说道:“青天白日怕什么?我因为好些时没到园里逛逛,今儿趁着酒兴走走,那里就撞着什么了呢?”凤姐在园里吃过大亏的,听到这里,寒毛直竖,说:“宝兄弟胆子忒大了!”湘云道:“不是胆大,倒是心实。不知是会芙蓉神去了,还是寻什么仙去了!”宝玉听着,也不答言。独有王夫人急的一言不发。
在这里,贾母、凤姐、宝钗、王夫人都是非常着急的,作家逐个写来,各有各的神态。唯独湘云心直口快,又爱开玩笑,而且也不管这种场合是不是适宜于讲笑话,竟毫无禁忌地开起贾宝玉的玩笑来:“不知是会芙蓉神去了,还是寻什么仙去了!”湘云了解宝玉的思想,她知道宝玉对晴雯和黛玉的怀念。晴雯死后,宝玉说她做了芙蓉女神;黛玉死后,在宝玉的心中何尝不是成了仙了呢?何况黛玉死的时刻,“大家痛哭了一阵,只听得远远一阵音乐之声”。因此湘云听凤姐说:“宝兄弟胆子忒大了”,她就说,“不是胆大,倒是心实。”在这个问题上,湘云真是一语破的,洞察到宝玉的内心去了。但是湘云在这种场合开玩笑,却是太不明智了。其影响是:“独有王夫人急的一言不发。”而宝玉却真的要寻“仙”去了,于是就有了下一回的“候芳魂五儿承错爱”。但因与湘云关系不大,这里就不涉及了。
湘云是个千金小姐,却偏爱打扮成个小子模样,甚至可以乱真。如第三十一回:
宝钗一旁笑道:“姨妈不知道:他穿衣裳,还更爱穿别人的,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 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带子也系上,猛一瞧,活脱儿就象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他站在那椅子后头,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头上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忍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还说:‘扮作小子样儿,更好看了。’”
湘云穿着宝玉的衣裳,活脱儿像一个宝玉,甚至把天天看着宝玉,对宝玉极其疼爱的贾母都哄骗住了。又一次,是在第四十九回,湘云同样扮作小子模样,引得众人发笑:
一时湘云来了,穿着贾母给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子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他一般的拿着雪褂子,故意妆出个小骚达子样儿来。”湘云笑道:“你们瞧我里头打扮的。”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厢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妆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众人笑道:“偏他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
从湘云这种穿着打扮,可以看出他的豪爽的性格,难怪《红楼梦》曲子说:“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湘云这种“英豪阔大”的胸怀还表现在她的诗兴和酒兴上。第三十七回,探春发起组织了诗社,当时湘云不在,后来姊妹们想起要把湘云接来,于是宝玉便往贾母处来,立逼着叫人把她接来了:
直到午后,湘云才来了,宝玉方放了心。见面时,就把始末原由告诉他,又要与他诗看。李纨等因说道:“且别给他看,先说给他韵脚;他后来的,先罚他和了诗,要好,就请入社;要不好,还要罚他一个东道儿再说。”湘云笑道:“你们忘了请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就拿韵来,我虽不能,只得勉强出丑。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
湘云的兴致真大,他要求入社的心情又是多么迫切:“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想一想,如果不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哪里有这种迫切的要求呢?试看迎春、惜春姐妹,不是很淡然的吗?正是由于她有这种豪兴,“等不得推敲删改,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即用随便的纸笔录出”:
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都说:“这个不枉做了海棠诗,真该要起‘海棠社’了。”
难怪她有这么大的兴致,原来她才华横溢,诗兴最浓,不发抒出来又怎么能够安下心来呢!第四十九回,大家进园齐往芦雪庭来准备赏雪做诗,湘云却和宝玉要了一块生鹿肉自己用火烧着吃:
湘云一面吃,一面说道:“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做诗。”
后来宝钗、宝琴、平儿也凑在一处吃起来了,他们越吃越来劲,越吃越有味:
黛玉笑道:“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庭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庭一大哭。”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宝钗笑道:“你回来若做的不好了,把那肉掏出来,就把这雪压的芦苇子摁上些,以完此劫!”
