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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失在镜头下的明亮日光

她发现,并非拥有工作上的宽容便可以宽慰自己惴惴不安的心,也不是三两句无关痛痒的解释便可以暖热她在机场等得冰凉的心。

夏策最终还是递交了辞呈,要离开这个工作了一年的地方,在之前她已经不止一次提过辞职,但陆杨在这件事的态度上却执拗得可怕,他不安地紧紧拽着手中的笔,“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夏策盯着他疲惫甚至长出了胡渣的脸,想了想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一瞬间陆杨面如菜色,心如死灰。

夏策第一次看见陆杨的时候,她正跨坐在围墙上左右为难。

她大四找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小报社实习,这个地方销量不高,内容不够,一群人挤在破旧的老办公楼里,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黑作坊里劳作的长工。

好在她只需要再跑一个新闻便能拿到实习证明,可当她背着厚重的相机和三脚架匆忙赶到现场却被毫不留情地挡在门外的时候,她才知道,最后一步大约最难。

小报社自然不会收到这种大型活动的邀请函,夏策在实习的这段日子里已经积累出一套自己的浑水摸鱼的方法,人多便跟着混进去,人少便谎称邀请函忘带,若是都行不通,便只能当一回墙上君子了。

这次活动现场的围墙很高,夏策爬着墙外的一棵树勉强到了墙头,却发现围墙内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她只能从三米高的墙头跳下去。

她咬着牙权衡是前进还是后退,一抬头就看见西装革履的陆杨手指微动按下了快门。

夏策一愣,陆杨好像是从镜头里看见了她呆呆的样子,“咔擦”一声又拍了一张,夏策这才回过神来。陆杨没有任何被人发现偷拍的窘迫,他放下单反,夏策才发现被镜头挡住的是一张好看的脸,她心神微动,责怪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陆杨低头翻看了一下,扬着单反问夏策,“你要不要下来看一看?”

夏策咬着牙,“若是可以下来我早就下来了。”

陆杨才像是刚刚发现夏策正坐在三米高的墙头上一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是哪家小报刊的记者?没有收到邀请吧?”

语调高扬像是在看她热闹。

夏策被他恶劣的态度惹得生了一股闷气,梗着脖子说道:“谁说我没有邀请函,我只是忘记带了!”

陆杨懒洋洋地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你还是回去拿了邀请函再来,今天这个活动可还有一个内场,那里全密封,可没有墙让你爬。”

夏策心里一惊,却还是倔强着盯着笑脸盈盈的陆杨不说话,那时是夏天,虽说是早上,但热度也慢慢升上来了,夏策在墙头上被晒得双颊通红,红扑扑地让陆杨心里一软。

“要不这样吧,你从这里下来,如果还能去采访,我就带你进去。”

夏策低头看了看,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顿时便打了退堂鼓,可若是错过这个采访,下一个活动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她已经不想给黑作坊卖苦力了,想到这儿,她坚定地看了陆杨一眼,“你真的能带我进去?你说话算数?”

陆杨挑着眉毛,“骗你这单反就送给你了。”

夏策能看出陆杨手里的单反值不少钱,她深吸了一口气,眼一闭心一横抱着相机就往下跳,原以为就算不崴脚也会被摔得不轻,可没想到根本没落地便被人接住了,然后一起摔到了地上,夏策一睁眼便看见了疼得龇牙咧嘴的陆杨。

“你还真这么直接跳下来啊?”

夏策脸一热,忙站起来佯装检查单反,“你说我下来就带我进去的,不能反悔啊。”

陆杨拍拍西装,赞许地看着将相机翻来覆去看得很是认真的夏策,“设备可是记者的左右手,看在你对左右手如此爱惜的份上,帮你就当是对你职业素养的奖励了。”

夏策手一顿,莫名有些心虚,但却没有说什么。

后来夏策才知道,陆杨是市内一家大报刊内容部的部长,而那天的活动正是以他家为主,夏策跟着他轻轻松松进了内场。

陆杨说这种新闻发出以后总会有层出不穷的新闻网和报刊剽窃和抄用,比起那些不劳而获的人,他更愿意帮一把夏策这样的真正在跑新闻的。

夏策看见这段话,正在打字的手一顿,她实习的报刊里不是没有这样的人,若不是夏策是个好欺负的实习生,她也能有选择,她可能也更愿意坐在电脑前动动手指头,可在陆杨的形容下,这样的人多么拙劣。

就在她愣神的这一会儿,陆杨又发来一条信息,“你要不要来我们这儿应聘?”

