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妈
车小雨（贵州贵阳）
行走在灯火阑珊的城市街道上,没来由的就很想念一个人，想念那个给予我生命抚育我长大的那个人。想她暖暖的笑,想她温婉的音容及举手投足间的顾盼生辉。细细算算，老妈离开我已近3000天了。今夜，当我在远离你800多公里谓之黔的省城街道上孑然行走，可谓是“闲吟秋景外，万事觉悠悠”，初秋薄凉的夜色中，心底里千回百转，低吟浅叙，空怅郁寂，满满的都是您。
天色愈来愈暗，街面上的嘈杂声愈来愈烈。那些卖花贩菜的、摆地摊出售百货的商贩们急于脱手当日的货物，吆喝声也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想想几年前，老妈小居我家时，这个时间段是一天里最温暖和温馨的时刻。我一般都是拎着一家人的吃食原材料，大包小裹的往家奔，内心温润而小幸福。
行至一家熟悉的西式快餐厅,点了杯素喜的雪鼎咖啡,在临窗的卡座安静地坐下。放眼望去，窗外夜色朦胧，仿若有雨，自天而降，在路灯忽明忽暗的光晕映衬下，似雾似雨又似风，飘飘洒洒，像极了黑夜里漫天飞舞的小精灵。
街道上，车水马龙各色人等行色匆匆。在这初秋微雨的黄昏零点时分，操持完生计的人们都是在急于“倦鸟归巢”吧。这样想着，怅然失落的情绪突然直抵胸口，老妈再也不会在家里眼巴巴地盼望着我的归还了。
邻座突然传来斥责孩子的叫骂声，一位衣着时尚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不满地训戒尚年幼的孩子：“说要吃西餐，这会又要吃月饼，简直毛病！”仿若醍醐灌顶，原来这几日自己怅然失落惴惴不安竟源自中秋将至。老妈的离世，我失却的不仅是美丽惬意的精神家园，空落落的心无处置放，更重要的是每逢节假日，我就成为没妈的孩子，别人阖家举欢，而我却只能蜗居陋室，再也不会欢愉地急赴位于攀西裂谷中的某处小院落，人尚在楼下就可着劲地大着嗓门大声小气地呼喊“妈、妈！”而居在三楼的老妈总是亮着嗓门欢快的大声应答。而今，这一切已然成为历史。都在农历辛卯年正月初二的黄昏时分戛然而止。那一时，那一刻于我而然，是我生命中最无法忘记最为黑暗的记忆。老妈驾鹤西去，闭上了我永生难忘的恋恋不舍的美丽眼睑。
痛、乱与痴傻中，我不知被谁拽至远离老妈病房的拐角处，望望天，望望身边哭喊着的姐妹，我突然失忆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何事，眼神空洞乏力竟然没有一滴泪水。好像那一刻，尘间的一切于我毫不相关，老妈还是在她那100余平的屋里等我回家。
待再回到老妈病房，她已换上姐姐早就准备好的寿衣，凄然地躺在医院的推车上。我无力地伸出手去触摸老妈，老妈的脸很烫，摸摸老妈的手，她滚烫的手里捏了两个金元宝。我眼神空洞疑惑惑地放开一连握了几日不舍放开的手，呆滞地随着老妈已了无气息的身体走……
按道长先生的推算，老妈的灵堂在楼下摆了足6日。那6日里，我头脸不梳洗，饭食难以下咽，除了机械地燃香跪拜外，感觉自己的躯体也没了生气，宛若魂灵也随着老妈的肉体至另一个缥缈的世界。以往老妈在，无论身居何方,无论多么劳累奔忙，内心里都是温润的、踏实的、欢愉的。因为有妈在,无论多大年纪,经历多少世事，自己都是长不大的随时可以和老妈撒娇放混的孩子，直至阴阳两隔间,方才知,生有时，爱亦有时。诚如周星驰在电影《大话西游》中的那句经典台词“如果给我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可是，生命中没有如果。如果说爱是飞蛾赴火，生命就是一张有去无回的单程车票，载着老妈的那辆生命之车，已轰轰然地驶过她生命里的朝晨晚暮，春夏秋冬。
在老妈离开的那些日子里,曾一度，我甚怕遇见和老妈年纪相仿的人,很怕想起关于她的种种,甚至不敢提及关于母亲的话题。因为老妈之于我的爱和我之于老妈的爱,永远无法相提并论。她给予我的爱是挚热的、无怨无悔、全力以赴的，而我给予她的爱，是肤浅的、浮躁的、应景式的。记得老妈临离世那几日，我坐在她的床边，紧紧捏住老妈的手，泪情不自禁地就淌了下来。几近弥留的老妈见状，心疼儿女一辈子的她，吃力地露出孩子般纯真的笑容说：“我……没事，别担心。”这是老妈别世前几日唯一留下的话。
