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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百家)黎 薇/请君于此忆旧情
小说百家

请君于此忆旧情

黎 薇(重庆江北)

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很多,东方玉儿才到达同学会现场,因为一下午她都在矛盾着:去还是不去!

最终,玉儿还是决定去了。或许,等待了上千个日子,就是为了此刻。

快四点了,玉儿换上一件暗红色棉麻长袍,腰线两侧斜了四十五度有两个大大的口袋,袍身宽大长及脚踝,很有一种悟道的感觉,脖子上随意搭了一根白色围巾,脚上是白色帆布鞋,头发随意地绾着,肩挎印有snoopy画像的黑色大帆布包,带着一种禅意、一种静美的独特气息,玉儿出了门。

天空还有白云,有属于五月那种懒散的阳光,电线杆上停着一排麻雀,像是有生命的五线谱,十字路口有穿着制服的帅气交警,指挥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穿过街道上的奶茶店、音响店、服装店、小吃店,玉儿走进轻轨站,上台阶、进大厅、过安检、进通道、乘电梯,然后随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走进车厢。这时候车厢里没有太多的乘客,有的低头玩手机,有的在看窗外的景色,靠近车门的液晶显示屏正在播一个广告:一个美女娇嗔地问“我等你那么久了!”一个英俊的男生从背后拿出一大束玫瑰花……玉儿心里一动。

出了轻轨站,玉儿耳边还响起那个广告:我等你那么久了!

那么,我,等你那么久了,你知道吗?

重庆医科大学影像诊断系九四级同学会,安排在渝中区一个四星级酒店举办。酒店门前有常青的草坪花园,有竖琴一样流线的喷泉,旋转的玻璃门,大厅宽阔,金碧辉煌,精致的水晶吊灯,旋转楼梯的大理石扶手,还有很多玉儿说不出名字的室内观赏植物。来到三楼宴会大厅门口,玉儿踯躅着,其实是紧张的,其实是忐忑的,又是那么期待和欢喜。

你,来了吗?你,还好吗?好吗?

同学们大多来了,远远地玉儿看到申丽丽,曾经的系花,瀑布般卷曲的头发,红色深V包臀裙,上面有闪亮的铆钉装饰,漂亮的细高跟鞋,金色带子绕在脚踝上,脚背上是同色的小花朵,整个腰身被黑色的皮带扣着,亮出傲人的身材,浑身散发着时髦的女人味气息。申丽丽正坐在同学们中间,和大家热烈地谈起毕业后的变化,谁谁升官当院长了,谁谁开诊所发财了,谁谁也出国深造了,十分热闹,人声、笑语,汇成了大海的音浪。

看到玉儿进来,大家都热情地招呼着:“哟,我们的女作家来了。”玉儿摆了摆手:“什么啊,沽名钓誉罢了。”

“你的文章是很好啊,大学时都在发表了。”

“只是写点小文,兴趣了,不算什么的。”

“写文章的人都历害。”

“嗯,有内涵。”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玉儿倒了一杯白开水,默默地选了一个角落,静静地坐着。大厅里所有光和影的背景,把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孤寂又清远。隔着浮动的、鱼一般的人群,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个中年美妇身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

“嗨,”她用眼睛和他打招呼,“我在心中叫你,虽然,并不像梦里那样急切,但是,你能听得见吗?”

他好像响应了她的呼唤,抿着笑朝她走来,他几乎没有变,还是她脑海中的那个样子,还是那时的装扮,干净的衬衫、干净的裤子,还有那么干净的笑容

他伸出了手:“你来了!”

仿佛回到从前。

明明要给一个笑容的,但是脸部的肌肉很僵硬,声音也被捏住了。她机械地站起身:“是的,我来了。”她又习惯性地低下了头,眼神飘忽着,不愿意看他。

“你变成熟了。”他说。她心里一酸,仰起脸,眸子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幽幽地看着他:“是说我老了吧?”

“没有,你的长发,你的长裙,都没变。”他深深地看着她。

她再次低下了头,含着泪光,定定地看着握着杯子的双手:爱上你,注定了我的人生是沧桑,我只能毫无选择地、寂寞地老去了!