但是湘云却不是说大话,在第五十回“芦雪庭争联即景诗”中,她确实做得最多,也做得最好,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我也不是作诗,竟是抢命呢”:
李纨道:“够了,够了!虽没作完了韵,腾挪的字,若生扭了,倒不好了。”说着大家来细细评论一回,独湘云的多,都笑道:“这都是那块鹿肉的功劳。”
湘云就是这样的诗兴大发,又才华横溢。读到这里,一个天真活泼的才女,一个英豪阔大从不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的“假小子”不是活生生地映现在我们面前吗?我们禁不住欢呼,这就是湘云,这就是作家所着意塑造的具有男子汉气概的史大姑娘,正如黑格尔所说的是“这一个”,而不是任何别的一个。
但是最有趣的还是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卧芍药裀”的情节:
只见一个小丫头子笑嘻嘻的走来,说:“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石板磴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磴子上,业经香梦沈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嚷嚷的围着。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搀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嘟嘟囔囔说:“泉香酒冽,……醉扶归,——宜会亲友。”众人笑推他说道:“快醒醒儿,吃饭去。这潮磴上还睡出病来呢!”
湘云慢启秋波,见了众人,又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原是纳凉避静的,不觉因多罚了两杯酒,娇娜不胜,便睡着了,心中反觉自悔。
这段生动的描写,真是一幅优美的图画,一幅美人醉卧的图画,不仅是主人公“香梦沉酣”,而且是“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嚷嚷的围着”。这幅图画既美且真,完全符合生活的真实,用词也非常恰当:“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下,也半被落药埋了”,这个“半”字就用得很确切很传神,如果是“全”被埋了,还有什么扇子可见?那不是无中生有吗?蜜蜂蝴蝶为什么闹嚷嚷的围着,因为湘云的头脸上,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因为花香,自然招来了蜂飞蝶舞。此时的湘云简直成了一个主管芍药花的花神了。是美女,又是仙女,而且还是才女,虽然是“香梦沉酣”,但“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读到这里,使人自然联想起醉卧长安城内酒家的唐代大诗人李白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李白是酒仙、诗仙,自谓“斗酒诗百篇”。湘云不是也说过“吃了酒才有诗”吗?但湘云和李白毕竟不同,李白醉倒了,皇帝召唤也不去,并以酒仙自许。湘云到底是个女儿,尽管有男孩子的气概,有潇洒豪放的性格,但毕竟还是有女儿的腼腆,有女儿的娇羞,而且也不可能有李白那样的酒量。只因“多罚了两杯酒”,就“娇娜不胜,便睡着了,心中反觉自悔”。作家这样写,是完全符合湘云的性格的:她毕竟是一个千金小姐,跟那些粗俗的女孩子自有区别。
湘云不仅有豪气,还有侠气,看到不平的事就爱打抱不平。如第五十七回,湘云手里拿了一张当票,原来这是邢岫烟的当票,却当在薛家的当铺里,宝钗叫她将当票叫丫头送来,等她悄悄的取出来。湘云见邢岫烟的丫头悄悄的递给莺儿便随手夹在书里,湘云就在书里取来,但是她却不认得当票:
黛玉忙问:“怎么他也当衣裳不成?既当了,怎么又给你?”
宝钗见问,不好隐瞒他两个,便将方才之事,都告诉了他二人。黛玉听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免也要感叹起来了。湘云听了,却动了气,说道:“等我问着二姐姐去,我骂那起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气,何如?”说着,便要走出去,宝钗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发疯了,还不给我坐下呢!”黛玉笑道:“你要是个男人,出去打一个抱不平儿;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真真好笑!”
