牴棍，已经很难的一见了
牴棍（外一篇）
牴棍，是网络时代出生的孩子们没有见过的一种民间娱乐项目。估计八九十年代的城里孩子也没有见过。因为它是在乡下田间地头劳作间隙里诞生的游戏活动。
牴棍这种游戏，有的地方还保留着，他们大多把“牴棍”写作“抵棍”，其实用牛字旁的“牴”更准确地诠释了“牴棍”的游戏源头就在耕牛之间的角斗（顶牛、触角），也让“牴棍”游戏充满了雄浑、粗犷的特色。
简单地说，牴棍就是两个人（一般是男性）用一根粗棍子角力的游戏。两人呈弓箭步对面立于一条线上，各伸出一只手，以五指包住粗棍子的首端或尾端，并以掌心抵住顶部，另一只手叉腰或者伸直了平衡身体；立于中点（线）的见证人（裁判）发出指令后，牴棍的双方同时发力将对方向后推，先越过中线并推出了对方者为胜。牴棍用的粗棍子可以是两头圆滑的木杠子，也可以是粗细相对均匀的竹杠子，一般在三四五尺的长度。有时候（比如田地里劳作时）手边没有杠子，挑担用的扁担、翻地用的锄头（柄）也可以。实在没有杠子、扁担或者锄头柄可用了，也有身高臂长者拿他的胳膊来跟人牴棍的。
牴棍最常见的形式是牴手棍，架势就是上述的那样。牴手棍对臂力、腰力、体力的要求比较高，多见于时势均力敌的成年男子之间。手臂力量不足，又想参与牴棍游戏的，则选择另一形式，那就是牴肚棍。牴肚棍的双方将粗棍子的两端从各自的掌心转换到了各自肚脐眼附近的腹部，双手握住粗棍子靠近腹部的底部（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双手必须紧挨自己的腹部，如果有一只手离开腹部三拳远的距离握杠，应该算是“偷鸡”违规了），双脚呈弓箭步对峙。接到指令后同时腹肌用力，并辅以腰力，向对方阵地挺近，先越过中线者为胜。牴肚棍游戏是半大小子们的偏爱，大人们牴手棍的时候，他们就在边上陪玩牴肚棍。
无论是牴手棍，还是牴肚棍，大多是伯仲之间的较量。有时候，力量悬殊的双方也可以来一场手棍牴肚棍比拼的：那就是强势的一方用手棍，相对较弱的一方用肚棍；或者强势的一方直接伸出手臂，用拳头顶住弱势的一方腹部，让对方来推自己。更有甚者，强势的一方会让弱势的一方在自己身后再加人，玩一场一人牴两个三个的游戏！
我上小学的年代，刘塆还没有分田到户，收音机还未普及，电视机根本没有，生产大队里电影一个月才轮到放一次，打麻将推牌九是会被人举报的。牴棍就成了寒冬腊月备完年而无所事事的刘塆人的一项娱乐。据说我的上一辈人都会跳忠字舞。但是我打从我记事起，对早请示晚汇报和忠字舞根本就没有印象，但是我们刘塆立有一座主席像我是记得的——那是一堵丈把高的砖墙上画的伟人的巨幅像。伟人像是在批林批孔的运动中拆除的，巨像不存在，但是伟人像矗立的位置我记得，那里是我们刘塆的中心区，伟人像的前方有一块平缓的坡地，是刘塆搭戏台和后来放电影的场所。这块地一直延伸到我两个伯父（伯衡大伯、仲英二伯）家的大门前。刘塆人年关时节的牴棍活动就在我两个伯父的家门前进行。
牴棍用的杠子，是伯父们平时扛重物抬篓子用的。午饭之后，太阳暖烘烘的照着，不论是谁，只消喊一声“牴棍咯”，就有人陆陆续续从各个方向汇聚过来，自说自话地到我大伯的门口拿来杠子，活动就开始了。伯衡大伯一辈子身强体壮，很多人牴棍先找他热身，大伯也乐意奉陪；仲英二伯身子骨弱一些，他基本不参与牴棍活动，但是发个令当个裁判那是不二人选。
邻县蕲春农民在第三届农民丰收节上参与牴棍比赛场景之一
大多数人在牴棍活动中有输有赢，我堂哥进知大哥似乎是个例外。进知大哥跟我是自家屋的（同宗），论年龄他比我父亲还大几岁，所以在我们这一辈中他自然排行老大。进知大哥中等身材，身板厚实，在刘塆给大力士排名，说他是第二，估计没人敢争第一了。他在生产队里负责的工作是给两个猪圈里上百头猪喂食——这不只是一项劳动量大的工作，还是个极其耗体力的粗重活儿，因为每天要挑大量的秕谷、稻草、秸秆去大队部加工厂粉碎成猪吃的饲料。进知大哥挑担子用的不是半米高的箩筐，而是一米多高的篓子，也就是说他挑的担子通常是别人的两三倍的分量！喂猪之余，清理猪栏，窖氹挖粪，也把进知大哥的臂力、腰力练到了别人无法企及的程度。
牴棍现场，进知大哥往那一站，粗木杠子一头交到他的手上，稳稳地扎起弓箭步，另一头基本上就成了走马灯，不停地换人。我几乎没见过进知大哥牴手棍输给别人的场景，但是听说他还真的输过一回，输给了自雄二哥；听说输的原因是前面斗过七八个了，轮到自雄二哥上来时，进知大哥的体力已经消耗了大半，实在撑不住了，只好认输。