大学一年级时,在国庆联谊晚会上,热爱文艺但又羞怯的东方玉儿,头带着自己用手工编制的黄菊花环,身着一袭白色长袍,腕上是一串檀木手链,当她如同踏着落花而来的白衣仙子缓缓登上舞台时,全场就一下子安静下来,接着一首《彩云伴海鸥》,玉儿温婉的声音,精准的唱腔,赢得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此时,一个叫吕长河的男生在大家的推举下登上台,说要清唱几句:“张廷秀未曾开口深打一躬啊。”这是很有特点的北方唱腔,他边唱边走到玉儿面前深施一礼,同学们开始起哄,玉儿起身回了一个“万福”,他一笑伸手示意,她不自主地把手伸了过去,对方也不客气,握住她的手,很是深情地对视接道,“口尊声王府小姐你要细听,你休当我是花儿乞丐,我本是你的二哥转回家中。我问声岳父岳母二老人家可都好?恩妹你的身体可都安宁?二妹呀!”

下面同学们开始笑了起来,玉儿此时竟傻乎乎地看着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呆呆地任他摆布,沦为了他的一个道具和台架,男生们大叫:“看吧,我们二哥哥一出手,女附马也跟着走。”

吕长河唱的是北方传统拉场戏《回杯记》的一个片段,故事讲小木匠出身的张廷秀被王府相中招为女婿,进京赶考时被一心想继承家业的大姐夫陷害,大难不死几年后当了官,扮成乞丐模样回到家乡私会未婚妻二妹,最后两人尽释误会重归旧好,是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

吕长河对《回杯记》这出戏很娴熟,而且一人会男女对唱,专业性极强,毫无疑问地征服了大家,成了晚会的主角,在同学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慢慢地大家发现,二哥哥吕长河,很有才情,擅长书法和诗词,喜欢弹起吉它唱童安格的歌,是众多女生谈论最多的对象。

 “哎,玉儿,你说,那吕长河,有心上人没?” 住东方玉儿上铺的申丽丽,探出脑袋,俯下身问。玉儿避开她的眼睛,淡淡地说:“我不知道!”

申丽丽翻了一个身,好像自言自语:“那小子有些傲慢!”

“那你喜欢他了?”

申丽丽跳到玉儿床上咯咯笑着抱住她:“我喜欢你,你有一双最美的眼睛,男同学都说你像高胜美呢。”玉儿一乐,扑哧笑出了声,申丽丽坐在玉儿的床沿上,纤细的双腿,时而晃来晃去的,时而高高地翘起一个美丽的弧度。玉儿随手拿起一本《解剖学》,漫不经心地翻着,申丽丽也陷入沉思!

突然,申丽丽站起身,拢了拢瀑布般的卷发,猛地一甩头,好像在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会让他喜欢我的。”

“谁?”玉儿一惊。

“当然是吕长河了。”

“法洛氏四联症,先天性心脏病,肺动脉狭窄、室间隔缺损……”玉儿一直盯在这段文字上,眼睛没有移动,也没有说话。

申丽丽,人如其名,修长笔直的双腿,小麦色的肌肤,白天鹅一样弧度的颈项,常常一双杏眼笑盈盈的,迷人又甜美,不仅人长得靓丽,而且性格活泼开朗,做事果断,进校不久就被同学们选为系花。

申丽丽开始行动起来,她和很多女生一样,每天把自已精心打扮一番,在吕长河晨练的时候,在吕长河去上课时,在吕长河逛超市时,在走廊上,在食堂里,在图书馆里,申丽丽都会挽着玉儿的手,满面笑容、不经意地出现在吕长河面前,大大方方地对着吕长河说“嗨”、“好巧”。

这时,吕长河总是很有礼貌地微笑着向她们点头、寒喧几句,看着吕长河深邃的眼睛,飞扬的剑眉,高而瘦,就像春天里的乔木站在那里,玉儿的心好像被钉住了,动弹不得。但当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时,玉儿却马上挪开自己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装着漫不经心,装着毫不在意,等吕长河转身,她又会低着头呆呆地出神。而申丽丽,一直望着吕长河的背影不肯收回视线,她根本没有觉察到玉儿的恍惚,也没有觉察到玉儿内心被撞击的感觉。

有一天,吕长河突然请假离开学校,这让大家感觉很突然,同学们私下传言,这个二哥哥在家乡其实真有一个“二妹妹”,申丽丽决定去看个究竟。于是她找到吕长河的联系地址就连夜兼程,去了北方。