那时候她与陆杨断断续续联系了几个月,夏策能感觉到自己心几乎都要跳出胸腔,她在实习那段期间受尽了白眼,早已下定决心告别这个深痛恶绝的行业,可陆杨的邀请让她把这些都抛在了脑后。

她深吸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眉开眼笑地敲了个好字。

她想她是喜欢上了陆杨。

夏策对于做新闻这一行确实没有什么热情,可为了通过陆杨他们报社的面试,她却下了一番苦功夫,熬了好几个夜将大学里的书籍都过了一遍。

也因为此,她在面试时竟然也能答得像模像样,当然面试能顺利有很大一部分是陆杨的功劳,起码他是面试官之一便已经让夏策安心了许多。

这里的竞争很激烈,夏策将她做过的比较好的新闻内容一股脑全夹在了简历里,而主面试官便看上了其中一篇,那是她做的某一堂课的作业,从题材到采写陆杨都帮了很大的忙。

她出了面试室以后,陆杨给她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夏策忍不住激动得一跳,果不其然,两天后便收到了offer,虽然还有两个月试用期,但能敲开这扇大门,接下来的事情便会简单许多。

报道那天夏策和几个新人等着被分配到相应的部门和老师,她踮着脚尖着耳朵听陆杨他们说话。只看见陆杨一张张看着简历好像不经意间抽出了一张,表情淡淡地随意说道:“这个就我带吧。”

夏策看不清那是不是她的简历,她伸长脖子揉揉眼睛想要看清楚,陆杨突然就回过头来喊了她的名字。

她赶忙下意识地站好,洪亮地答了声到,认真的样子逗得周围人一乐,陆杨用手挡了挡快要忍不住的笑意,装作老成地点点头,“小夏是吧,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夏策因为陆杨的装模作样偷着笑,她心里有自己的旖旎幻想,陆杨这句话在她耳朵里更像是一种象征,陆杨点名带她,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这点让她觉得来这儿是来对了。

可陆杨对待工作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更是一个严厉的老师,夏策的基础打得不牢固,实习时又没有得到正确的指导和锻炼,写出来的东西往往漏洞百出,词不达意,陆杨没有丝毫要放水的意思,她的稿件交上去拿回来时往往是批注最多的一个,整张纸被红色的签字笔写的满满的,看上去满目狼藉。

毫不客气得让她既难堪又委屈。

夏策经常变成新人里走得最晚的一个,那一天稿件问题尤其多,不知不觉夏策留到了最晚,她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这些日子的压力汹涌而来,她竭力眨巴着眼睛,却到底不争气地没忍住突然便瘪着嘴小声地抽泣起来。

吓坏了在一旁偷偷看着的陆杨。

他匆忙走过来,扯了一张纸递给夏策,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夏策显然没有想到陆杨居然还没有回家,一时间居然愣住了,良久她才哽咽着开口,“还不是因为稿子改不好……”

陆杨看着黑色笔迹与红色笔迹混杂在一起的原稿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思考自己是不是对夏策太苛刻了,可这些问题如果不纠正,夏策便永远不能独当一面,他欲言又止,可看着泪眼斑驳望着他的夏策,最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拖过旁边的椅子,无奈地拿过笔帮夏策一边讲解一边修改。夏策看着陆杨认真的侧脸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刚才的埋怨此刻已经烟消云散了,鬼使神差地她便问了一句,“陆杨你是不是喜欢我?”

陆杨笔尖一顿,“为什么这么觉得?”

他没有直接否认让夏策心里一喜,她扳着指头给他列举,“你帮我跑新闻,帮我改作业,还帮我找工作,亲自带我……”

可越说声音却越小越没有底气,虽然陆杨帮了她许多,可同样他也对她最挑剔。

陆杨好笑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何越来越沮丧的脸,回答道:“我一开始做这一行的时候,也遭了不少白眼,被挡在门外很多回,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爬墙进去,那天看到你,觉得好像是看到了曾经热情满满的自己,我想总不能让这么拼命的人毫无收获空手而归吧。”

夏策心一沉,原来她真的是在自作多情,可就在这时候陆杨话风一转,“不过,你要是那么觉得也可以。你一脸活力的样子倒也讨人喜欢。”

夏策没有反应过来,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了什么?”

