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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作家•小说】贾春婷/春 种
西南作家·小说

【西南作家·快讯】阿 月 /西南作家工作室联盟隆重上线


春   种

文/贾春婷(新疆奇台)

        

  清亮的溪水欢快地奔跑,春婶在屋后一溜葱郁的白蜡树下坐下来,眼泪随着额发间的汗水在瘦削的脸颊上流走,越流越汹涌,流到了脖颈里,流进了紧闭的嘴巴里,咸咸的,涩涩的。

  真叫人言可畏,你们都看见什么了?看见我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了嘛?就因为我是个寡妇,就想男人想疯了,碰见个男人就往上撞吗?

      

爬到半空的太阳明晃晃地刺眼,这才刚过初夏,天气就这样热。看来,这2008年又是个旱年成。

春婶还没打好地里最后一道墒,圈里的猪又哼叽哼叽叫起来。

“这死猪!”

春婶撂下铁锹,一溜小跑,进了厨房,急急地搭锅,填柴,烧水,一锅水很快滚开了花。一大瓢麦麸子、一筐猪草被填进滚水里,被一根木棍快速地搅了几下,一锅食便好了。

春婶抓起灶台上的两只粗线手套,垫在锅耳下,勾着身子,鼓着腮帮子,可着劲地将一锅食端起来,巅着碎步,摇摇摆摆,向猪圈小跑过去。

一大锅猪食把春婶坠成了一只精瘦的虾,热腾腾的蒸汽哈得她直流眼泪。

三头猪早饿极了,你推我搡地拱着圈门,发出一声一声烦燥又尖利地叫。春婶连吼带赶地瞅着空。热腾腾的食刚倒进槽里,三头猪便打架似的伸出猪嘴、扑扇着大耳朵使劲啜起食来。

春婶直起腰,扶住圈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竟湿了一大片。   

日头爬得真快,很快便罩在了头顶上方。“幸好是一个人,怎么着也好将就。再说,浑身散了架似的,也没有力气去做饭了,但是,这三头正长膘的猪得喂,晖子的学费和伙食费还指望着它们呢。”

春婶望着高坡低槽,已经渗着一层绿的村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这天气预报真是准,今个儿果真又是大晴天。”

一片干燥燥的地被四周绿盈盈的嫩苗苗围衬着,显得特别刺眼。春婶觉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那地了,似乎全村人同情还有不满的眼睛都在张望着那块地。

进屋喝了一口水,春婶蹲在厨房门口的一片阴凉里,剁起那一小堆草,准备拌些鸡食。

村长从乡上回来了,顺着歪歪扭扭的小路走到了半人高的院墙边,将一张榆树皮似的脸耸在两个厚墩子似的肩膀上,张开一嘴黄牙大喊,“你家的地赶快种了,第一轮水就要来了,水管站下星期给咱村放水!”

“噢--”春婶停下来,望一眼村长又低下头。

“我家没机子,十多亩地,我---”

“唉--”村长撞着春婶无助又带着诉求的眼神,赶快背过身走了,走了几步,又转回来,“看看谁家的机子有时间,求求人家吧。”

“籽种可以一点一点地背到地头,化肥也能一袋一袋地移到地头,向谁家去借播种机呢?”春婶半举着剁草的刀,心里又冒起了火。家家都在赶着节气抢着地里的墒情播种,种了麦子又要种玉米,谁能顾及得了她?况且,年年一到这时候就张口求人,也实在是难为情了,眼看着地里快冒烟了,可也不能一把把将麦子撒进地里去。

“李帅这两天没见着在地里忙活,怕是地里没什么事了,这人干活麻利,虽说老和晖子爸暗中较着劲,但确实是个实诚人。”春婶又想起李帅那张方方正正的脸,尤其在对着她无助求援时的眼神,总能让她感到一种光明正大的安慰,而那些个男人的眼光着实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哩---

马老四儿子的结婚喜宴上,几个壮汗子借了酒的气势,围着春婶,想捏春婶细嫩的小手,围着围着,一个胆大的,脚底下打着绊,嘴里打着嗝,将身子往春婶怀里歪,春婶左推右挡难以招架,几桌子男男女女却嬉笑着起哄。