吕长河的家在北方一个小城市的乡下,申丽丽下了火车换了汽车,然后又换了摩托车,最后竟然换了一辆马车才到了吕长河所在的村落,沿途高大的松柏、绿色的青草地一望无际。

刚进村头,申丽丽就看到前面一群人在议论着什么,她的出现让大家很惊奇,当知道她来找吕长河时,大家更感觉惊讶:“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的女朋友啊。”

“哦。”大家面面相觑,这时,一个年青男孩过来招呼她:“长河哥是我们这的第一个大学生,我带你去找他。”路上男孩问,“你是长河哥的女朋友啊?”男孩似信非信,“你真是他女朋友吗?他们都说长河哥成了‘陈世美’。”

“什么?”申丽丽一愣,男孩没再说,只是一指前面:“前面就是了,你自己去吧。”

呈现眼前的是一座很普通的农家房子,院子里有几个人在,吕长河也在,申丽丽看到了另一个女孩,眉目清秀,凭直觉,申丽丽知道这个女孩一定就是那个“二妹妹”。

看到申丽丽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吕长河也一愣:“你来了?”没等申丽丽说话,一个中年妇女就叫了起来:“怎么样,我们没说错吧,你看,这人都追来了。”说完她一拉女孩儿,“你还不和我回去?”说完把一些东西甩在地上。女孩儿边挣扎边看着申丽丽,但毕竟拗不过妇人,吕长河呆着没有动。旁边一个老伯叹了一口气折进屋,庭院里散落了一地瓜果。

“坐吧。”过了很久吕长河才招呼。

“这是怎么了?”听申丽丽这么问,吕长河沉思了很久,才说出了申丽丽心中的疑惑,这又是一个新时代的老套故事。

才被拉走的女孩儿是吕长河从小订的“娃娃亲”二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吕长河家境虽然不好,但他学习好,成为这个村子第一个大学生,对方也一直满意,只是近年来二妹的父亲不务正业,学会了赌博输光了家业,而要等吕长河大学毕业帮助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时村长的儿子喜欢上了二妹,答应帮助他们,所以二妹家开始悔婚,理由是吕长河在大学先变了心。吕长河这次就是回来处理,可申丽丽的到来反而证实了流言。

“现在怎么办?”申丽丽快人快语。吕长河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没有能力帮助他们。”

“那二妹呢?”

她会幸福的,对方是一个好人,我们也从小玩大的,我现在也是了无牵挂了。”吕长河仿佛卸下了重担一样。是的,他自己明白,他一直把二妹当妹妹一样呵护,对于悔婚,他并不伤心,他真心祝二妹幸福。

申丽丽竟然开心起来,甚至开始庆幸他有此变故。

因为申丽丽的到来,吕长河这“陈世美”的名声是坐实了,他无法澄清,也不愿去澄清,几天后,吕长河背着“陈世美”的名声离开了家乡。




当申丽丽把这个经过告诉玉儿时,玉儿又是佩服又是伤感,她很佩服申丽丽身上那种勇敢,佩服申丽丽身上闪动着的那种积极而耀眼的光芒,就像热带植物那样,蓬勃而热烈,在她心里,申丽丽那么优秀,那么大气,又那么可爱。

自己呢?

自己从来都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越是在意的人面前越是表现出不在意,害怕被拒绝,害怕被嘲笑,害怕失去,也害怕承受一些结果,所以,遇到自已喜欢的人时,在前进与后退、付出与拒绝中,自己总是先矛盾着,然后迟疑着,最后隐藏着,把感情深深地埋藏,好像藏在地底下丰富的石油,又像松鼠把坚果隐藏在深深的树洞里,不愿意让人发现。

其实,不无与她的成长背景有很大的关系。玉儿从小生长在农村,家庭条件不好,养成了她自卑、敏感、羞怯、压抑、迟疑、温吞的性格和心理。

回到学校的吕长河和申丽丽交往多了,申丽丽每天晚上都会躺在玉儿的床上,兴高采烈地告诉玉儿,她和吕长河在一起,他们在一起交淡,一起去用餐,一起去参加校园活动,一起去某个地方……可是,申丽丽兴奋的同时,也总是感觉看不透这个吕长河,总感觉他们之间有一种莫名的距离。玉儿装着很平静的样子安慰她:“可能是二妹妹的事他还没平静吧。”可她心里却是生生的苦涩。

