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境与利益的无知偏见

育智摄

偏见与生俱来，应该是人性之弱点使然。无论是《现代汉语词典》里的定义“偏于一方面的见解；成见”，还是《国语辞典》中的“不公平或顽固之见”，我们每个人似乎都难逃偏见之拘禁，包括正在写作此文之笔者。

偏见又可分为两种：一种源于学术之追求，在求真理的过程中而发生的不公平或顽固之见；另一种便是囿于处境与利益的偏见。前者可谓有知之偏见，后者可谓无知之偏见。然无论有知还是无知之偏见，均同样有害。

大科学家如爱因斯坦者，在日记中，居然将中国人形容为“勤劳、肮脏、迟钝的人”。他这样写道：“中国人吃饭的时候不坐在长凳上，而是蹲着——就像欧洲人在茂密的树林里解手的时候所做的那样。就连孩子们看起来都是无精打采的迟钝样子。”更有甚者，在描写了中国人“旺盛的繁殖力”之后，他又评论道：“如果这中国人取代了其他种族，那就太可惜了。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缺乏思想将是无法言说的枯燥乏味。”（《爱因斯坦是种族主义者？他的亚洲旅行日记充满对中国人的偏见》，澎湃新闻 2018.6.13）

这不是种族歧视与偏见又是什么？这正印证了他的那句名言——要打破人的偏见比崩解一个原子还难！

英国大文豪约翰逊（生）就对苏格兰人抱有偏见，他不同意亚当·斯密的学说，对他说：“你这骗子！”亚当·斯密则回敬他“你这狗娘养的”（据Ｒ.Ｌ.海尔布鲁诺《改变历史的经济学家》）。

而更多的人，尤其是国人，往往陷入处境与利益的无知偏见之泥沼而难以自拔。比如当医生的人，看见医患纠纷之类报道，不去细究双方得失就认为是患者在无理取闹，这是出于职业之偏见。有些老上海人，往往看不起乡下人；同为上海人，住上只角的，又看不起下只角的居民，这是地域偏见。而某些有钱人，则对穷人怀抱偏见，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我曾说过，人只不过是一种观念之生物，而非常不幸的是，偏见在一个人的观念中占据着重要之位置。也就是说，一个人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受着偏见之指挥而不自觉。

君不见有那跑遍大半个地球者，非常自豪地说我们的社会制度是最好的，无论是欧美之发达国家，还是非洲之落后国家，人民的生活都不如我们幸福。君不见来自济南的36名大妈，在纽约联合国总部门口齐声高唱《社会主义好》！

有些人来到香港，忍不住还要纪念一下给中华民族带来深重灾难的“文革”。

于是便有个山人跑出来制作了幅“背井离乡”新解图：“现在的井底之蛙并非只呆在原地不动，它也出远门旅行，但它仍随身携带着它的井。”井者何谓？偏见是也。

同属偏见，那些为追求真理而生之偏见，则令人感到欣慰。Ｒ.Ｌ.海尔布鲁诺在《改变历史的经济学家》一书第三章《马尔萨斯与李嘉图的悲观预测》中，就生动地记述了这两位经济学巨人之激烈争论。

1798年，一篇文长5万字的匿名论文正式问世。该篇论文题为《论人口原理对社会未来改革的影响》，该书一出版之后，立即一举粉碎了和谐宇宙的一切美好希望。小马尔萨斯以简短的篇幅便击倒了当时一些自鸣得意的思想家，他推翻了人类进步的前景，而代之以一贫瘠、阴沉而冷清的未来。

该篇人口论文的要旨是说，人口增长的自然趋势，将远快于维持人类生存的一切可能工具。在这种情况下，社会不仅无法提升于更高的水平，且必将陷入一种绝望的陷阱之内，人类的命运不仅非朝向乌托邦，它甚至将永远被贬斥于僧多粥少的绝望境地。

而出身于股票商人，后来也成了大地主的李嘉图则提出了“地主阶级的利益通常违反了社会上其他每一个阶级的利益”。

奇怪的是，马尔萨斯这位学院派的人物，反而对真实世界的事实感到兴趣；而李嘉图，这位在实际事务里打滚的人，反而喜爱看不见的理论律则。而最矛盾的是，中等收入的马尔萨斯拼命地在卫护有钱的地主阶级，而家财万贯的李嘉图（后来他自己亦成为大地主），却反而极力在反对地主阶级的利益……

因此，这两个一世怪才，几乎在每一件事情上，都免不了会展开一番舌战。1820年，当马尔萨斯出版了《政治经济学原理》时，李嘉图立即不惜以两百二十几页的注解，去指出马尔萨斯论证上的缺点，而马尔萨斯在其著作上亦往往离题千里地去暴露他所确信的李嘉图观点的谬误之处。

而最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确实最亲近的朋友……“他们彼此追逐，为的是追求真理。”玛丽亚·伊奇沃斯在她的日记上写到……

他们之间的争辩——或是书信往还，或是口头争论——一直持续下去，直到1823年为止。在给马尔萨斯的最后一封信里，李嘉图写道：

“现在，我亲爱的马尔萨斯，我的话都已说尽了。正如其他的好辩者一样，在经过了这么多的辩论之后，你我皆可保留住自己的看法。但是这些辩论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事实上，即使你完全同意我的话，我也不见得会更喜欢你。”……

马尔萨斯在其附注中指出，李嘉图这位地主的敌人，本身正是地主的一段话，最能够表明这一点。

“奇怪的是，李嘉图先生这位坐收巨额地租的人，居然低估了地租在国家经济上的最要性；而我这个从未、亦未曾期望过收受任何地租的人，却被指斥为高估其重要性。我们不同的处境与意见，或至少可以显示我们相互间的诚挚性，它同时亦充分地说明了，我们心智的偏见容或受制于我们所设定的学说，但是它绝非受制于最难以防范的——处境与利益的无知偏见。”

这样的两位英伦经济学巨匠，居然能够超脱出各自处境与利益之无知偏见，去追求真理，这是何等之不易。然正如马尔萨斯所言，世界上最难以防范的偏见，便是“处境与利益的无知偏见”！盖我们每个人都位于具体之处境当中，都有着自己的特有利益。正如我们不可能拽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般，我们也不可能拽着头发离开自己之具体处境；而失去切身之利益，我们何以为生？职是之故，偏见这个人性之弱点，便最易在我们的处境与利益之缝隙里生根发芽！

对自己的处境与利益时刻保持警惕吧，这或许是唯一能够防止我们犯下此种无知偏见的最好办法。

二Ｏ一九年六月八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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