李帅壮实的身子剑一般蹿过去,怒吼大骂中猛拳如虎,嬉闹立时僵硬起来,却又惹得想看笑话的女人们的脸在嫉妒、羡慕、同情、羞愧的云层里变幻。

晖子爸是村里女人们的最爱,曾经谁家的女子都想投怀却让春婶独占,而她偏偏一幅林黛玉的样子,与一个个大大咧咧,与男人们一道暴粗口、大嗓门的女人们格格不入,惹得村里男人们眼馋,动辄就拿春婶比自家的女人。占用了村里最好的男人又招得其它男人整天夸着,说不定夜里还在想着,春婶自然成了村里很多女人的公敌。这世间其实就有这么一种不公道,好的并不一定受众人推崇。人人心里是有一杆称,可那称好象总是倾向自己的。

      

太阳不觉得又西斜了,一道道金光透过地边的白杨树撒向麦田,在麦苗上闪耀、跳动。春婶扛起铁锹出了地,看见一股股烟岚在一家家屋顶上升腾,再一回头,夕阳正浓,霞光似火。

春婶快快下了面条,快快吃了,快快收拾好锅碗,擦擦脸上的灰,拢拢头发,沿着曲曲拐拐的小路,急急地朝李帅家走。

“明天把那只鸡子宰了,再去村口小店里买一瓶酒来。”春婶一边走一边想着。天边的红霞把路边的树林涂染得金黄金黄的。

 “才吃哪。”

“噢,来了呀。”

李帅媳妇举着吃空的碗,慢悠悠往锅边上挪着大肚子,回头看见踏进门的春婶。李帅紧紧盯着电视,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菜。

“这不刚从地里回来嘛,这死天气,除了大太阳,一天到晚死刮风,一点不体谅咱庄户人。”

“是啊,一到春种的时候就这样,整整一个月没下雨了,眼见得地都快干了,我还没种进去。”

“哟,你还没种哪--”李帅猛地回过头。“没个男人不行啊。”

“这不,想请你明早帮我种一下。”

“哦---”李帅若有所思,瞧着媳妇。

“哟,明天得去趟县城吧,这地都已经泡过两天了,地膜、玉米种子还没买回来呢,这天气可等不得人呀,顺便还得给一中的女儿带点生活费去,事儿多着呢。”

“噢,是呀,你们也有这么多事呢,要不,我再看看谁家有空。”春婶讪讪地转身要走,李帅白了媳妇一眼,“谁家不一堆事呢,迟一两天也不打紧,这时候了麦子还没种进去,可不能再等了。”

“我也没说不让去,不是随口闲说的嘛。”媳妇也白了李帅一眼。

春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千恩万谢地出了李帅家的院子,脚步轻快了许多。一股股风吹在脸上软软的。

“明早起来,洛几张煎饼吧。”

晖子爸总夸春婶洛得饼金黄金黄、香软香软的,村里没人能比得上,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掐掐春婶的细腰。

“吹吧你,讨厌鬼。”

春婶看着渐渐没入暮色里的村庄,心里不觉潮润润地温暖起来,“唉,晖他爸,你瞧见了吗?没有男人的女人该有多难哪。”

      

  公鸡只叫了头遍,外面还昏黑沉沉的,春婶便起床点着了灶里的火,又添了满满一大锅水,出门去圈里牵牛。

  初夏的早晨刮着丝丝缕缕的风,感觉有点冷。

  春婶拉着长长的牛绳,拎起院墙边的木条筐,去了前坡麦地边的一溜草坡上。

  坡上的青草已经密密匝匝地拥挤起来,在一阵一阵的风里卧倒又起来,春婶拾起一块石头将绳子末端的撅头使劲钉在地上,速速在渠边地角扯着提早钻出地面的蒲公英、苦苣菜,扯满了一筐就急急地往回赶。

  进了厨房,揭开锅盖,把一筐草倒进去,用木棍搅了两下,跨步来到院里的车棚子下,绕开缠在麸皮口袋上的细绳,挖了一盆麦麸,小跑着到灶前,将麦麸倒进锅里,用木棍不停地搅。一团团雾汽盘旋起来,厨房里满是云雾。

