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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夜不寐


琵城将破之时,军心涣散,迎着敌人的猛烈攻势,守城军都觉得,这一仗,怕是要败了。可当他们看到朝廷派来的六皇子晋王竟不顾自身安危,亲上城墙,指天发誓要与琵城共存亡之时,所有军民都被激起了热血。

晋王立在城墙之上,迎着刀光剑影,浑身是伤也不肯退缩。他振臂高呼的身影极大地鼓舞了军民士气,竟硬生生地扭转了颓势,让守城军反败为胜。

天明,敌败,清理战场。任不寐身着皇子服饰,带着满身伤痕下了城墙,所过之处,士兵们皆跪拜行礼,高呼“晉王千岁”。她一一微笑点头,行至内城晋王住处,她扯下人皮面具,朝端坐在王位上的那人行礼:“晋王殿下,寐未负所托,战已胜,您可回京邀赏了。”坐在王位上的赵景异扬唇一笑,踱步下来,将任不寐扶起,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辛苦了。”任不寐鼓起勇气抬头,明亮的眸子贪婪地流连于赵景异的眉间:“为殿下效力,寐不谈辛苦。”

赵景异点头,双手触及她身上的血迹时,眉心微蹙。他召过军医,吩咐为任不寐好生治伤。任不寐这一次伤得极重,军医仔仔细细把了脉,低声将情况禀告给了赵景异。赵景异听着那几句话,瞳孔蓦然紧缩,声音微微颤抖:“当真如此严重?”军医点头。

赵景异得到了答案,浑身发凉,好似浸到了深不见底的冰潭之中。他闭上眼,脑子里是任不寐满身伤痕的模样,他开始无比憎恨起自己的无用来,再睁开眼时,眼中竟已染上了一层薄雾。

任不寐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她几乎没有见过赵景异,旁人都说晋王在忙回京的事宜。待她能下床行走了,便披了件外衣,撑起身子要去看赵景异。军医拦她,她不从,非要下床,军医不得已,让人去禀报了晋王。赵景异进来的时候,她脸上的血色仿佛瞬时恢复了过来,笑起来熠熠生辉。

“怎么不好好躺着?”赵景异蹙着眉,沉声问,很不高兴的样子。

“寐想陪在王爷身边。”

赵景异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一室凝重。任不寐看着看着,就低下了头,强忍着眼泪,胸中的沉闷全部涌上来,堵在了嗓子眼儿。

“有需要的时候,本王自会叫你。”

看着赵景异匆匆离去的背影,任不寐安慰自己,大抵是如今回京在即,赵景异烦心于京内的严峻形势,才变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一段日子过后,琵城百姓已经安顿好,赵景异启程回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任不寐安排在了距离自己最远的一辆马车上。一路上,任不寐时不时掀开车帘,远远地望着。安营扎寨时,她看见赵景异的帐中严正肃穆,知晓他们在商议回京后要面对的局面,也按下心头的酸涩,识相地没去打扰。

及至京城,开元帝下旨赏赐:晋王赵景异,常年在外督战,守护琵城有功,赏金银十箱,良田千亩,以及威虎营治军之权。

一场晋王和太子的夺嫡之战,图穷匕见。

回京之后,任不寐又为赵景异挡了一波刺杀。她扮成赵景异的模样坐在马车里,刺杀的人下了狠手,任不寐虽武功奇高,却不敢暴露身手,让人怀疑她的身份,便生生挨了几招。

任不寐旧伤复发,可还是挨到进了内室,见着赵景异后,才舒了一口气,直直倒在他的怀里。她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地想起小时候,她父母双亡,颠沛流离,因为对易容模仿之术有极高天分,才被带到赵景异面前。

她记得那年,满院桐花开得极盛,她战战兢兢,充满了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慌。任不寐被告知:“你要好好模仿六皇子的一举一动,要尽量做到形似神似,这便是你的使命。”