 “五四”青年节到了,学校要组织一场诗歌朗诵与演讲会,同学们都说大才子吕长河要当众给他的心上人朗诵他写的诗,申丽丽也转告玉儿说吕长河希望她们俩能去捧场。

那天晚上,申丽丽早早地化了妆,拉着玉儿坐在观众席里。好似歌星的演唱会,坐在人群中,玉儿把自己隐藏在大堆的歌迷里,她默默地注视着台上那唯一的男主角,音乐响起,聚灯光打在他身上,温暖的眼神,流水一样的目光,温和美好的笑容,淡粉的衬衫,米色的休闲裤,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纯净,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清晰地看着他。

“嗨。”他笑容满面,向台下轻轻挥挥手,热烈的掌声过后,他开始用那磁性的独特的嗓音朗诵:

素衣叠雪玉无尘

经书半卷难掩身

生就回波横更好

纵然无语也消魂

……

突然,吕长河停下来,目光穿越人群准确地向玉儿这边投递过来,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投射过来,周围顿时出现了真空的静寂,吕长河微笑着,竟然轻轻地说了一句与诗歌无关的话:“你来了……

那一刻,全世界从玉儿眼前消失!

那一刻,风是静止的,空气是静止的,云是静止的,树是静止的,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下来,只有玉儿自己内心的悸动让她窒息。

两个人,只有两个人,好近好近的距离!

这时,申丽丽站起身,向台上挥挥手,周围响起了口哨声、尖叫声,申丽丽又风情万种地向着台上抛出飞吻,然后又把双手圈成一个圈,放在唇边,向着台上大声又大方地喊着吕长河的名字……玉儿一惊,突然醒悟过来:原来,吕长河,他喜欢的是坐在自己身边的申丽丽!

申丽丽身穿抹胸连衣裙的申丽丽,烈焰红唇的申丽丽,那么热烈的申丽丽,那么妩媚、那么迷人的申丽丽,再看看布衣长裙的自己,太过平凡的自己,太过简单的自己,毫无生气的自己……她怎么可以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喜欢自己呢?

是的,能和他在一起的,能配得上他的,一定是出色的,一定是出众的,总之,要像申丽丽那样的

所以,他会喜欢自己?那不可能!

玉儿紧紧地攥着肩上坤包的带子,低下了头,为吕长河刚才的注视而感到幸福,又为他与申丽丽的互动而感到忧伤,更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感到羞愧。玉儿悄悄退出会场。

从此,申丽丽和吕长河的关系好像一下明朗化了,俩人总是被大家联系在一起,成为大家公认的一对才子佳人。申丽丽家在重庆,环境优越,而吕长河却家在北方偏远乡村,可这些对申丽丽来说不是问题。

“毕业后,你会为我留在重庆吗?”这句话申丽丽问了很多遍,吕长河都不置可否,这让申丽丽很恼火,“你想回家乡?”

“我想改变我们家乡落后的样子。”这是吕长河的心愿,申丽丽想了想,这也不是问题,她可以跟吕长河回去,以她家的能力可以在吕长河的家乡给他更好的帮助,好吧,为了自己的爱情,申丽丽决定妥协。

转眼到了大四,一天,当初指引申丽丽的男孩三弟来这所城市打工,在看望吕长河时透露出一个信息:二妹妹现在很不好。

“婚后不幸福吗?”吕长河问,三弟叹气:“没结成。”

原来,吕长河走后,村长家即下聘礼订亲,可是村长的儿子在采购结婚用品时出了车祸,当时二妹妹也在车上,受了严重的惊吓,村长的儿子不幸过世,村长家把这些意外都归罪于二妹妹,说她是“扫帚星”。

“从此二妹妹的日子就过得不好,家里也无心照顾她,现在她啊……”说到这里三弟也摇了摇头。

“我要回去看看。”吕长河说,申丽丽却不同意:“你心里还有她?”