陆杨头也不抬,理所当然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我说,对啊,我就是喜欢你啊。”

像是一场意料之外的峰回路转,让夏策喜不自胜,头脑发昏。

夏策想不愧是她喜欢的人,连告白都是如此的理直气壮。

可后来她也发现陆杨并不是如他自己表现得那么理智与镇定,每当夏策眼含秋水面带桃花交稿件的时候,面对旁人暧昧的眼光,陆杨也会如同大男孩一般不小心红了耳朵。

很多年后夏策再想起的时候,也不禁想,她与陆杨在一起,他并非是没有快乐过的。

夏策与陆杨在她通过试用期以后确定了关系,但却并没有公开,因为陆杨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所以哪怕报社里的人看他们的眼光已经热切之极,他们也不曾承认过一丝一毫。

分明朝夕相处,却要保持上司与下属的距离,甚至连午饭也不能一起吃,最初尚还觉得这样躲躲藏藏的游击战挺有趣,没人发现时偶尔的眼神交流别有情趣,可时间久了以后,夏策心里不是不难过,可她想要商量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她了解陆杨,这种明知无法达成一致的事情何必说来消磨两人的感情。也许从那时小心翼翼地忍着自己的委屈开始,夏策就应该知道,她与陆杨后来的结果,并非没有预兆。

陆杨对于她来说,像是凭空掉下的馅饼,太好的东西总会拥有得不安心。

除非是什么大型活动,否则陆杨一般是不会亲自去跑新闻的,那一次有一个大型活动,甚至会有官员参加,陆杨自然是带上了手下的新人老人一起去跟进这个新闻。

夏策从未跟进过这种大型政府活动,之前的实习随便拍拍照片配上文字便可以敷衍交差,让她正儿八经地去找内容跟采访便不免有些底气不足。

这些陆杨都是看在眼里了的,想了想还是趁大家都四散开来的时候偷偷跑到夏策的身边。

“没关系的,就按照我教你的一步步来。”

夏策正心慌的时候猝不及防听到陆杨的声音,再回头陆杨已经走开了,可看见她望过来的眼神,还是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让夏策若干年以后无论想起几次,都莫名觉得心安。

这种活动的重要人士有好几位,分配下来,连夏策这样的新人也要负责采访,她事先早已打好了腹稿,可当话筒拿到手上却还是掉了链子。

大脑一片空白导致说话颠三倒四,问题不清楚不说,声音还越来越低,看着旁边摄像的同事紧紧皱起的眉头,夏策急得满头大汗。

越急便越容易出错,夏策觉得一时间仿佛所有的同事都在看着她,最后是陆杨过来救了场,夏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明白,她外强中干的伪装就快维系不下去了。

她是清楚自己有多少本事的,可真发现自己无力应付这种大场合还是让她挫败不已,活动结束以后陆杨带着大家在收尾,夏策却独自跑到洗手间去冷静了一番,再出来时,偌大的会场里,居然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陆杨是等收集完材料,同事都离开以后才发现夏策并没有回家而是被锁在了会场里,他急急忙忙打电话叫人回来一起找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

陆杨找到她的时候夏策等得全身冰冷,也不说话,急得陆杨一边左右查看一边懊恼地颤抖着声音解释。

“对不起啊,夏策,事情太多了,我以为你先回去了,我不知道你还在这里,你说说话,是不是吓到了?”

夏策认真看着陆杨因为惊慌而忐忑的脸,这三个小时里夏策一直在安慰自己陆杨不是故意的,可此刻陆杨站在她面前却让她委屈得眼一酸,忍不住抱着陆杨嚎啕大哭,陆杨没有推开她,哪怕他的身后还站着数名闻声而来的同事。

于是第二天,陆杨和夏策的关系不胫而走,以最短的时间传遍了整个报社。

成年人的爱情得到祝福是很简单的事情,受到诟病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陆杨和夏策的关系公布的时机让哪怕已经公开的关系都变得有些晦涩,而之前陆杨的隐瞒也仿佛变得别有用心。

而这些都是因为夏策的能力撑不起她得到的机会。找关系走后门这样的事情往往让人讳莫如深,让人厌恶,恰巧有人认出陆杨在夏策未进报社前便带着夏策参与了采访,这个事实仿佛给夏策走关系这事儿按下了实锤。

这事儿成了同事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成了夏策百口莫辩的误会。

但陆杨对此却不以为然,他一边整理着新闻稿件一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夏策。

“他们只是闲来无事随便说说,过几天就没事了,再说了,我也根本没有给你开过方便之门,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你可以用实力证明给她们看的!”