  春婶将耳边一缕一缕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拢在耳后,抓起了锅耳。

  三头猪被春婶哗啦啦倒食的声音惊醒了,慢腾腾地从麦草堆里站起来,看见食,便来了精神,扑过来,在槽里抢起食来。

春婶拎着空锅回到院里,在鸡圈门口蹲下来,打开圈门,将胳膊伸进去抓摸。抓摸了半天,抓出来一只大公鸡。

大公鸡使劲扑腾翅膀和瓜子,扰得圈里的公鸡、母鸡们惊慌失措,叽叽咯咯地乱跳乱跑。美丽的羽毛飘向半空,慢慢游移,几片羽毛落在春婶的头上、肩膀上。

春婶与大公鸡搏斗了半天,终于用细绳把公鸡瓜子和翅膀给捆住了。她把它扔在厨房门边,喘着粗气,去仓房里抓了把细碎的麦粒撒在公鸡嘴边,又往一只破碗里倒了一点水递给公鸡。

公鸡被捆得死死的,再也没有以往飞扬跋扈地劲了,扑腾了两下,咯咯咯地哀鸣起来,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瞧着春婶。春婶忍不住蹲下来,摸着公鸡金黄发亮的羽毛,“喝点、吃点吧,最后一顿了,留不住你了哟。”

日头慢慢从村东头的山洼里露出脸来,很快将村庄映得光亮起来。牛和羊的叫声,左一下、右一下地在村庄里回荡,一只、两只或成群的鸡开始到处乱跑着觅食,四处的屋顶上又缈缈地飘散起炊烟来了。

十张大煎饼摞在案板上,油亮亮地散着香味。

春婶屋里、院里四处瞧瞧,早晨该做的活计都做完了,看看墙上的表,还不到八点,这才舒了口气,洗了把脸,梳整齐了头发,将热在灶上的一碗牛奶喝了,就着昨晚的剩菜,嚼了两口馍,又往灶里添了点火,把锅里的水添满了,拿起了案板上的刀。

大公鸡本来眯着眼打盹,听见动静,睁眼看见春婶手里的刀,更猛烈地扑腾起来。

春婶一手摁着公鸡,一手拿着刀,比比划划的,不知怎么下手。公鸡扭来扭去的,有些摁不住,春婶只好抬起一只膝盖压住公鸡肥大的身子,一只手抓住公鸡脖子,另一只手慌慌张张地将鸡脖子上的毛拔了。白嫩嫩、软乎乎的鸡脖子露了出来。

春婶举着刀,抖抖缩缩地往那皮肉上割,公鸡使劲地扑腾,使劲地叫,竟把那一片地儿扑腾得光亮光亮的。春婶左摁右按,就是下不了手,干脆扔了刀坐在地上。

 “晖子爸呀,扔下我一人,连鸡都杀不了了--”一股酸涩涌上来,恍惚又看见晖子爸厚实的手掌,四指合拢,象闪过一道电光,那鸡脖子就被紧紧地攥住了,只轻轻一划拉,一股鲜血就冒了出来。烫毛、开膛、剁块,每个环节都是那么紧凑,那么完美,如同操练久已的绝活。也是那大厚巴掌非常有力地从她的腰间使劲一揽,两只粗壮的胳膊再一拢,任春婶再想挣脱也挣不了了,“你这妮子,好福气,有我这么强壮的男人宠着、惯着,才这么白白净净、娇娇弱弱的,嗯?连个鸡子都没杀过,万一我不在的时候怎么办?”

公鸡见春婶扔了刀,停止了扑腾,咯--咯--地叫着。

“你也知道个好歹,要是晖子爸在呀,早一刀要你的命了。”春婶不禁笑起来。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是我做了什么孽吗?晖子爸,你不该呀,不该这么匆忙地走呀。”春婶嘴角浅浅的笑刚刚浮起又隐退下去,靠在门槛上,愣愣地盯着头顶空洞洞的天。

灶台的大铁锅咕嘟嘟往外冒着一股股热汽。春婶咬咬牙,捏住鸡脖子,拿起刀,紧紧闭上眼。“不信,我就下不了手。”

大公鸡轻轻挣扎了一下,挺了挺身子,低沉地咕哝了一声,便沉默了。

一股温热的暖流在春婶的手指间缓缓流动,沉沉地往下坠着春婶的手。

“可怜的鸡子哟,乖呢,就死了呀,别怪我心狠,实在没办法是啵?人家的麦苗都忽闪忽闪地在风里摇摆着呢,咱家的地里还灰土土的,怪丢人的。晖子爸要是知道了,不定有多着急呢。”春婶睁开眼,眼里闪着泪花儿。

      

  太阳开始燥了,春婶抹了一把汗,坐在门槛前一片凉阴阴的阴凉里,削着一盆土豆。

  一阵风穿过屋前大榆树的枝杈,从屋顶滑下来,卷着院子里的烂树叶,扑簌簌地往前跑。春婶忙起身关上厨房门。

  “怕是九点了吧,咋还不来呢?”