“我都说了我把她当妹妹的,我不能不管。”

“哼,吕长河,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久了,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走进你的心里。”申丽丽把笔狠狠地甩在地上,“够了,吕长河,我们分手吧。我也累了,爱情不是独角戏,你去找你的二妹妹吧。”申丽丽转身走了,教室里只剩下吕长河和玉儿。沉默片刻,玉儿冷静地说:“我去劝劝丽丽,你应该回去的。”

“不用了,她的个性你应该知道。”吕长河下意识地说,“不如,你陪我一趟?”没想到东方玉儿点头说:“好。”

东方玉儿终于真正地看到了这个传说中的二妹妹:一人住在一个破败的小屋中,屋中阴冷潮湿,身上一件衣服已经分不清底色,头发乱如杂草,一双大眼睛充满了惊恐。

“二妹。”吕长河慢慢走到二妹妹面前,二妹妹吃惊地缩着身子,吕长河气愤地问:“怎么变成这样子?”,

二妹妹的妈妈不见踪影,只有二妹妹的哥哥在:“不是我们不管,只是现在家里情况不好,也没有精力,并且她精神时好时坏,她自己都跑了几次了,把她关起了也是没办法。”

吕长河蹲在二妹妹面前,突然轻轻唱了起来:“张廷秀未曾开口深打一躬。口尊声王府小姐你要细听,你休当我是花儿乞丐,我本是你的二哥转回家中。我问声岳父岳母二老人家可都好?恩妹你的身体可都安宁?二妹呀!”二妹妹浑浊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轻轻地喊着:“长河哥……”

“是我!”吕长河轻轻地回应,二妹妹定睛看了几秒,突然扑到吕长河怀里哭起来,吕长河没有嫌二妹妹身上的脏乱,双手将二妹妹抱在怀里。

方玉儿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想到当年吕长河也对自己这么唱过,无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温润的水在杯中泛起氤氲的雾气,时间指向十八点,看着窗外清冷的夜空,玉儿喝了一口又一口。往事,又慢慢地浮出来。

吕长河将二妹妹接到大学,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屋子为她调养,因此他做了很多的兼职。申丽丽迅速放下,迅速转身,迅速与家境优越、高她一个年纪的师兄约会,她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她说。

面对如此变故,玉儿一个人跑到操场上哭了一场,她心里还是那么喜欢他,那么倔强。每当看着吕长河那清瘦、孤独、寒潭般寂静的背影,玉儿好想握紧他的手,想要拥抱他,想要对他说,“愿随轻风渡银河,万水千山,不畏路艰险……”。

只是,现在更是没有希望了,因为吕长河现在身上肩负的责任和道义,也因为他和二妹妹曾经有过的情义,所以现在,玉儿心里即使想要再靠近一步,她也会拼命地拉回自己,她更加刻意地躲闪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他不要有负担,不是吗?

在吕长河的照料下,二妹妹开始慢慢恢复,她能清晰地记得她和吕长河的一切,但对于中途发生的意外事情,却想不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和别人订过婚。

《回杯记》,玉儿已经相当熟悉的《回杯记》,现在看来,这戏曲对于二妹妹更有特别的意义。

为了让忙碌的生活把自己内心填满,擅长写作、乐器的玉儿,很快成为校园多个社团的负责人,只是,她看起来更加沉默,更加清瘦、也更加忧郁。

十八点三十分了,同学们都围着大理石圆形餐桌坐成几桌。当年被公认的曾经恋爱过没有成功的、或者是暗恋过的被知道的男女同学,被故意安排坐在一起。玉儿看自已左边是申丽丽,申丽丽身边是吕长河。自己不是要刻意注意他,但是目光总是不由地望过去,还是会在人群里不由自主的找他,还是会把目光第一时间放在他身上

主持人上台了,大家开始鼓掌,不断地有哄笑声,很热闹,“你很渴吗?”坐在她旁边的申丽丽突然问,她怔怔地望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又把杯子里的水喝尽了,申丽丽拿过她的杯子替她蓄上,这时菜品来了。

接下来大家开始敬酒。

“怎么不喝酒?”看着她杯子里的饮料,一个同学不满地说,“今天同学会,大家都要喝酒。”

“对,毕业五年了,第一次聚会,我们都要多喝点。”

平日是滴酒不沾,这个时候拒绝倒显得做作了,玉儿不得不仰头把杯子里的可乐一饮而尽,在准备找白酒的时候,吕长河接过了她的杯子,她看着他倒了小半杯,接过来时,手指与他的手指不经意的碰了一下,她的心一颤,艰涩地别过脸,她可以和别人淡然处之,但是,面对他,面对近距离的他,却始终眼神躲闪,始终呼吸急促,始终慌张,始终慌乱,无法镇定下来。

怎么能镇定呢?

怎样可以坦然面对呢?