陆杨唯有对待工作才有高度的敏感,夏策听了陆杨的话哑口无言,是了,陆杨一直觉得她和他是一样的,对新闻抱有热情,既然有热情便不愁不成事。

这句话她没有办法反驳。

陆杨用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公私分明,严肃认真,在例会上毫不客气地将夏策排到了新人最末。别人的稿件已经渐渐合格,唯有她的依旧标红满满,一片狼藉。

陆杨对于越亲近的人越严苛越不假辞色,夏策一直都知道。同事自然是不敢给陆杨找麻烦,所有她和陆杨之间流言的后果几乎都在由她承担。

报社正式员工的鄙夷和新人的敌意让她变得独来独往,再加上陆杨丝毫没有要管的样子反而对她诸多挑剔,让同事对她的孤立越来越肆无忌惮。

她知道陆杨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懂这些事情,也不明白人对人的挤兑可以残酷到什么程度,他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并不能怪他。

可那一日私下陆杨帮她讲解稿件的时候,依旧皱着眉将她说得一无是处,夏策却再也忍不住了。

她把稿件撕了个粉碎,大吼着质问陆杨,“你为什么老是挑我毛病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会很难过!你怎么就老欺负我……”

陆杨被吼得一愣,看着突然大叫着哭起来的夏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呐呐地说着对不起。他显然极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眼看夏策越哭越凶,居然自动离开夏策的视线,让她静一静。

夏策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杨离开,一颗心碎成了荒漠。

她可以理解陆杨的想法,却没办法原谅他的做法,她为了陆杨筑了一道虚伪的墙来掩藏她的不优秀,可有一天事实摧毁了这道伪装,她没有愈难愈强的能力,之所以苦苦支撑只是为了跟上陆杨的期望,可陆杨的态度,让她砌墙的砖瓦成了一坨扶不起的烂泥巴。

夏策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对着陆杨也很少说话,陆杨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夏策不对劲。

可他问了几回夏策却都说没事,后来再问夏策便不再回复了,下班以后约不到人,急得陆杨几乎都想在报社里问个明白。

忍了几天便再也忍不住利用职务之便,将夏策留在报社加班。

陆杨因为她的事情憔悴了许多,夏策明白自己这些日子的态度在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陆杨眼里,也许更像是在无理取闹,可他没有丝毫责怪她的意思。

陆杨揉着眉心,柔声问她,“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

夏策看着他疲惫的脸忍不住有些心疼,她并不想就这样放弃陆杨,她想了想决定说实话,“陆杨,我不喜欢这个工作,我也不喜欢新闻,我没有热情也没有天赋,我很累。我重视相机不是我热爱这一行的象征,只是因为相机很贵,坏了我赔不起。你搞错了,陆杨。”

这番话仿佛抽空了夏策全身的力气,她想赌一把,赌陆杨就算知道看错了人也不会离开她。如果这样,她也愿意为了陆杨去克服同事的白眼奋力向上。

陆杨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面对大事不会随意给出承诺,他很惊讶并且没有立刻回复。夏策等了几天,陆杨便告诉她,决定带她出差。

她知道报刊有一个部分是刊登社会犀利新闻的,这个部分由陆杨负责,时不时他便会出差去采写,这个决定一公布,报社同事看她的眼神便变得更有深意。

她知道若是她去了回来必定会受到奚落,可她没办法拒绝陆杨。

他们出发的前一天爆出了某幼儿园老师虐待幼儿的事情,陆杨此次的目的地便是那儿。因为要保证新闻的时效性,所以夏策与陆杨一路非常匆忙。

等到将新闻稿发回报社处理后续以后,已经是下午,陆杨闲下来扯着她在幼儿园给一堆小孩子拍照。

夏策始终不明白陆杨的意思,对其他的事情也兴致缺缺。

陆杨调出照片给夏策看,突然开口说道:“夏策,我刚刚出来干这行的时候也一度想要放弃,无论是做采访还是做内容都是不容易的事情,受尽奚落遭人白眼。”

陆杨顿了一顿,“但是有些事情总要我们才能做。我错了,是我不该用自己的准则去要求你,我以后不会对你那么严苛了,你别放弃这个工作,也别放弃我,成吗?”

