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记忆

孩提时候，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却爱凑热闹。除了听瞎子说书、看大人玩扑克牌之外，最渴望的就是看电影。那时候等待一场电影就像长大后等待一段美丽的缘分一样，常常让人望眼欲穿。

那时的电影是限时限量放映的，每月也只有一次。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每到放电影时，整个村子就像办喜事一样，完全浸润在喜庆的氛围里。还没到黄昏时分，耘田的人们就荷锄而归，匆忙用过晚饭，便搬着椅子，扛着板凳，扶老携幼，倾巢而出，如钱塘春潮般不间断地涌向村支部前的戏场。那热闹的情形，几乎可以与江南赛龙舟的盛况相提并论。村民们对电影的喜爱近乎狂热，太阳尚未落山，就有大人或小孩已经坐在戏场上占位，以图天黑时能尽情地欣赏精彩的影片。

天色刚擦黑，戏场上便挤满了十里八村赶来看电影的乡亲们，到处人声鼎沸，喧闹异常，那种赶庙会似的拥挤塞满了孩童时代的所有记忆。放映前的一段时间，是比较轻松的时光。熟识的男人们平日里不怎么相见，正好趁此机会圪蹴着聚在一起，推让着燃几根廉价的纸烟，相互聊聊农事桑麻，谈谈经济状况，气氛犹如故友重逢一样亲切而深沉。女人们则前后搭讪，东扯葫芦西扯瓢地拉家常，话孩子，声音尖锐而热烈。而只有孩子们最为兴奋最为活跃。他们东奔西跑，东躲西藏，追逐打闹，宛若旋转的陀螺一刻也闲不着。而每当工作人员试镜时，他们又争先恐后地挤进聚光灯的光柱里，或把手指浸在光束中，洁白的荧幕上立刻会现出了一个个硕大的脑袋，或几根根粗壮的手指，那情景就像灯节时表演的大头和尚一模一样，甚是可爱。

电影只要一开始，喧嚣的场子就会立刻安静下来。好像谁下了无声的命令，所有聊天的人们都停止了说笑。他们个个伸长了脖子，坐直了身体，聚精会神地观看电影，并且还会随着电影剧情的变化或喜或忧，或悲或乐，发出一缕叹息，露出一似浅笑。那时候上映的无非是一些过时的武打、刑侦、喜剧之类的故事影片，但就是这些影片，依然让乡亲们看得津津有味，像被谁施了魔法似的，他们完全沉浸在影片的情境中了，连树上鸟的鸣叫都不怎么关注。犹让我惊奇的是，即便那种孩子们喜欢的动画片《哪吒闹海》《大闹天宫》《葫芦兄弟》，也能吸引住村民的心灵，偶尔全场还会因为片中的搞笑片段而哄堂大笑。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在那文化生活贫乏的年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亲们把看电影当作了解世界的窗口，透过电影这扇窗他们好奇地张望着外边的世界，从而收获属于他们的快乐和满足罢了。

电影结束后，人们便一哄而散。家乡那个小盆地的各条道路上便亮起明灭闪烁的手电光，宛如夏夜的萤火，缓缓地向着盆地四角散去。冬天的时候，照明的火把还像一条蜿蜒的火蛇，逶迤而去，很是壮观。人们一边往家赶，一边谈论着电影中的精彩片段，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传得老远老远。孩子们这时候都安静了下来。也许是耍累了，或是犯困了，他们要么躺在妈妈的怀里呓语，要么趴在爸爸的肩头做着美丽的梦……

慢慢地，声响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好像情人的私语，鸟类的呢喃，或是人家高楼上渺茫的歌声，若有若无。终于最后的一点火光也灭了，人声也消失了。乡村陷入了一片寂静中，沉沉地睡去，仿佛刚才的热闹情境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只剩下清凉的风温顺地揉着星星的困眼，轻悄地抚弄着树木的长发。夜安详而可爱。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于电影也逐渐地多了一些了解。

三年级的时候，听爷爷讲，早期的电影，技术非常落后，剧中人吸烟不显火星，也不冒烟；说话不见嘴动，却能听到声音。父亲告诉我电影进入俺村是六十年代的事情。那时候因为技术的革新，没有爷爷讲的那种情形，但却发生了很可笑的一件事情：

那是电影第一次走进村庄的时候。闭塞如大山封锁了人们对外边世界的了解，像电影这种稀罕物，人们对其知之甚少。但一听说要看电影，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家家关门闭户去看稀奇。村里派两个壮年人走了三十多里的山路背回影片和放映机，在一个平坦的山梁上放故事片《血战台儿庄》。刚开演不久，银幕上就出现了两军交战的镜头，看着那殷红的鲜血和厮杀的场面，听着那隆隆的炮声，少见多怪的人们被吓坏了。不知道谁一声高喊“咋这么多人在这里打呀杀呀，快跑呀，别让枪打中自己了”，看电影的人们呼啦啦作鸟兽散。在奔跑的过程中，有人还被挤到崖下的玉米地里，摔得在床上睡了一个多月……村子里第一次放电影，就这样无疾而终。

听着父亲的讲述，我总肯想起历史课上老师讲的农奴见到入藏解放军的汽车时惊呼 “这家伙趴在地上都跑这么快，站起来那不是跑得更快？”的笑话。想到这件事，我就禁不住抿嘴偷笑，那时候的人们咋就那么傻呢？

读五年级的时候，人们的生活慢慢好起来，但是对于电影他们还是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村庄里家境比较殷实的人们都以能够放几场电影为荣，只要有什么红白喜事都喜欢放电影热闹热闹。经常的大人还对小孩说着“到××地方（放电影的场地）去捡弹壳”的戏言。青年之间谈论最多的也是电影，看电影成了年轻人的一种精神享受。

初中时，录音机、电视机渐渐地翻过山梁，“飞入寻常百姓家”，听录音、看电视，庄户人家的文化生活日渐丰富起来。电影虽然还经常上演，但兴趣多变的人们已经不再热衷于看电影。每次放映，观看的人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似乎那时候人们才真正感觉到冬天的寒冷和夏天的炎热。

后来，随着高科技彩色电视机的逐渐普及和有线电视、网络的迅猛发展，人们越来越多地把眼球投向丰富多彩的电视节目，而对于那种露天电影已经没有多少兴致了。即便是电影在家门口放映，中青年人也懒得去瞅一眼，勉强人意的也只有老年人和孩子还常去凑凑热闹，，还在追逐着电影带给他们的快乐。

最终露天电影像一段往事，逐渐地越行越远，甚至于完全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可是对于热衷电影的人，如我，也只能在电影频道里或网络空间欣赏精彩的影片，寻觅些童年时代关于电影的美好记忆。一个人静静地观看，默默地品味，倒也随意舒服，可沉静下来的时候总会感觉似乎缺少点什么。因此总是怀念年少时看电影的情形，怀念文化生活贫乏的年月里那些纯真而质朴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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