湘云就是这样,看见有什么不平的事,就爱打抱不平,当她知道迎春屋里的丫头老婆子嫌着邢岫烟,岫烟不仅不能使唤他们,过三五天倒得拿出钱来给她们打酒买点心吃,而自己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邢夫人还要她省出一两去给她的父母,因此手边没有一个钱,只好当衣服了。于是湘云立即要去迎春那里问迎春,骂丫头老婆子。宝钗怕她惹事,赶紧拉住了。黛玉却认为,打抱不平是男人们的事,一个女孩子家,又怎能充什么荆轲聂政,像那些侠客那样去打打杀杀呢!由此可见黛玉和湘云的性格是并不相同的。
湘云这样一个英豪阔大且又有侠气,又有文才,又全不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的女孩子,到底还是要出嫁的。她虽然嫁了一个才貌双全,性情又好的丈夫,但是不久丈夫却得了暴病,“大夫都瞧了,说这病只怕不能好,若是变了痨病,还可捱过四五年。”由于这种原因,贾母病重的时候,她都没有来看;直到贾母死了,她才来送殡。见第一百十回:
(湘云)想起贾母素日疼他,又想到自己命苦,刚配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婿,情性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过捱日子罢了,于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鸳鸯等再三劝慰不止。
史湘云的哭,一则是为贾母,“想起贾母素日疼他”;一则是为自己,“刚配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婿,情性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久,她的丈夫死去了,史湘云立志守寡,先前是那样天真活泼、潇洒豪放的史姑娘,竟被悲剧的命运把她推向了痛苦的深渊。从此,她也像李纨一样,只能丧失了对于生活的憧憬,对于爱情的追求,变得像“槁木死灰”一般,而且在人家喜庆的日子里还要自觉避开,因为自己是寡妇,不吉利。这种痛苦真是无有尽期。而且我认为她比李纨更要痛苦十倍。因为李纨从小受《女四书》《烈女传》的影响,早已心如古井,不起波澜;而史湘云原来却是那样的潇洒豪放,诙谐风趣,而且才华横溢,诗情侠气,集于一身,她何曾想到自己会有这种遭遇!可是生于末世的封建大家族的女子,本来就只有悲剧的命运,因此史湘云也像林黛玉、薛宝钗等一样,在太虚幻境也是入了薄命司的。《红楼梦》曲子就说:“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尽管她从小失去了父母,孤苦伶仃,但由于性格豪爽,倒也减轻了一些痛苦,待到她嫁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婿,正在感到称心如意的时候,却不料悲剧的命运又来作弄她,女婿得了不治之症,不久就撒手而去。从此潇洒豪放的史湘云再也不在人世了,有的只是一个终日以泪洗面的孀妇了。封建制度、封建礼教摧残人,真是何其毒也。
妙玉——无瑕白玉遭泥陷
在“金陵十二钗”中,和贾府毫无亲戚牵连的是栊翠庵里的妙玉。贾府为了接待元妃归省,修建了大观园,采办了十二个小戏子,还采办了十二个小尼姑、小道姑。林之孝负责采办小尼姑小道姑,他又附带了解到了妙玉的情况。他说:“外又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幼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到底这姑娘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十八岁,取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典也极熟,模样又极好。因听说‘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年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他师父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遗言说他:‘不宜回乡,在此静侯,自有结果。’所以未曾扶灵回去。”对于妙玉的为人,后来邢岫烟也有过介绍:“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来寒素,赁房居住,就赁了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得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据此我们可知,妙玉虽然出身于仕宦人家,但因从小多病带发修行,后又父母双亡,自己又为权势所不容,竟不能在家乡安身,所以投奔到京城里来。妙玉实是一个没落的贵族小姐,现在又入了空门,连一个小姐也算不上了。从写给宝玉的贺帖上,自称“槛外人”来看,是把自己看成是“铁槛之外”的人了,也就是超出世人之外的“畸人”了。
大家都说妙玉性情古怪,就是邢岫烟看了妙玉写给宝玉的帖子,也说她“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其实妙玉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们只要看第四十一回,贾母带刘老老等到栊翠庵来,妙玉怎么接待她们就可以了解她的思想和性格了:
贾母道:“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去了。”
宝玉留神看他是怎么行事。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锺,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道:“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道:“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笑着递与刘老老,说:“你尝尝这个茶。”刘老老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然后众人都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妙玉斟茶也因人而异,贾母因是个老太君,因此亲自捧着小茶盘送茶,而且用的是五彩小盖锺,冲的是旧年蠲的雨水,沏的是“老君眉”,“然后众人都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但是妙玉对林黛玉和薛宝钗却另眼相看,特别优待。她把宝钗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会意,随他出去。宝玉也悄悄的跟来。这个情节,本书在《贾宝玉》篇里已经论及,这里需要补充的是,妙玉对宝玉是含有深意的,“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
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蠲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统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清淳?如何吃得?”