坐在老妈不曾享用过的西式餐厅里，看着窗外漫天薄凉的微雨，想起老妈在世时清贫寡淡的生活，徒有满腔思念和无限的悔恨又奈何。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诗经·凯风》中作者用四章16句，写尽失母子女对母亲的一往情深和自责。“霜殒芦花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宋末与恭所著的《思母》，亦用极普通的词语，叙述极平凡的往事，然而，诗中流露的赤子之心，孺慕之情却触及心灵，令人感同身受。
老妈离开最大的遗憾于我是没有在她最后的时间好生生地陪她,特别是她离开的那天。那日凌晨五时，数日没休息好的我正酣睡，突然听见老妈在召唤我。我猛然坐起，唤醒先生，跟头扑巴赶至医院，陪在老妈身边的姐无力地看着我，说不出一句话……
老妈是个善良的人。数年前先生的父亲因病辞世时，老妈及时教导我，让我把孤寡婆婆接到家里赡养照顾。邻居亲朋谁家遇到难心事，只要老妈知道，定会比办自己家的事都上心和尽力。为这，我们也没少抱怨。老妈却总是淡淡一笑，“谁还没点难心事啊。”老妈有位发小姐妹，因夫早亡，一人拖几个孩子，颇为不易。每次老妈返乡探望外婆时，总是要接济点钱和食物给她。外婆有时就会笑曰：“自己的稀饭都没吹冷，还去帮别人吹。”老妈也只是笑笑，不言语。下次再去，仍是带上钱物风雨无阻的去探望那个小姐妹。
再后来，我们举家迁往攀西。但即便如此，老妈还是时不时的接济她的发小闺蜜。
老妈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而又心地良善的人。她一生平凡琐碎，在她的眼里心里，家就是她的全部，儿女和夫丈是她的所有。她穷尽一生的努力，平凡如蝼蚁的她也无法令人侧目，但是她活的善良自我真实而朴素，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用对儿女的深爱赋予母性别样的华彩。打记事起，老妈一直身体力行，用自己的善和勤勉，教诫我们热爱生活，淡泊名利，做有爱心和善心的人。
时间如梭，转眼老妈离开我有7年的光景了，而每每想到老妈，无语亦无泪，唯有彻心的痛。在2018年中秋将至的夜晚，天空寂然，冷雨凋零，我坐在都市街角一间极不起眼的西餐厅里，琐琐碎碎唠唠叨叨地和老妈说了些贴己话，不知远在天堂的老妈是否可听见。
高盖山头日影微，黄昏独立宿禽稀。
林间滴酒空垂泪，不见丁宁嘱早归。
《韩诗外传》卷九里所书“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极简朴的话，却道出朴素人生之哲理。待我们明白给予自己生命和最深的爱的父母之不易欲尽孝时，父母却已远走，不再谋面。风不止，是树的无奈；而亲不在，则是为人子女的无奈和伤悲。今夜，我心如此之伤痛，亦是因为生命中最深爱我，我亦最深爱的给予我生命的人于今生无法与他们再见。“风树之悲”袭至心口，内心里的痛无法安生。唯祈愿，来生还能做老妈的女儿——心态阳光、努力生活、孝母敬父，承欢膝下，用爱和心陪伴父母终老。
孟子在《梁惠王上》评论墨家的“兼爱非攻”时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警示世人，要以善待人，做人要有大义和大爱。窃以为，大义、大爱不紧紧代表大道理，要义和对大众的爱。生而为人，要知道什么是爱,学会珍惜亲情,友情,爱情，正是有这些人世间最为珍贵的小爱，才汇聚了“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大爱。试想，一个人如果上不能奉侍父母，下不能赡爱子女，又何来的义和爱？
If you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gone，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miles, a hundred miles……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Five Hundred Miles》的旋律，打开电话，传来先生关切的声音：“你在哪儿？啥时回家？要不要我来接你？”
步出餐厅的大门，迎面而来的风仍是有些许寒气。抬眼见漫天繁星闪烁，不自禁地裹紧单薄的外套，然后抬腿，朝着家的方向，缓缓而行。
这一夜，注定我无眠。
作家简介：
车小雨，《西南作家》杂志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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