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春同行

 

临近夏至，一场又一场的风雨把漫山遍野的春花打落，要把春天带离我们而去了。我虽然惜春，但竟不像往年的落寞和惆怅。是因为今年我从头到尾都和春天厮守在一起，与春同行，相生相伴，而少有遗憾。

春天从时令上看，就是农历从春分到夏至这一段时间，2月冰雪始融，遥看有青；3月阳春烟景;草长莺飞；4月百花齐放、百鸟争鸣。

今年，从惊蛰的第一声春雷开始，我便和朋友们结伴而行，每逢双休和假日，但凡有机会，就去拜访春景，我有幸观赏了朵朵绽放的牡丹，拜谒了古木参天的森林，游览了菜花遍地的幸福乡村，徒步丈量了野情野趣的湿地古道，揺桨泛舟了蜿蜒的岔江溪湖。

盼春-迎春-惜春-送春，我亲见她的到来，携着她的手一道游玩，投入了她的怀抱，领受了她的温情，欣赏了她的神韵，拜谒了她的灵魂，彻彻底底地和她厮守在一起。我真切感受了春天的美好，也感受了自己生命的真实和充盈。

春天是生长和向前的力量。那老树经了一冬孤寂后萌生出稚嫩的蓓蕾，轻而易举地将陈年的枯枝败叶挤掉，茁壮成长，变成摇曳生风的青枝绿叶；那包裹在叶心或悬举在叶尖上的花苞，也会经不住春风的蛊惑慢慢鼓胀，最终不动声色的绽放出红蕊使人们一见倾心。更有那由冰雪融化而成的溪流，一路走来，逐渐壮大，它绕过树根的羁绊和岩石的阻挡；它是一往无前的，遇阻绕道，堵死翻墙，碰到小的障碍它会发出咕咕地轻声咀咒，遇到大的拦阻它会大发雷霆呼啸而起，飞沫四溅；经过深凹它也会暂时停顿下来呼朋唤友集聚力量，蓄满而溢继续前行；无论遇到多高的悬崖它也会纵身一跃，哪怕粉身碎骨也毫不畏惧，一定要到达它的向往。

春天是美的创造和创造的美。试想如果没有春天，人们赖以栖息的唯一家园地球不就是光秃秃的死地壳么。春天的创造也是独出心裁，匠心独运的。春天一来，绿色就会从土层中、岩石缝、沟壑里生发出来，经过秋风的蹂躏和冬雪的摧残而凋尽繁华的枯枝又会重新发青。冬眠的动物一朝复苏便跳转腾挪、生龙活虎、神气活现。试看天上的飞鸟，水中的游鱼，漫山遍野的花草树，以致树上的每一片叶子，你能找出两个相互雷同一模一样的吗？春天里每一个品类它们的形状、姿势、声音都是具有个性的美的创造。因为千差万别，千姿百态，才造就的大千世界的无奇不有又和谐交融的壮丽景观。那明净的天空，白云像一群群跑动的绵羊惹人怜爱；绿茵茵的水流如欢快的野兔在河溪中追逐嬉闹；凡是有植被的地方都青枝绿叶焕发出勃勃生机；姹紫嫣红的花儿似少女从蓓蕾到盛开摇曳着她日渐动人的风韵；清风带着花草的芳香把我们包裹起来，沁人心脾；春笋、春菇、春茶和未名的山肴野蔌犒劳着我们的味蕾。春天的美给我们的惬意是整个儿的，置身其中，沐浴着和煦的暖阳，领受着润风的吹拂，呼吸着清香的空气，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感受着舒适和愉快，整个的心情都感到轻松和开放。

诚然，这么美的春天我没有留住，也没有人能留住。但是，我没有遗憾，也不应该有遗憾。因为我的生命和春天同在，也随着春天的流逝而流逝。春天里的每一片树叶、每一只花朵作为生命也随着春天的流逝而流逝了，它们没有感到遗憾，我作为春天里的一份子有什么理由独独感到遗憾呢？！

 

往年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往年不是没有春天，而我却对她没有值得回味的记忆。究其原因，是我没有真正关注她，更没有以开放的心灵和春天同行。只是偶尔在春天已去和将去的时候，内心咯噔一下，悲叹当年的春天已一去不复返了！