由此看来,妙玉对宝钗黛玉真是待如上宾了,甚至超过了贾母,而对宝玉更又不同,用的斟茶器具竟是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这实在发人深思,这种微妙的感情,恐怕只有宝玉才能体会得了。读者设若不信,请回过头去看看妙玉送茶给贾母吃时,“贾母便吃了半盏,笑着递与刘老老”,此时书中并未写明妙玉的反应,但贾宝玉却能体察妙玉的心思:
宝玉和妙玉陪笑说道:“那茶杯虽然腌脏了,白撩了岂不可惜?依我说,不如就给了那贫婆子罢,他卖了也可以度日。你说使得么?”妙玉听了,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也罢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是我吃过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他。你要给他,我也不管,你只交给他,快拿了去罢。”宝玉道:“自然如此。你那里和他说话去?越发连你都腌脏了。只交给我就是了。”
妙玉便命人拿来,递给宝玉。宝玉接了,又道:“等我们出去了,我叫几个小么儿来河里打几桶水来洗地如何?”妙玉笑道:“这更好了。只是你嘱咐他们,抬了水,只搁在山门外头墙根下,别进门来。”
由于刘老老吃了茶,妙玉就嫌茶杯腌脏了,这种微妙的感情,别人没有觉察,就连林黛玉也没有想到,只有贾宝玉觉察到了。因此也可以想见妙玉和宝玉之间那种微妙的感情。正因为如此,在第五十回“芦雪庭争联即景诗”时,宝玉落第了,李纨罚他去栊翠庵折一枝梅花来插瓶,贾宝玉也欣然应允,冒雪前往。这个情节,本书在《贾宝玉》篇里已经论及,这里需要补充的是,在同一日里,宝玉笑向宝钗黛玉道:“我才又到了栊翠庵,妙玉竟每人送你们一枝红梅,我已经打发人送去了。”
妙玉虽然带发修行,葬送了自己的青春,但她实际上却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才女。在第七十六回,黛玉和湘云在凹晶馆赏月联诗。由于环境清净,谁也不来干扰,因此他们诗兴大发,做五言排律,一气联了二十二韵。当黛玉最后联到“冷月葬诗魂”时,两人均出现了空前的喜悦之情:
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诗魂!’”因又叹道:“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凄清奇谲之语。”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只为用工在这一句了——”
一语未了,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好诗,好诗,果然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做。若底下只这样做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弄的堆砌牵强。”二人不防,倒吓了一跳。细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妙玉。
后来湘云和黛玉跟了妙玉一起来到栊翠庵中,重新谈起这首诗:
妙玉笑道:“也不敢妄评。只是这才有二十二韵。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续时,倒恐后力不加。我竟要续貂,又恐有玷。”黛玉从没见妙玉做过诗,今见他高兴如此,忙说:“果然如此,我们虽不好,亦可以带好了。”妙玉道:“如今收结,到底还归到本来面目上去。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检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妙玉讲完后,“提笔微吟,一挥而就”,立时续了十三韵。后书“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黛玉湘云二人称赞不已,说:“可见咱们天天是舍近求远,现有这样诗人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
妙玉的诗使得黛玉湘云佩服,实在是不简单的事。由此可见,妙玉的才华是如何的出众了。
妙玉轻易不大离开庵院,只是偶然有兴到惜春那里去走走,有一次,第八十七回,宝玉“忽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没见,便信步走到蓼风轩来”,似乎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却原来是在下棋呢:
宝玉听了听,那一个声音很熟,却不是他们姊妹。料着惜春屋里也没外人,轻轻的掀帘进去,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那栊翠庵的“槛外人”妙玉。这宝玉见是妙玉,不敢惊动。妙玉和惜春正在凝思之际,也没理会。宝玉却站在旁边,看他两个的手段。只见妙玉低着头,问惜春道:“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么?”惜春道:“怎么不要?你那里头都是死子儿,我怕什么?”妙玉道:“且别说满话,试试看。”惜春道:“我便打了起来,看你怎么着。”妙玉却微微笑着,把边子一接,却搭转一吃,把惜春的一个角儿都打起来了,笑着说道:“这叫做‘倒脱靴势’。”
惜春尚欲答言,宝玉在旁,情不自禁,哈哈一笑。把两个人都唬了一大跳。惜春道:“你这是怎么说?进来也不言语。这么使促狭唬人!你多早晚进来的?”宝玉道:“我头里就进来了,看着你们两个争这个畸角儿。”说着,一面与妙玉施礼,一面又笑问道:“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
妙玉听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宝玉自觉造次,连忙陪笑道:“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头一件,心是静的。静则灵,灵则慧——”宝玉尚未说完,只见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的红晕起来。