  春婶将土豆扔进盆里,去堂屋里拿起了电话。

  “咳,你在屋里呢,等了半天怎不见人呢。”

  春婶被一脚跨进来的李帅吓了一跳。

  “哟,啥时候来滴呢,我怎没看见呀。”

  “咳,机子都进了地了,估摸着你也该上地里来了,等了半天不见人。今天这日头,怕是很热。”

  春婶赶忙倒了杯清亮的绿茶,“喝口水,先坐下歇会。”

  “歇什么呀,籽种呢?”

  “噢,在库房。”

  春婶跨出门槛跑着去开库房门。

  一袋袋麦种子墩墩实实地立在地上,李帅皱起眉头来,四处瞅着,“这可沉着呢,不好弄到地里去。”

  春婶愧疚地望着李帅,“找个小袋子,一点点背吧。”

  李帅扛起一袋50公斤的麦种,猫着腰钻过右边院墙上的小门洞走向屋后的麦地。

  春婶拿过一个小袋子,将大袋子里的种子装了一些进来,用手拈拈,觉着可以了,便抓住袋子边沿,耸着双肩,拎着挪到一排装满麦种子的大口袋上,蹲下来,捏紧袋口,搭过肩膀,用力一起身,趔趔趄趄地向屋后走去。

  小四轮播种机突突突在地里划着一道道沟,一股股麦粒流进沟里,被翻卷的泥土淹没了。

  春婶象一只小母鸡,背着麦种,一趟趟地往地头送着麦种,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流进了嘴角,咸咸的,涩涩的。

  李帅开着播种机在地里每走几个来回,便往播种机里倒进一些麦种继续播,看着码在地头的十几个小袋子,头摇得象波浪鼓,“唉,没个男人不行呀!”瞧着春婶的眼神越来越软和。

  春婶满带着感激与愧疚,想着所有能表达感谢的话,不时对着从地那头走过来的李帅说一句。

  太阳越来越高,一丝风也没有,李帅头上、脸上、前胸后背都是汗,“妈呀,咋这么热。”

  春婶提起地头已经蔽空了茶水的壶,急忙回到厨房掀开锅盖,翻了翻已经飘出一层黄油的鸡肉,拉开堂屋里的柜子,抽出还没用过的毛巾,打湿了拧拧,小跑着来递给李帅,将新灌的茶水放在地头。     “喝口水歇会吧,要是早两天就好了,就没这么热了。”

  李帅从播种机上跳下来,接过冰凉凉的毛巾,忽啦一下在脸上擦了个来回,顺手将毛巾搭在脖颈里,接过春婶递过的茶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你放冰糖了呀,甜丝丝的,舒服。再有两个来回就完了。”李帅在地头坐下来,拿起春婶早就放在一丛细茸茸的青草上的红河烟,抽出来一根,手在口袋里摸索。

  “呀,忘了拿火机。”

春婶急忙转身往屋里跑。

“晖子爸的火机一直搁在他的像前,三年多了,从来没人用。”

      

  春婶想着应该在李帅种完麦子后就把饭做好了,别让人家累着又饿着,急急火火地洗菜、切菜,突然想起酒还没买,扔下菜刀一路跑,进了村口商店,气喘着指着一瓶酒,“拿一瓶给我。”“大热天的谁喝呀?”“李帅给咱种麦子来了,麻烦人家呀。”

  李帅汗涔涔地坐在堂屋里,大口大口地喝水,嘴里呼呼地往外扑气,“这死天热的,今年怕又是旱年。”

  “别呀,千万别,全指望着这点地呢。”

  “咦——,凭你这点地,也就够个口粮,现今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就娃娃上学,每年不都得几千呀。”

  “不是嘛,晖子每年的学费都愁死我了,这天要是旱了,我少吃点、穿破点没关系,娃的学习不能耽误呀。”