那么多的往事,曾经一起度过的大学时光,欢乐的记忆,痛苦的记忆,那些心事,在最深的地方静默又孤独,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么喜欢一个人,却没有勇气。

那么喜欢一个人,却不能让他知道。

那么喜欢一个人,为他做了很多傻事,他不知道。

为了帮他找到给二妹妹看病的特效药,玉儿一个人悄悄地去了南坪医药市场,一家一家的去咨询,从早上走到中午,从中午走到下午,然后又经人指点换乘几次公交车,才找到重庆储奇门那个最大规模的中草药市场,等她把5包中草药偷偷地放在吕长河租住的屋门口,玉儿再回到学校都已是晚上了。

脚磨起了好几个血泡,痛了好几天。

在无人的教室里为他整理书桌,他的抽屉和很多男生一样凌乱,书上、作业本上的每个字清秀苍劲,她会先把书本端起来嗅一下,因为有他的气息,然后把书、作业本,笔,草稿纸、碎纸张等都拿出来,然后一一归类,把卷着角边的书本理好,仔细读着笔记本上写的每一句话, 然后长久地凝视,然后合上抽屉,接着又开始擦拭他的桌面,上面有英文单词,有陌生人的名字,还有很多签字笔画的各种图形,她的每个动作都很缓慢,因为这样她可以坐在想念他的时光里,感受着她对他所有的爱恋。

听到有脚步声,她会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带着紧张和欢喜,会让他惊喜吗?小小的欢喜后,她的心情又暗淡下来,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他怎么都不会猜到她的。

青葱的岁月,忧伤和欢喜,那么浓,浓得多年以后,还是无法化开!

开始有同学拼酒,有同学连灌,也有同学在喧闹声里大大方方地手绕过手地喝起了交杯酒,所有人,都是炙红的面容,亢奋的语调,费力想让别人看见或听见,气氛活络起来。

玉儿喝下白酒后,强烈的辛辣感刺激着她的喉咙和食管,她捂着嘴呛咳起来,接过申丽丽递过来的茶水,她喝了几口,感觉自己头有些晕,于是她缓缓站起身,走出大厅,她想让自己静一静。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小提琴曲《梁祝》舒缓而悠远,踩在红地毯上,寂静无声,玉儿有些恍惚……

我们结婚吧,假如你说。

五月的栀子花,如绿衣白裙的少女,那么清新,春风与湖,那么温柔,这是适合结婚的季节……

垂拖在裙摆下的层层长纱,洁白似雪,不染尘埃,我要做个安静而美丽的新娘,站在神坛前,我说:我愿意……

二哥哥说:我愿意。然后,二哥哥用戒指套住了他的新娘……是的,二哥哥和二妹妹,他们,结婚了,时间,在毕业的那天,地点,校园操场草坪,参加婚礼的全班同学都看到了申丽丽大方的祝福,却谁也没有看到玉儿眼中,那绝望的深情。

从来没有得到过,却永远地失去了,失去了心里所有的念想,失去了所有的期盼,失去了等待的意义。只是,如果能像申丽丽那样,在有过很多美好后再分离,是不是好受些呢?

玉儿扶着墙壁,穿过走廊,走过安全通道,推开门,玉儿坐在台阶上,眺望重庆的夜色,彩色的霓虹灯把重庆的夜晚点缀得如此繁华、如此璀璨,真的很美!

喜欢他,也很美,但是很忧伤。

这时远方偶尔有摩托车呼啸而过,陈升的声音落在她的身旁: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多么希望,这就是他心底的歌词。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是很平淡,但是,那时的她,情窦初开,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喜欢一个人,全心全意,是她整个青春期最深最真的情愫,所以她才那么执著地、深深地迷恋着他,在过往的岁月里她一直思念着他。在岁月的沉寂后,那份炙热的迷恋凝练成一份深深的爱,深深的,即使他已经结了婚,她心里依然爱着他,多年过去,她始终没有热情接受其他异性。

十一

你不舒服?”听到声音,玉儿没有抬头,是他,吕长河,他觉察到她的异常,跟了出来。

也许酒精给了她勇气,她站起来,她想向他坦白:我喜欢你,好久了。她想对他坦露一切:这几年来,我对你很深情,难以忘怀!

说出一切,可以获得内心的平静,因为,面对喜欢却无从得到、无法言说的感情,她的心里装满了忧伤,那是浸满了眼泪的悲伤,这么多年,压着她,好辛苦!

“你知道二妹妹的药是谁给你的吗?”

