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婆家
邓训晶（四川隆昌）
在资中县发轮镇有个叫龙水桥的地方，这里有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在牧童的短笛，袅袅的炊烟里，当年我沿着古驿道走进了这个美丽的村子，我的婆家就在这里。
三十六年前，我下乡回城教书时，已成“剩女”。邻居大妈热心地跟我介绍对象，这人不是本地人，是一位资中小伙子，在我们小镇工作。我们不认识，但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喜欢文学。于是同在一条小街上，我们竟玩起了写信的游戏。他跟我写信说他“独在异乡为异客”，知音难求；我鼓励他“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们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山无陵，天地合，才敢与君绝。”“携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情书写了个遍之后。突然有一天，我们不约而同的向对方发出了邀请。在风情万种的春雨助兴下我们见面了，漫步在绵绵细雨中。他告诉我，他的家乡资中县发轮镇的龙水桥，那里曾经是隋朝的一个县城，有丰富的文化底蕴，有江南水乡的风景，异常美丽，他积极邀请我一起去神游他老家。
1981年的暑假，我和老公第一次回资中，那是我今生最浪漫最惊险最难忘的一次婆家之行，老天爷似乎要考验我们爱得是否真诚而出了一道刁钻古怪的难题，我们遇上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洪水。从隆昌出发，天气好好的，但在资中的顺河场火车站下车时就乌云密布，一会就雷声轰鸣，闪电刺破长空。我们本来就计划好，从我家坐火车到顺河场，再坐船到发轮他的老家。没有坐过船的我，很兴奋，憧憬着船在河中行，人在画中游的美景。哪知天下大雨，船不开，很是扫兴。我们只好从顺河场乘汽车到球溪河，但从球溪到发轮的汽车因为大雨停开了。辗转多时天色已晚，只好在球溪客栈留宿一夜。天黑时河水还没漫上河岸，可天没亮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传来老公着急的喊声：“涨水了，洪水来了，快出来！”我们一屋子的女同胞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往窗外一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吓得我们腿都软了，河水已经淹没了一楼的窗户，离我们住的三楼很近了。我们急忙打开门，老公拉着我就跌跌撞撞向外逃，这时我想起我还有东西没拿完，老公说：“不要了，逃命吧！”旅馆后面是山，有人从三楼的窗户为我们搭了一块修房子的跳板，伸向后山，木板下是湍急的洪流，往下看头昏目眩。我几乎是从那块木版上爬过去的，然后急忙往山上爬，一直爬到山顶才停下来。往山下一看，水淹没了我们刚才住的旅馆。大家心有余悸，有人说，快离开这里吧，怕水一会又上来了，我泥一脚水一脚的被老公拉着走。洪水已经淹没了通往婆家的公路，倾盆大雨还在使劲的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怎么办？老公无奈地说，我们只有走路回家了。走路回家，谈何容易！我们要从球溪河再走回顺河场然后绕道王二溪回去，有好几十里路，而且山路居多。没有其他更近的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犹豫再三我们还是只好决定走路了。最记忆犹新的是，从球溪河到顺河场的那一段路程，这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大雨越下越猛，惊雷滚滚，每一个大雷都仿佛从头顶打到地上，我们还打着根本不管用的雨伞，当时都没有想到会有触雷的危险，三十多年来什么时候想起都后怕的要命。如果有一道闪电，一个惊雷打中我们，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一直走到王二溪大雨才小些了，雷也没打了。我们看到对方都是泥水满身，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拉着手在雨中大声的喊到：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我们早已变成了泥猴。走过了好长一段泥泞小路后，我们终于走到了一条光滑的石板路上。这时雨也终于停了，天上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格外蓝，云朵格外白，空气格外清新，树木格外青翠，石板路也格外干净。老公告诉我，这条石板路是一条古驿道，当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驿马就是从这里飞奔而过，直达长安深宫丽苑，迎来杨妃千娇百媚一笑，倾倒玄宗三日不理朝。我不禁坐下来，抚摩着这被岁月磨平的石板。眼前浮现那旌旗烈烈，战鼓震天，人嘶马鸣，刀光剑影的古战场。这条伸向远方的古驿道，为多少王朝建功立业，有多少英雄豪杰从这里驰骋疆场，又有多少风流人物为它竞折腰。它是资中人民的骄傲，更是我的婆家乡亲们引以为荣的古迹之一。
当夕阳西照的时候，我和老公历经艰难终于牵手走进了他们的村庄。我看到了一条清澈宽阔的大河从村边流过，村后山上有许多小溪，一条条小溪通过村边流进河里。我被这个既有江南水乡的灵秀，又有盆地民居的古朴之地震撼了，我没有理由得就喜欢上了它。年迈的婆婆颤颤微微地把我迎进了他们世代居住的茅屋，拿出她亲手种的花生让我吃；一群大娘大嫂为一睹我的“芳容”，挤进门槛；一群小孩躲在门边，唧唧喳喳挤眉弄眼的笑着，这个虽穷却很整洁的农家小院一时盛满了欢声笑语。让我一下联想到评剧《朝阳沟》里的银环第一次到婆家的情景，我也禁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后来老公又带我去他从小读书的地方——苌弘洞。这里曾经是孔子的老师苌弘先生生活和学习过的地方，人们把这个天然的大石洞就叫苌弘洞。后来苌弘洞办成了一个学校，石桌、石凳、摆在石洞里，构成了简陋的教室。9岁才开始发蒙读书的老公，从小学一直到初中，所有学业都是在苌弘洞里完成。也许是沾了苌弘先生和孔夫子的灵气，老公的文学修养很有造诣。他创作的散文、随笔、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有一百多万字。如此艰苦的学习条件，却走出了像老公这样的人，真令人匪夷所思。
他还带我到河边去散步、钓鱼、捉虾，跟我讲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小时侯，他们在河里捉鱼，摸螃蟹，钓乌龟。长大了，他初中毕业回乡务农了，在那些枯燥的日子里，他们几个青年就自娱自乐。晚上去村边的河里划船，沿河唱歌，引来岸上姑娘们围观；月亮如盘，月光如水时，他们约上几位伙伴，爬到村后山顶上开音乐会，拉起自制的二胡、吹笛子、唱歌，美妙的歌乐声传得很远很远。在跟我描述这些情景时，老公的脸上还写满了激动、自豪、回味无穷。
慢慢地，我喜欢上了婆家，喜欢那些厚重的历史文化，喜欢那些善解人意的一草一木，喜欢那些充满了诗情画意的一山一水。当然，更喜欢淳朴善良的婆家人。
邓训晶，四川隆昌县作家协会副主席。有散文、随笔、诗歌、小小说在《四川文学》《西南作家》等发表。有400多篇散文、随笔，散见于全国各级各类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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