  春婶从厨房里一趟趟地往桌上摆菜,抬头望着焦燥燥的太阳,脸上起了一层红晕,也呼呼呼地扑着气,好象那日头已经把十亩麦子烤焦了,又好似看见晖子拿不上学费,苦着脸磨叽着不肯去学校的样子。

  春婶眉眼沉下来又很快扬起满脸的笑,“上桌吧,怕是早就饿了。”

  李帅歇了好大一会,身上的汗凉下来了,便脱了鞋子上了炕,盘腿坐在小桌旁。

  黄澄澄的剪饼、油亮亮的鸡汤、绿盈盈的春韭、白菜粉条肉,红、黄、白的泡菜,五彩缤纷的盛宴摆在李帅面前。

  “春婶呀,种个麦子,怎这么客气呢,留给晖子回家来吃嘛。”“不缺他的,这大忙季节,可耽误你家的事了。”

  “瞧你见外的,早吭个声,就过来了嘛。”

  “不迟,不迟,能种进去就好,呀!你看,我也没叫个人来陪你,我又不会喝酒。”春婶责怪自己没喊个人来,把一个春天的焦急和眼前的感激倒进了一杯杯酒里,递给李帅。

  一杯接一杯酒滑进了李帅渐渐饱胀起来的肚子里,眉眼间越来越兴奋起来。

  “这春天把人忙得,难得有个空地喝酒。”

  “要是晖子爸在,你俩还不得拼个高低,那才叫尽兴呢。”

  “唉,你命苦哇,刚刚把瘫痪了十几年的婆婆送走,该过个自由自在的好日子了,老王这家伙怎就出事了呢?一个妇女家家的,冷不丁就受人欺负。”李帅忍不住又揭开了春婶心里的伤疤,尽管平日里绝口不提,可火辣辣的酒已经挡不住他的嘴了。

  自从晖子的爸走了以后,春婶便与周围的一切隔离了起来,不轻易与村里人往来,不愿意见识那些个不友好的脸面。

  “那天,他要是不去矿上拉煤,别狠心把车装那么满,别心急抄近路,那车就不会翻,就不会连个救难的人影都没有,可惜那么壮实一条汉子,说没就没了,整整压了一晚上,那死得可怜呀,想起来,都揪心哪。”李帅滔滔不绝地将喝进去的酒,吃进去的菜全都化做了同情,随同一股股酒气冲着春婶向外冒着。春婶的眼泪象山泉一样往外涌,洇湿了一张俊俏却憔悴、愁绪满怀的脸。

  “来来来,妹子,喝一口,解解愁吧,以后家里有事别客气,吭个声,我就来了。”

  李帅打了一个酒嗝,“咱干起活来,不比王哥差,别看,咱俩过去老比划,可咱心里服他呢,那么困难的家庭,那么病秧秧的一个娘,搁谁家姑娘愿意呢,可偏就把你给哄来了。”

  李帅又打了一个酒嗝,“娶你那天,全村小伙子眼都红了,没见过你这么俊的姑娘呐。”

  李帅直愣愣地盯着春婶,眼珠子转不动了,舌头根子也硬了,“傻呀,也有人摇头,说你呆不长,会走的。哪知道你是这么好一个人,踏踏实实地跟着王哥过日子,还为他家续了后,晖子学业那么好,将来可不要考个名牌大学。”

  “别说了,李哥,这两年尽烦劳你了,来,我就当替晖子爸谢你了。”

  春婶一扬脸,和着咸咸的泪水将满满一杯酒吞进了肚子,酒一下肚,人就飘乎起来了。

  李帅舌头跟子不停地打着拌,也晕乎起来,“好人哪,命苦--命苦哇---”

  “谢了,谢---了---”

  春婶的身子象面团一样倒了。

  春婶软绵绵地躺在那里不停地呢喃,红朴朴的脸象花儿一样,鼓鼓的胸撑开衣衫,白嫩嫩、软乎乎的肉在两个衣扣的缝隙间若隐若现。李帅伸出手,向她有些汗湿的脸上抚去,心里怎就一阵一阵地涌着潮热酸痛的暖流。

  “真是一个又俊又好的女人哪!”