一年又一年，春天的花儿草儿也都尽态极妍地创造并展示着美丽，深情款款又玉立婷婷地伫立在那儿，等待着我的来临。而我却因为种种的琐事和低趣的消遣，把自己囚禁在自造的牢笼里，忘记走进她。她吐蕾开花，实际上已经向我伸出了橄榄枝，向我抛出了绣球，照理，我应该双手接住，而我却始终没有访问她，没有光顾她，甚且没有撇她一眼，以致空洞了她的祈盼，枯萎了她的风姿，凋谢了她的热情！活生生地使她从一位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女，等成了英气勃发的亭亭玉女，等成了心力交瘁的半老徐娘，等成了人老肌黄的蹒跚太婆。回想起来，春天竟被我一年一年地错过、辜负了！辜负了这么多年！我简直就是一个不解风情、鬼迷心窍的木疙瘩！

反躬自问，从小到大我何曾饥寒交迫，又何曾民不聊生，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放不下，竟至于如此地忽视春天呢？我只是为自己浅陋的功名欲望和尘世的蝇头小利而孜孜不倦苟苟营生，竟辜负了大好春光，也辜负了自己。想起来怎不捶胸顿足，疾首痛心！

苏东坡《赤壁赋》中有：“惟江上之清风和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清风明月固然美丽，但如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再美的佳景也枉然！春天并不缺少美的风景，缺少的是欣赏美景的眼睛；春天并不缺少美的旋律，缺少的是欣赏仙乐的耳朵；春天并不缺少佳肴，缺少的是品尝美味的口舌；一句话，春天并不缺少美的神韵，缺少的是欣赏她并对美具有感受力的心灵！

我错过了春天，也错过了我自己；我辜负了春天，也辜负了我自己。

我在反省中感悟了我所以空悲叹时光流逝而无法挽留的缘由了。这么些年，我没有抓住时光的踪影，是因为我辜负了春天。我为什么不能在走进她，欣赏她，品味她中渡过自己的时光，而偏在没有春天的领域里虚耗自己的时光呢。我懂了，我的生命离开她便枯寂，和她共生共存便滋润。

另外，我真是愚钝至极！美明明摆在那儿。我却要通过别人的夸赞才能够发现她。我读了别人赞美她的诗文，才领会她的深蕴！

世界是广袤无垠的，春天也是广袤无垠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处芳草不待人。我辜负了芳草是我的愚蠢；别人邂逅了芳草是别人的精明。

美丽的春天每年都如期到来，我已然辜负她多年，实际上也耽搁了我多年的青春。春天还会一直下去，我的年轮的青春早已过去，而我的心灵的青春又还容得耽搁几年呢？！

 

我早年就读过朱自清的《匆匆》和李大钊的《今》，它们曾深深打动我，引发我长久的共鸣。它们深刻阐述了人类共同关注的永恒话题，生命从诞生之日起就开始了不断流逝的过程，它是用时光来计量的；时光流逝殆尽，生命即告终结。光阴如流水，正所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光阴是抓不住、挽不回、留不下的，它既不能封存也无法冷藏，是人类共同的无奈，古往今来多少人为此发出生命的浩叹！生命是一个不断流逝的过程，人们对它的流逝无可奈何，这种流逝不是有用的耗费就是无用的耗费，人们唯一对此有所作为的事便是在有用耗费和无用耗费之间做出明智的选择。

 圣人说，“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我已超过五十了，能否做一个知天命之人，在有用耗费和无用耗费之间做出明智的选择呢？我以为能够做到而且必须做到。作为自然界和春天的一份子，我要融入春天，欣赏春天；进而向春天学习，永葆进取的精神，把陈旧的观念和行为像枯枝败叶一样舍弃掉，让崭新的东西像蓓蕾一样生发开来；向春天学习，焕发创造的热情，拼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在物质或精神的某一方面给现实增添一点亮色；向春天学习，一任天然，该发生的发生绝不推诿，该消失的消失绝不懊恼。向春天学习，把春天进取的精神和创造的热情贯穿到整个生命的历程，像蓓蕾挤掉废叶，像流水勇往直前。

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我想。闻道有先后，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努力践行。我的生命还在延续，要排开俗务，开放心灵，去亲近和感受春天的情蕴。不要让欲望的雾霾遮掩双眼，不要让虚荣的噪音堵塞耳鼓，不要让世俗的应酬扰乱心灵。瞻望未来，一年一度的春天在列队等候着我们。不要再错过美好，也不要再做无谓的悲叹了。当每一次春天来临的时候，我要义无反顾地全身心地忘我投入，拥抱它，亲吻它，融入它的胸怀，渗进它的灵魂！因为我已经知晓，春天无憾，与春同行亦无憾！

                          二〇一五年六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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