那时的她,看着面前男孩如画的眉目,看着男孩微笑着伸出了手,握住了她因不安而颤抖的手掌,清越的声音里带了些孩童的稚气:“你叫什么名字?”她低了头,轻轻浅浅地答:“任不寐。”赵景异自此将她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她琴棋书画、经文策论,任不寐因命运漂泊而犹疑敏感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任不寐服了药,渐渐醒来。她卸了皇子装扮,青丝如瀑散落在枕上,看着室内赵景异温柔缱绻的眉眼,恍惚间好似回到了过往的年月中。待看到室内华贵的摆设,她才彻底清醒,心下失落,又内疚道:“王爷,寐不能替你去靖将军府了。”

靖将军掌握朝廷十万大军,一直在朝堂保持中立,是赵景异和太子相争的重要筹码。此番靖将军寿宴,正是结交亲近的大好时机。可因为太子也会到场,赵景异的安全便成了问题。

她看见赵景异眉间闪过一抹郁色,却还是握住她的手:“你养伤要紧。”

任不寐的一颗心迟缓地往下沉。待在赵景异身边久了,她总不自觉地在他的深情中沉沦。可她总免不了被人警醒,赵景异对她的关心,不过是出于对一个有用替身的关心而已,让她不要心存幻想。可是长久待在赵景异身边,和他眉眼相似,举止相同,不禁将自己的心都附在了赵景异身上。

想到此,她竟开始憎恨自己的懦弱,强撑着起身,道:“王爷,寐的伤势不要紧,不如——”赵景异止住了她的话:“纵然如此,结交靖将军这等重要人物,也该由本王亲自去。”

任不寐拉着赵景异的手:“那王爷今日何时回来?”赵景异揉揉她的头:“今日是你的生辰,不管多晚,本王都会回来的,别担心。”

任不寐心满意足地躺下,她觉得,结交靖将军有望,赵景异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便也不似之前的冷酷了。这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

秋日风霜露重,任不寐靠着门栏,等了赵景异一夜。王府的管事不忍,劝她回去睡,她却只是愣愣地盯着大门口,喃喃道:“王爷说过要陪我过生辰的。”

深夜星火里,她想起去岁的琵城,赵景异督战辛苦,却也不忘为她庆贺生辰。他亲下军营,吩咐宴请四方,与琵城百姓同乐。那时,年少的皇子在明亮的篝火下,牵着她的手,点起一盏孔明灯。孔明灯升上天空的时候,赵景异低下头,说:“不寐,许个愿吧。”

赵景异到第二日午时才回来。听到消息的任不寐急急忙忙迎出去,却在见到赵景异身后跟着的一抹艳色时,心直直往下沉。赵景异好似还有些宿醉未醒,他半靠在任不寐身上,指着身后那女子,道:“你给她安排个住处。”

任不寐咬住唇,看到赵景异毫无愧疚的神色,积攒了一夜的委屈顷刻间爆发出来。她当着王府下人的面,甩手便走,丝毫也没顾及赵景异的颜面。她想起去年赵景异温柔的眉眼,想起她说了那句“王爷说是喜欢我,便不要再碰其他女子”的妄想,赵景异竟然一口应下。想起那时她满心的欢喜,眼泪就渐渐模糊了双眼。

她走得又快又急,脚下一绊,再次抬头,正好撞进赵景异冷凝的眉目。

“秋水是靖将军送与本王的,本王无法拒绝。不寐,本王是皇子。”

任不寐知晓他的意思,皇子,便意味著无法从一而终。可她到底意难平,从前在外督战的轻快时光,好像就在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轰然倒塌,她再坚强,也不过是个渴望心爱之人青眼的小女子。任不寐吼了出来:“皇子就可以轻易违背誓言吗?皇子就能肆意伤害喜欢自己的人吗?”

“任不寐!”赵景异断喝一声,“你太没有规矩了!”

