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姥姥

【人在旅途】

姑姥姥

杨玉华

按照我老家的叫法，我的姑姥姥就是我母亲的姑姑。

中国女人和别人叫板时最常用的台词就是：敢惹你姑奶奶！我的姑姥姥就是没人敢惹的姑奶奶。

年轻时的姑姥姥原本也是很温顺的。当年我外祖父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当小姐时的姑姥姥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女红，习俗学礼。不幸的是，姑姥姥刚出嫁，我曾外祖父就被土匪绑票，家里卖光了所有田产也没能让我曾外祖父活着回来，我曾外祖母又急又悲，不久也去世了。姑姥姥在婆家的地位也从少奶奶变成了丫环。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好一家十几口人的饭，然后一直忙到晚上，收拾好厨房才能睡觉。即使这样，她也无法讨得婆家的欢心，婆婆和丈夫还是经常找岔子，对她侮辱打骂。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婆家以她没有生育为由，将姑姥姥休回了娘家，承诺如果男方再娶，给姑姥姥一定的田产用于养老。没过两年，男方便又娶了亲，但拒不兑现给田产的承诺。受尽欺辱的姑姥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毅然和婆家打起了官司。

为了打官司，姑姥姥只身来到县城，晚上给人做家务针线维持生活，白天就去县府鸣冤告状。当时军阀混战，地方官哪有心情管这小事！这一状就告了三年，案子终于开审了，但由于男方有钱有势，判决结果是姑姥姥输了。姑姥姥哪肯罢休！干脆在县府门口摆摊做起了卖糖果香烟的生意，住在城里打官司，大有官司不赢决不收兵的架势。后来姑姥姥渐渐和官府里的人熟了，还凭她一手漂亮的针线活结识了不少官太太。官司终于打赢了。姑姥姥分得两间瓦屋、十几亩田地。

姑姥姥的能干在当地是很出名的。姑姥姥2天能纺1斤棉纱，还包括弹棉花、搓棉条的时间在内；一天能纳5双鞋底。女人应该会的活路没有一样能难得住她，也没有一样她不是一人能顶几个人的。

打官司期间，姑姥姥无意间发现了自己的生意才能。后来官司打赢了，生意也越做越红火，姑姥姥干脆就在县城住了下来。靠做生意和做针线养活自己，还帮几个弟弟成家立业。

姑姥姥的脾气和她的能干一样不同凡响。凡是比她小的便没有没挨过她打骂的。首先挨打的是我姥爷兄弟几个。姑姥姥离婚回娘家时，三个弟弟都没成家。由于没人管教，有的迷上了赌博，有的逛妓院。姑姥姥便不由分说履行起姐姐的职责。不仅对弟弟们严加责罚，还砸过赌场、闹过妓院。经过一番艰苦的治标治本，终于把几个浪子打回了头。

姑姥姥一生刚强，便不允许她的家人软弱无能。凡是读书成绩不好的、做事不努力的便免不了一顿好打。挨打骂最多的还是我母亲。母亲五岁时便被姑姥姥送到各式学堂去读书，公学开学就送到公学，公学放假就送到私塾，不惜血本，恨不能立刻培养出个女状元来。每天吃过晚饭姑姥姥便开始纺线，纺车边放着一根棍子，母亲站在纺车旁背课文或做算术题，出了差错就是一棍子，而且不准哭，到现在母亲对挨打的事还心有余悸。

等到我出生时，也许是隔代亲的缘故，姑姥姥便是另一副心肠。我出生在冬天，母亲说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河流堰塘全都结了厚厚的冰。姑姥姥担心我冷，白天睡觉时便不允许把我放在摇窝或床上，总是解开她的大襟棉袄，把我抱在怀里。我睡多久她就坐多久。等我稍稍懂点事，我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成了姑姥姥关注的中心，快乐的源泉。不仅如此，她还强迫周围的人也必须把我当中心。不管是谁，只要从我家门前过，如果不逗我玩一会或夸我几句，就休想过去，即使走过去了也要被叫回来，履行完义务再走。

我小时候的脾气犟得出奇，别的孩子挨打就赶紧跑掉，我是坚决不跑的，不仅不跑，即使父母打得心疼了自己走掉，我也不依，必定跟在后面让他们打。我3岁时不知为何事，我父母亲一起打了我，我便哭着闹着要和他们分家，把我父亲气得大哭一场。父母教训我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真是你姑姥姥带大的！

姑姥姥去世时我只有6岁，和姑姥姥相处的情景大都很模糊了，只有一个画面清晰地印在脑海中：姑姥姥静静地躺在床上，癌症已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我和母亲坐在门口的小凳上看着外面，万籁俱寂，只有夕阳挂在西天，血红血红的。

——《楚天都市报》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