他的语调很温柔,甚至带了一丝小心翼翼,夏策也知道像今天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有记者去揭穿报道,可能永远得不到重视。

也许是离开了报社那个压抑的地方,也许是出于对陆杨的喜欢,夏策看着陆杨提及工作自豪的神色与照片上孩子纯真的笑容,不可避免地有一丝动容,她想和陆杨和好,于是她点点头。

可最终他们也没能恢复如初。

他们在第二天退了酒店计划买机票回报社,临出发的时候陆杨想起一些镜头需要补拍便与夏策约在机场见,可当买票刷卡的时候却显示余额不足,夏策出门并没有带钱,开销都是陆杨在负责。

她立刻给陆杨打了电话,可是却没有人接听,她身无分文也没办法去找他,只能一遍遍给陆杨打电话,在四个小时里从最初的着急担心等到麻木。

直到下午,陆杨才姗姗来迟,带着他新买的单反相机,他解释说在路上看见了这款机器,喜不自胜几乎立刻买了下来,花光了银行卡里的钱,然后因为拍照太过投入没有接到她所有的电话。

夏策冷冷地看着他,直到陆杨说完。

她相信陆杨是喜欢她的,可是却没有勇气去等待陆杨懂得,她与他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困境。她发现,并非拥有工作上的宽容便可以宽慰自己惴惴不安的心,也不是三两句无关痛痒的解释便可以暖热她在机场等得冰凉的心。

夏策时常回想起她与陆杨的初遇,她见过太多背着相机大汗淋漓行色匆匆的人,他们总是穿着一件简单的被汗水浸湿的T恤,踮着脚艰难地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也不是不想穿得光鲜点,可时常要与一群人抢着拍照,时常出入街角墙头这种地方,穿得再好也像是暴殄天物。

陆杨是个另类,他穿着精致的西装外套泰然自若地对着她“咔擦”两声,便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的心,陆杨是真正适合这一行的人,他有才华也足够敏锐,当这样一个人褪下光环来到夏策身边的时候,除了一开始的欣喜,便是无尽的小心翼翼。

作为被这个行业一度逼得爬墙的人来说,夏策无时无刻不在自惭形秽。她既害怕被陆杨发现自己的无能,也害怕自己拽了陆杨的后腿。

出差回来以后夏策比之前更为郁郁寡欢,陆杨几回欲言又止,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但是夏策在报社的处境,竟然奇迹般地开始好转了。

陆杨如他所说不再对夏策句句挑剔,几回下来,报社采用的夏策的稿件居然开始渐渐增多,这个审核是主编决定的,和陆杨没什么关系,自然别人也没什么话好说,也许实力是最能征服人的,那些风言风语也渐渐淡了下去。

像是一场戏剧,在夏策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放出了反转的结局。

若不是那一天夏策看见了自己被刊登的稿件,她可能会一直觉得人生有起有落都是公平的。稿子依旧是她的稿子,可很多细节和撰写上的亮点却是被修改过的,她从来不曾对比过刊登的版本和原件,若不是那一篇改动过大,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生活中不是没有一落到底的人,而这“起落”的公平是陆杨给她的。

陆杨从未和她说过这件事情,哪怕她这阵子的冷落与漠视有多么伤人心。这件事情击溃了夏策本就不坚定的离开陆杨的心。

所以当陆杨恳求着她原谅的时候,她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陆杨是多么优秀的一个人,而此刻他却低声下气地恳求她的原谅,夏策知道以陆杨的性格,他也许根本不知道他错在哪儿,这是最令夏策难过的地方,也是她不得不原谅他的理由,

陆杨能在不明白的情况下来道歉,让她如何不心软。

他们是和好了一段时间的,可后来夏策想起来,却觉得那段日子更像是一场昙花一现的梦境。

陆杨越帮她,夏策越想靠自己证明实力,她跟进了一个新闻,写了一大叠的专题报道,交上去审核以后才发现,那是一个虚假新闻。

新闻作假,这几乎是这个行业最大的禁忌,主编大发雷霆,派了人再去寻找那个新闻提供者,那人发现被拆穿,居然把责任推到了夏策身上,说是夏策引导他提供了虚假夸大的内容。

这种情况下的攀咬信的人并不多,可他们同样不觉得夏策就是无辜的,这么长时间的跟进都没有发现问题,这本身就是一种问题。

夏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都组织不出来,是她操之过急,能力不够才导致了这个结果,如果这篇假报道被刊登,可以想象将会给报刊带来多大的影响。

内容部开了一次会来商量对夏策的处理。

陆杨自然是坚持这次的事件主要原因是在于别人的心怀不轨,而其他的人却一致觉得夏策可能不适合在报社继续工作,夏策看见他垂在下方的右手几乎要握得发白。

陆杨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夏策是什么人大家都明白,她是绝对不会为了业绩就做虚假报道的人。”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有默契地不发一言,良久不知道谁小声嘀咕了一声,“我们没说是她做的,只是觉得她不适合干这行。”