任不寐忽然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赵景异,霎时间连伤心都忘了。赵景异闭了闭眼,似乎是故意压下了火气,睁开眼,一双清明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不要以为你是重要的替身,本王就不敢处置你。”

任不寐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赵景异动了怒,也意识到赵景异留了情。她看着眼前冷静自持的赵景异,慌乱一时占据了她的内心,她退缩了。赵景异这才满意地点头,道:“靖将军邀本王与太子几日后秋猎,你便替本王去吧。”

“寐知晓了。”

赵景异走后,任不寐站在廊下,抬眼看向京城这阴沉沉的天空。她到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从前她跟随赵景异四处督战,天高路远,吃人的局势逼不到眼前,她还能做赵景异心爱之人。而现在,与太子的夺嫡风波愈演愈烈,赵景异满身风雨地向前冲锋,如笼中困兽般要与太子决个高低。她,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回想过往这许多年,赵景异是一直知晓她的爱慕的,却一直未有明确的回应,只缠缠绵绵地牵绊着她。如今看来,这大抵只是他手腕高明罢了,毕竟用感情困住一个对自己极为重要的替身,是再方便不过的事。

任不寐垂下眸,静静地站着,只觉得一颗心极冷。当初战场上的流矢刀剑,也没有这京城的压抑让人心寒。

秋猎日,任不寐换上了赵景异应有的装扮,去往围场。

她在围场见到了太子赵景烨,那人一身玄色太子服饰,远远地朝她扬起挑衅的笑,让任不寐抓着缰绳的手心微微出汗。果然,秋猎一开始,太子就带人将她逼至丛林深处,嚣张地笑道:“皇弟,父皇连威虎营都交给了你,你还要来与我争夺靖将军?不担心胃口太大,吃不下?”

任不寐紧紧握着缰绳,冷眼看他。此时一群猎物窜过任不寐身后,穿林的箭矢纷纷射来,太子手一挥,周围的人便架起了弓箭,趁乱射向马背上的任不寐。

她多番闪躲,箭矢在她耳边凌风而过,猛然间,外围一阵马蹄声响,大队人马将太子的人团团围住。赵景异一身玄色衣裳而出,对着大惊失色的太子冷笑道:“只怕今日要被乱箭射死的,不是我,而是皇兄。”

赵景异一声令下,一箭射中了太子肩头,道:“若是皇兄还不知收敛,下一次,箭便不会射偏了。”

任不寐看到这里才明白,原来赵景异利用她设下了一个局,将计就计,请太子入瓮,将太子围困于此。虽然赵景异还没有大胆到将太子诛杀,却也能让太子瞧见他的手段而有所敬畏,好借此打压太子。

她随着赵景异回去,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若是今日王爷没能按时出现,我便会被太子射杀于箭下,王爷可会心疼我?”

其实平日,她是不会问的。她很明白,不管赵景异有多么爱护她,在政治博弈中,她也只是一个随时可以置于危险之地的替身。可赵景异带回那女子的举动,像是在她的心里扎了一根刺,将她素日的冷静清明全然击溃。

赢了一局的赵景异心情甚好,他弯了弯嘴角,没有计较任不寐的僭越。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哄小孩一般回答:“我会心疼。不寐,这世间,还有谁模仿我更胜于你呢?”

任不寐低下了头,可这世间,更没有谁爱他胜于她。赵景异不愿提,这让她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她问:“王爷,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寐真的很想念在外的日子。”赵景异笑:“为什么要回去?在外督战,成日里风霜剑雨、辛苦疲劳,哪及得上京城的莺歌燕舞、富贵滔天?”