“你知道朗诵会上我在对你表白吗?”

几乎同时说出来!

如同有一枚剑羽刺穿了心脏,玉儿摇晃了一下:“你说什么?”看着她煞白的脸,忧伤的眼睛,瘦削的锁骨,吕长河心疼地扶着她的肩:“我也喜欢过你,真的……”

那场晚会,你唱着《彩云伴海鸥》那首歌,如同轻纱笼罩的仙子,那么美,又有点局促,又有点紧张,就是那一刻,我心动了。

后来遇到你,你总是脸红红的,在眼神交汇时会躲闪开,有点羞涩,也有点慌乱的样子。

你是个迷糊的女生,好多次我在操场上看到你走着走着,你会突然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手中的书散落一地,这时你会赶紧站起来,慌乱地四下看看有没有人,好几次看到你低头翻腾你的书桌,找来找去,很迷茫又疑惑的样子,然后别人会递上一支笔或是一本书,大概是你要找的吧,这时你会调皮地吐一下舌头,或者你会从你包里拿出一个阿尔卑斯,高高举起说:“你拿得到不?”你的小女孩心性让我在教室后面忍不住地笑。

当我有资格说喜欢你时,我约你听我的诗朗诵,‘素衣叠雪玉无尘,经书半卷难掩身,生就回波横更好,纵然无语也消魂’,那是我为你写的,是你在我心中的样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晚会上我看到你来了,我激动不已,我情不自禁,正当我要向你表白时,你没有回应反而离开了。

她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是一直喜欢丽丽吗?你不是在向她表白吗?”

没有,不是,和申丽丽的交往,只是为了从她那里多了解你的信息,看着你那个晚上离开会场,我以为你并不在意我,于是,我和申丽丽,才有了那样美丽的错误。

“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我以为你喜欢丽丽,晚会上你是在向她表达心意。”玉儿扬起脸,泪流满面,娇小的身体包裹在长袍里,整个人显得凄惶无比,看着她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她的袍子上,迅速地洇润开来,像一朵朵凄凉的小花,吕长河心里一痛,忙扶着她的肩膀

丽丽是个好女孩,可是,我心里装着你,走进教室第一眼,我还是准确地看着你的座位,在上课时也会默默观察你的背影在你站起来回答问题时我专注地听你的声音。后来,趴在桌上看书的你总是懒懒的,心事重重的样子,和同学们聊天时你也并不热情,课间你也不会像其他女生那样嘻哈打闹,也不会站在走廊里对经过的男生评头论足,你那么安静,那么清冷。再后来,我又永远失去了资格,我只能把心思收回……

一切都明朗了!

申丽丽、二妹妹,我,你……原来,我们有过同样的相遇,有过同样的悸动,有过同样的喜欢,有过同样的伤悲,感受过同样的滋味,经历过同样的青春!

可现在,时光已经成了一条无法逾越的河,我们只能隔着命运的河水,眼睁睁地看着对岸的你和我。

十二

玉儿脚下有些发软,吕长河扶着她,看他俩进来,大家一时安静下来,申丽丽暗叹一口气,她一直有所感觉的。吕长河端起酒杯,看着玉儿的眼睛:“命运,给了我们错位的安排,因为错位的安排,你我就错过了你我,错过彼此的一生。”

“长河,又要作诗吗?”有同学笑问。

“不,今天我要写字!”吕长河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时已经有人找来笔墨,同学们都围了过来,吕长河拿起笔一挥而就,申丽丽小心拿起送到东方玉儿面前,玉儿接过来缓缓展开

良夜如水若无梦

请君于此忆旧情

黎薇,重庆江北区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重庆政协报》、《嘉陵江》等,并多次获奖,出版长篇小说《送我上青云》。

《西南作家》征稿、征订启事

  

    贾平凹先生欣然题字,傅天琳女士激情赠言。

  中国第一大综合性文学民刊《西南作家》杂志,大型大气,纯文纯艺;立足西南,辐射全国;文交天下,兼容并包。2017年第三期即将隆重上市,全国发行;第四期征稿已经开始。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追求,小人物有小人物的风采。霓虹幻眼,人心浮躁,但我们《西南作家》同仁一如既往地坚持写作办刊,坚守文学阵地,坚定文学理想。我们坚信:缪斯一定不会亏待文学的追梦人。

    发表即赠样刊,见刊即发稿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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