在这里,一方面反映了妙玉那高超的棋艺;另一方面也表现了妙玉那种复杂的心情:“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的红晕起来。”这种复杂的心情,正表现了妙玉的难言苦衷:她想和宝玉接近,但是出家人的身分又不容许他们有所交接,更不容他们有所亲密的表示。妙玉有这种难言的苦衷,宝玉也不敢有越轨的行动,于是当妙玉问他:“你从何处来?”而宝玉竟以为:“或是妙玉的机锋?”竟然不敢答:
惜春也笑道:“二哥哥,这什么难答的?你没听见人家常说的,‘从来处来’么?这也值得把脸红了,见了生人似的。”
妙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家,心上一动,脸上一热,必然也是红的,倒觉不好意思起来。
后来妙玉和宝玉一起离开蓼风轩,弯弯曲曲,走近潇湘馆,听了黛玉抚琴,忽“听得弦‘蹦’的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连忙就走”。宝玉也“满腹疑团,没精打采的,归到怡红院中”。
妙玉虽然入了空门,但其实也是个多情种子,她和贾宝玉那种微妙的关系,正好反映了他的内心的苦衷。只是佛门的清规,旧礼教的约束,自己想洁身自好的理想,像一条无形的绞索束缚着她,使得她根本不敢有非分之想,非礼之动。但是这一夜同宝玉分别后回到栊翠庵打坐时,却出现了反常的情况:
那妙玉忽想起日间宝玉之言,不觉一阵心跳耳热,自己连忙收摄心神,走进禅房,仍到禅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驰,觉得禅床便恍荡起来,身子已不在庵中。便有许多王孙公子,要来娶他;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他上车,自己不肯去。一回儿,又有盗贼劫他,持刀执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
……
外面那些游头浪子听见了,便造作许多谣言,说:“这么年纪,那里忍得住?况且又是很风流的人品,很乖觉的性灵!以后不知飞在谁手里,便宜谁去呢!”过了几日,妙玉病虽略好了些,神思未复,终有恍惚。
在这里,作家写出了一个活的妙玉,她有思想、有感情,有对爱情的追求;但是她谨守佛门的戒律,旧礼教的信条,因而思想上有矛盾,有冲突,她具有复杂的感情和性格:她不像李纨那样的“槁木死灰”,更不是一具徒有躯壳的僵尸!但是妙玉又是一块无瑕的白玉,是一身清净洁白的女孩儿,是水做的骨肉。
不幸的是,到了封建社会的末世,贾府那样的皇亲国戚,也遭了抢劫,查其盗贼,那被打死的竟是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因此贾政大怒道:“家奴负恩,引贼偷窃家主,真是反了!”而正是这伙贼人,偷窃了贾府以后,却又到栊翠庵劫走了妙玉。请看第一百十二回:
且说伙贼一心想着妙玉,知是孤庵女众,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便拿了短兵器,带些闷香,跳上高墙。远远瞧见栊翠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房头僻处。
等到四更,见里面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歇了一会,便嗳声叹气的说道:“我自玄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为这里请来,不能又栖他处。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这蠢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今日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岂知那些婆子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气透入顖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不怕他。那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痴。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由着他掇弄了去了。
这就是“无瑕白玉遭泥陷”的写照。
在曹雪芹的笔下,妙玉是一个“文墨也极通,经典也极熟,模样又极好”的女孩儿,只因权贵不容,才流落在这京城里面。到了栊翠庵,本来想这里应该是一个极好的修炼处所,他师父临终时说她自有结果。但是在这封建社会的末世,就是贾府这样的百年望族也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日子,贾府遭了抢劫,一身清白的妙玉反受了包勇的气;回到庵里又遭了大劫。按照《红楼梦》判词和曲子,妙玉也只能是一个悲剧。判词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掉泥中。”其背景是:“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污之中。”曲子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这清净洁白的女儿,正如一块无瑕白玉,却落在泥污之中,“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这就说明在封建社会末世,任何清净洁白的女儿,都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像妙玉一样即使入了空门,也不能幸免。总之,悲剧的命运是一样的,只是各人的表现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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