任不寐看着他这副陌生的神情,心里终于明白,自回京那日起,赵景异就变成了不进则退的晋王。这反复的人心,已容不得她有半点儿天真。

猎场交锋后,太子一党果然收敛不少。赵景异终于得闲,放下手中的事情,好好逛一逛这京城。他带着任不寐出门的时候,秋水急急忙忙地跟了出来,说要和他一起出行。

任不寐站在赵景异身后,紧张地握了握拳头。她抬头看向赵景异棱角分明的侧脸,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赵景异似乎是感受到她的不安,安抚似的握住她的手,对秋水道:“你是女子,出行多有不便,还是待在府中吧。”

秋水不依,青葱玉指指向任不寐:“那她为何能跟殿下出行?”

赵景异出行,大多时候都会带着任不寐,是防范着遇到紧急情况,这个替身也能为自己抵挡一阵。可在旁人面前,却无法解释这般缘由。赵景异明白,这些天自己将任不寐逼得太过,特意趁此时带她出来放松片刻。他想念在外督战时任不寐脸上明艳的笑,想念她缱绻的眉眼,想念她紧紧依靠着自己的臂膀,声音软软地叫着“殿下”的模样。

若非逼不得已,他也不想将任不寐如棋子一般摆布。他犹记得围场里任不寐看他的眼神,哀伤得像头被抛弃的小鹿,看得他内心煎熬,可他也只能硬下心来,告诉她,他爱的是她替身的作用。

赵景异万般无奈,最终还是让秋水上了马车。似乎是对任不寐的嫉妒,马车里秋水当着任不寐的面,对赵景异百般娇柔索取,媚态横生。路过一家酒坊,她故意道:“靖将军喜欢这里的酒,不如王爷亲自去挑些来,好送与将军?”

赵景异转头问任不寐:“不如跟我一起去?你今日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车厢里太闷了?”任不寐摇摇头,勉强笑道:“这几日略感疲乏而已,劳王爷挂心了。”

赵景异想到她受过的伤,一时间万分心疼,表面却不敢显露太过。他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才放心道:“那你先在车厢上歇着。”

眼见着车厢里只剩了她们两人,秋水眉间的娇媚瞬间隐藏起来,露出一股狠戾的神色来。她盯着任不寐,冷声道:“太子对你这些年的表现,很不满意。”任不寐心头狂跳,她知道躲不过这一天:“我只是个替身而已,有价值的情报,晋王不会告诉我。”

“猎场上,晋王以你为饵,你就真的不恨他吗?”这一句话,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捶在任不寐的心上。

早在多年前,任不寐被送到赵景异处之前,她已是太子的人。只因她被迫服下剧毒,只有每年太子送来的解毒丹,才能让她免受噬心之苦。接近赵景异、做他的替身、取得他的信任,也是太子一手安排的。

这些年来,借着四处督战的便利,她一直逃避着太子交给她的任务,一直不忍心伤害赵景异。可回到京城,她再也逃脱不了太子的驱使,就算她没有伤害赵景异,可若是太子一怒之下,向赵景异揭穿了她的身份,那她在他面前,该如何自处,那他对她,可还会有半点儿柔情?

赵景异当她是棋子,太子又步步相逼,这条路,她走得辛苦极了。

太子交给了任不寐新的任务,她只要一想到那任务,便在府中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希望赵景异发现她的异常,好让她没有下手的机会。可赵景异偏偏浑然不觉,还对她欢喜地道:“不寐,靖将军就快归顺于我了。”

他站在书房里,穿堂的风拂过他的衣角,他语气亲昵:“不寐,军方的势力,很快便会掌握在我的手里。”

任不寐看在眼里,人前的晋王,一直克制冷静、谦和有礼,也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不会掩饰。赵景异似乎已经把她这个替身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任不寐有背叛的可能,所以在形势严峻时无情利用,在高兴欢喜时肆意亲昵。

“那恭喜王爷了。”

赵景异转过头,他能明显察觉到任不寐低落的神情,也大概知晓她为何而不快,可是他不敢说,不敢问。任不寐想要的安稳祥和的生活,他给不了。纵然坐在这万人仰望的高位,他依旧如履薄冰、满腹心酸。赵景异收了收心绪,对任不寐道:“靖将军邀我后日过府赴宴,我亲自去,你且待在府中好生休息。这些日子,你老是精力不济,可是不适应京城的气候?不如我请太医过来——”