只差没直接了当地说她能力不足了。陆杨突然因为这些同事的态度觉得有些害怕。

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要等待主编下决定,陆杨通过会议上众人一致的排斥,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们对夏策有着怎样的敌意。

他很抱歉,会议一散他紧紧地拽着夏策的手,焦急地一遍遍承诺,“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帮你的,你别担心。”

好像这样,才可以弥补他对夏策忽略的愧疚,他整个人因为惊慌甚至有些颤抖,夏策不忍心让他失望,只好扯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安抚他,“我相信你。”

可她转身便听见有人在小声抗议,“也不能因为夏策是陆杨女朋友,他就这么偏袒吧?”

夏策全身一震,犹如所有的血液都倒回进心里,让她手脚冰凉,身体僵硬。

她清楚的明白,事已至此,可以说已经完了。

陆杨一开始喜欢她是个意外,可他哪怕知道夏策那么不如人意,也愿意继续喜欢下去,陆杨在人情世故方面的简单让夏策受尽了委屈,可她觉得跟离开他相比,这样的委屈她可以忍下去。

她以为诸如这些问题她早已克服,可这些隐患泛起的波澜几乎要掀翻她的爱情。

陆杨要如何力排众议将她留下来?她能想到的便是和她一起承担这次的责任,先不说这样能不能起作用,她又怎么舍得那么优秀的陆杨和假新闻扯上关系,她明知旁人的议论和揣测是多么尖锐,又怎么忍心陆杨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陆杨本该前程似锦,她不想若干年以后陆杨因为这个污点后悔,也担心她迟早会对陆杨某方面的迟钝不能忍受,她不想她与陆杨之间最后变成彼此怨恨,难以收场。

夏策铁了心地要离开报社,陆杨也坚持不愿意签字,她看着陆杨油盐不进死活不撒手的样子也怄了气。

对峙了良久,是陆杨的态度先软化了下来,他嘶哑着声音说道:“你别闹了,我可以解决的,没有那么严重,你别走了……”

夏策没有让陆杨说完,她冷冷地反驳,“不是严不严重,是我明明就不喜欢干这个,你为什么要强留我在这里?你也看到了,这里没人欢迎我,他们都觉得我能进这里都是靠了你,我压力有多大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总这么自以为是,你不签也没关系,这里我是不会再来了。”

说完,她也不敢看陆杨灰败的脸色转身就想走,陆杨急忙拽了她一下,却没有拽住,夏策听到办公桌因为陆杨的踉跄拖动的声音,身后文件签字笔掉了一地,可她没有回头。

曾经亲密过的人最清楚对方的软肋,因此打蛇七寸,句句致命。

陆杨再没联系过她,辞职报告他签了字直接寄到了夏策家里。

这一别就是三年。

夏策最后也没有改行,她踏踏实实从头打基础,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报社倒也做的不坏。

最近的一次听到陆杨的名字是从同事口中,她喝着咖啡听她们闲谈,便听见有一位女同事一脸向往地提及陆杨,说是有一回跑活动时见过,真不愧是业内的优秀人士。

只是可惜他要结婚了,引起了一阵唏嘘。

“诶,夏策,听说你曾经在那个大报社工作过,你知道陆杨吗?”

夏策早在听见他要结婚时便失了神,咖啡倾斜着倒了出来,顺着她上衣流向了裙摆,她回过神来就是一阵手忙脚乱,她尴尬地顺了顺头发,掩饰了自己的失态,“我不认识。”

说完落荒而逃。

夏策手机里一直存着一篇文章,是陆杨他们报社在有一年情人节时的推送,末尾是内容部的互动,那一年的题目很俗气,你会对自己的前任说些什么,全是化名的回答,夏策一条条看,凭感觉推测这些是出自哪些人的手笔,大多数人都在表达对前任的愤慨,只有一条,写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署名是翻墙的小夏,那时夏策眼一酸,倏然间泪流满面。

人们对伤害的畏惧让人变得畏手畏脚,夏策是不甘心的,可也仅仅止于此了。

陆杨用镜头捉住了很多东西,他无法形容那年少女逆着光闯进他镜头里的时候带给了他怎样的悸动,他从镜头里看见她无可奈何的神色,看见她泛红的双颊,让他忍不住上了心,可他并没有让夏策更快乐,那一年坐在墙头一脸苦恼的夏策,终究随着变迁的世事,永远消失在他的镜头下了。

只盼一别两宽,便能真的欢喜。

责编: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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