  李帅轻轻地将春婶耳边的一缕头发抿向耳后,春婶潮热而细微的呼吸扑向他的手心,痒痒地挠到了他的心里,周身的血开始往上涌。

  “噢,不不,朋友妻不可欺。”

  李帅猛地直起了腰,却脑袋一沉,倒了。

      

日头已经西斜了,霞光染红了天。

“李帅,李帅--”李帅媳妇站在村里的那道高梁上大声喊着,喊了半天没人应声,便急急火火地向春婶家走来。

“死李帅,这都一天了还没种完吗?二叔来家里送化肥钱来了,也不赶快回来照应照应。”

还没走到春婶家的地头,却看见停在地边上的小四轮,早就熄火了。

“又上哪野去了?十亩地,种了这长时间,也不把机子开回去。”

      

  李帅正呼噜呼噜睡得沉呢,脑袋就伏在那一对圆鼓鼓的双乳间。春婶也死沉沉地躺着,细白的手搭在李帅的后脑袋瓜子上。一个横着,一个竖着,正好一个“T形”。鸡呀、狗呀不停地溜来溜去,咕咕咕地又开始吆食了,圈里的猪也哼哼地叫着。

      

  太阳已经沉下去半个脸了,静静的院子里炸开了锅。

  “婊子,男人才死三年,就急得勾人,不要脸,呸!”

  李帅媳妇疯了似地大吼大叫。

  满村的人都聚来了,看着、围着、笑着、叽咕着。

  “这光天化日的,睡在一个炕上,真丢人哪。”

  “难怪,李帅每年都给她帮忙呢?”

  李帅指着媳妇,咬牙、跺脚,“臭娘们,闭嘴!回家打不死你。”“天哪,大家评评理,大清早出来到现在,还---”李帅媳妇由泼骂变成了嚎啕大哭。

  春婶躲在屋子里也哭得满脸是泪,用力捶着头,“要死呀,要死,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村长叉着腰厉声吼到:“喝多了连个力气都没,还能作什么?”转身指着李帅媳妇吼到:“别嚎了,看见躺在一起就有事吗?”

  村长又是赶又是骂,人群终于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带着沉闷已久的兴奋与满足。

  李帅媳妇还是不依不饶。

  夜幕彻底拉开了,村长嘴边已经起了一层白沫子,累得喘起气来,看着李帅媳妇也嚎不动了,俯下腰,对着李帅媳妇耳朵:“行了,行了,你也不嫌丢人,不懂家丑不可外扬吗?”又起身指着李帅,“当年的心思终于得呈了不是?见好就收吧,干柴烈火的,难免嘛?以后再犯,非把你交拘留所不可。”

  李帅瞪大了眼珠子,“我没有啊,真没有!不知咋地就躺倒了。”村长的眼睛在清白的月色下泛着蓝幽幽的光。

  “哼哼,那你袒胸露怀地干吗?”

  “喝多了,热呀。”

  “热个屁,明明是贼心不死!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夜寂静无语。

  春婶翻来覆去,耳边依然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吐唾沫的、撇嘴角的、冷笑的,乱哄哄地在眼前晃来晃去。

  黑洞一般的夜好漫长,好凄冷。

  春婶哭喊一声:“晖子爸呀,我好难呀。”

      十一

  麦苗眼见得就开始出穗了,齐刷刷、绿油油地在风里摇摆。村长的声音吱吱呀呀地在村里的榆树、杨树顶上有一阵、无一阵地响着,“开会—了,开-开-开会了。”

  全村人象蜜蜂似的挤在村委会会议室里嚷嚷着,都争着、抢着要在白天把麦子浇了。

  村长大手一挥,“按顺序来,从西头王老三家的地开始,轮流往下排,排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一亩地五分钟,多少就多少,我这里都有数,别占着水往死里浇,今年又是个旱年,大家互相体谅点。现在,我挨着每家每户的顺序往下念.....,咦,晖子妈呢,咋没来呢?”

  大伙四处瞧着,怎么也瞅不见那纤细得如同杨柳一样的身影,还有那张始终低垂着眉眼、沉默不语、俊俏的脸。

  “走了,去照顾晖子了,准备在城里打工不回来了,麦地交给我了。”李帅站起来,宏亮的声音一下一下撞进大伙的心里。

  吵吵嚷嚷的会议室里瞬间沉默了。

作家简介:

  贾春婷,新疆奇台县农业技术推广中心干部,新疆昌吉州作家协会会员。喜好书画、音乐与文学,工作之余读点闲书美文,听听音乐,写点文字,零星发表散文、小说数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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