“不必了,王爷。”任不寐打断他的话,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他,“寐希望能跟着王爷一起去,以女伴的身份陪在王爷身边,可好?”赵景异看着她的目光,心中一软,不由自主便点了头。

将军府中,任不寐一直陪在赵景异身侧,下手简直太容易了。当宾客散去,黑衣环绕,赵景异觉得双腿发软之时,任不寐已经默默站在了从暗道里出來的赵景烨身后。

“你……不寐?”赵景异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几欲失声。

赵景烨讽刺地笑起来:“皇弟,争斗这么久,你费心争取的靖将军是我的人,连这最得力的替身都是我的人。认输吧,你已经败了。”

赵景烨借助任不寐,给了赵景异最后一击。任不寐出发之前,去见了赵景异一面。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赵景异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住。他见到任不寐拾阶而下,眼中已经没有了平日的英明睿智,他定定地看着眼前任不寐那平日温柔的眉眼,目光冷冽如刀锋。

“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任不寐笑了,她长发飘散,在头顶一束乍亮的天光中显得放肆张扬,和过去那个温存依恋的替身极为不同。她道:“王爷,你一直只当我是替身,只当我是个有用的工具,当我是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你明明知晓我喜欢你,还一直利用我的喜欢,榨取我的价值。赵景异,我累了,不想再痴傻地等下去了。”

做一个人的替身,多累啊。她注定要活成他的影子,注定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满心爱慕换来的是一腔冷血,说舍弃就舍弃,誓言也可以轻易违背。她满心委屈,此刻故意不说赵景烨给她下毒之事,只赌气般发泄出来,期盼着赵景异能有一句解释、半声安抚。

还是让她失望了,赵景异并没有心思顾及她的情绪,而是权衡利弊,问道: “太子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权势、富贵。”任不寐扬起明艳的笑,“这不是王爷最喜欢的吗?”

赵景异挣扎着手中的镣铐:“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是好好利用我替身的身份,为王爷做点儿事,比如冲进皇宫杀掉皇上,然后被太子殿下擒获,寐便可退场了。”

这是太子早就定好的计策,任不寐是他放在赵景异身边最锋利的刀。

任不寐终究还是忍不住,她扑进赵景异的怀里,声音有些哽咽,问道:“王爷,你可曾爱过我?”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赵景异收起了那副狰狞神色,终于能带着心疼好好地看一看她。她为他承受了太多,这是他欠她的。任不寐走后,赵景异摸着自己腰间多出的一把钥匙,沉默良久。

任不寐按照赵景烨的安排,顺利地进了宫,将长剑刺入了龙椅上那人的心脏。如预演的一样,赵景烨在适当的时候冲了出来,带人将“晋王”团团围住。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任不寐竟然在刺杀成功后,突然将人皮面具一撕,朝他跪拜行礼,清朗的声音响彻大殿:“太子殿下,您吩咐的任务已经完成。”

与此同时,殿后的帘幕瞬间落下,露出里面站立的文武百官。

赵景烨败了。

百官是任不寐伪装成赵景异之时提前叫来的,她在牢房时,已经给了赵景异镣铐的钥匙。赵景异逃出来之后,召集威虎营,将靖将军控制住是没有问题的。她用自己瘦弱的身躯,给赵景异设了一个胜局。他凉薄、无情,是这帝王之位的最合适人选。

她躺在地上,累极了,噬心的痛苦穿胸而来,正是毒发的时候。赵景烨再也不可能给她解药了。

冷汗滴下,她蜷缩着,翻滚着,意识也渐渐模糊。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她却能清晰地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正急急朝她跑来。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人着急地大叫着她的名字全然不像个进退有度的皇子。

恍然间,她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她第一次伪装成赵景异,为他挡暗杀而受伤的时候,赵景异也是这样,抱着她,惊惶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军帐。那时她伤得不重,赵景异却一遍又一遍地自责,差点儿就要决定让任不寐以后再也不要当自己的替身了。

还是任不寐阻止了他的想法,不当他的替身,她又以何种理由留在他身边呢?况且保护她心爱的人,她也心甘情愿。只是那时,谁都没有想到,替身当久了会割舍不开,会作茧自缚,会卷入这反复的局势中,再也无法自拔。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搂住赵景异的脖子,在他颈边说道:“王爷,地牢里问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赵景异将她放在床上等待太医,并握住她的手,虔诚地回答:“爱你,我一直爱你。”

任不寐缓缓闭上眼,这是她此生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了。

春日来临的时候,赵景异登基,尊开元帝为太上皇。他根本没死,任不寐当初杀的,也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开元帝立于城墙之上,微笑着道:“恭喜我儿。”赵景异笑不出来,他冷哼一声:“有什么好恭喜的,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成大事者,怎可拘于儿女情长?人心最善变,也最可怕。”

人心的确可怕,可怕到能让一个父亲设局算计自己的儿子。当初琵城一战后,任不寐气血极虚,毒气上涌,便被军医察觉出来。赵景异知晓后,派人四处寻访解毒之法,最后才查到这种毒是太子所有,专为培养听话的属下而配制。

赵景异浑身发冷,他顺着任不寐的来历一查,再结合那时知晓的开元帝身子不好的情报,便将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

开元帝身子不好,便想在退位之前,从两个优秀的皇子之中,選出一个继位之人。他暗中安排,以任不寐为利刃,插在两个皇子中间。任不寐以为自己是太子的人,却又成为了晋王的替身,为他挡灾避害,建立了平衡之后,他便高坐上首,静看成败。

知晓了开元帝目的的赵景异,内心止不住地颤抖。他害怕任不寐太过护着自己,违背赵景烨的意愿,便故意冷着她,努力扮演了一个为权势不惜牺牲她的凉薄冷酷之人,扮演一个被权势迷昏的皇子,将任不寐往赵景烨的方向推。

这江山,他可以不要。这场棋局,他可以输。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让他一无所有。那便让赵景烨赢,让任不寐得到解药,安稳地活下去,他便知足了。所以太子设局,他明知危险,却甘愿入局。可是他没有料到,任不寐如此执着。拼着不要解药,也不愿意伤害他。

赵景异走下城墙,一辆马车缓缓从宫中驶出,停在他面前。里面的人掀开帘子,傻笑着朝他递了一块点心,口齿不清地说:“吃……吃糖。”

他微笑着含下那块点心,摸了摸任不寐的头。赵景异虽以举国之力为她解毒,可那毒性太猛,最终只堪堪保住了她的性命,心智却只停留在幼儿时期了。赵景异揉揉她的脸,道:“以后不寐就可以出宫了,开心吗?”

任不寐听不太懂,只说着:“有哥哥,开心。”赵景异的笑容越放越大,说道:“那不寐先走,我随后就来。”

任不寐乖乖地点头,旁边的侍女将帘子放下,马车行驶起来,赵景异驻足看着,看见车窗外又伸出了她满是不舍的小脸。

开元帝在身后道:“既然不舍,又为何不留下她,一个傻子,宫里养得起。”

赵景异握紧了手,又松开。他已经不想和自己的父皇过多言语,这颗丑陋的人心,他连看都不想再看。

他看着任不寐越来越模糊的脸,终于松了一口气。这里算计太多、欺诈太多,终究不是适合她待的地方。她给他当了那么久的替身,为他挡了那么多灾难,他不忍心再将她放在权势的中心折磨她。他不能再留住她,待在他身边,她受的伤害只能更甚。

她这一辈子,为人棋子,被人摆布,被人利用,死过一回后,也该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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