其实，自雄二哥也是排得上号的刘塆大力士之一，但是在牴棍这项娱乐活动中，他的战绩远远比不上进知大哥。我小时候一直以此为依据，认为他们俩的“大哥”“二哥”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真实情况是他们在各自家族中的排行而已）。现在回想一下，自雄二哥输的那几个，不是和他一起天天下地的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对手，比如刚从三线回来的自来哥，比如在大冶当工人的自言二哥，比如从部队复员回来的清保五爹——不知底细，不贸然发力，既保护了自己，也维护了对方。这才是真实的自雄二哥。
爷们比力气的，女人看热闹的，上了年纪的评头论足，未成年的有样学样。腊月底至正月初，这一段时间里，只要不是雨雪天，只要地上不起泥，牴棍总会让刘塆在那些慵懒的午后闹腾起来。
我隐约还记得进知大哥也输过的一场牴棍，而且输给小他十几岁的高中生旺民叔。那时候旺民叔刚刚从汪岗高中毕业，是个稚气未脱的学生伢样子。每年腊月塆里牴棍活动他几乎都在现场，看别人牴手棍，学着样子牴肚棍，看得多了就跃跃欲试。大概是看到进知大哥没有对手了，旺民叔就跟进知大哥说：我肚棍，你手棍，比一下？两人一拍即合。旺民叔大概平时观察的多，看出来进知大哥平时以守为攻的特点，也不急于发动进攻，在大家以为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儿，旺民叔屁股一提，腰上一拱，推了进知大哥一个措手不及，后退了两步，毫无准备地输了。
既不是一个级别也不是一个姿势的竞技，大家也没把这场比赛放在心上。谁也没有想到，在刘塆牴棍这个平台上，五〇后六〇后将紧跟三〇后四〇后的步伐，要粉墨登场了。
与牴棍略有不同，举磨差不多算得上是刘塆当年过年的专项活动，平时几乎无人问津。这很好理解：牴棍不受时空和器材的限制，而举磨因为石磨的不便移动而局促在固定的时空里了。
时间：过年那一阵子；空间：刘塆中心地段，我伯父们家门前的空地。
刘塆塆大人多，加工粮食的机器出现以前，使用的石磨就多，因而那些几经磨铣日渐变薄的石磨也很多，即使不用也不会被扔，只是搁在屋内一角，无人搭理而已。直到年关牴棍这个项目搅活了日子，伯父们家中的一对旧石磨也被人请了出来。
牴棍是面对面的竞技，不是人人乐意的，于是不愿面对面比拼的人们就选择了举石磨。举石磨是自己跟自己比，间接地也是跟他人比——因为举不举得起一对石磨，能举几个来回，在围观者眼里是会被划分到不同的层级的。
一对百十来斤的石磨，对于天天肩挑背扛的农村人来说，举起来不是难事，但是对于离开了土地有些日子的人而言，就要费些力气——如果费了半天力还举不起来，围观的人群就把长长的叹息送给你：“唉，你这个人，已经修了！”——修了，是六七十年代的流行语，是“变修了”的缩减版，这个词语来源于中苏关系的破裂，我们对于苏联老大哥的认知从“SHEHUIZHUYI领头羊”转换成“修正主义”了，也就是蜕化变质了的SHEHUIZHUYI。一个人如果被周围的人说“修了”，那就是说你蜕化变质了，忘了你农民子弟的根本了。
我见过两个人硬生生地让人们把挂在嘴边的“你这个人呐，修了”这句话憋回去了：一个是我小外公，一个是我的父亲。我小外公一直在邻近的几个公社下辖的农技站里当兽医，几乎没有做过土地上的体力活儿；我父亲从生产队的会计到大队部的团支部书记，再到大队民办小学的老师，真正在土地上做农民没多少日子。当这样两个人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牴棍和举磨的现场时，就有人鼓动他们“露一手”。
小外公不露声色，动作很规范地双手提杠、马步下蹲、双臂上甩，两片石磨就稳稳地举过了头顶。四围看的人全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一个个都看着我父亲，以为他没有这么幸运。我父亲不会蹲马步，也不会甩手臂翻手腕，他提起拴着石磨的粗竹杠，一会抬左臂，一会抬右臂，让两片石磨在身前晃起了秋千，这滑稽的动作惹起了一片欢乐的笑声；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父亲已经把石磨晃到了肩膀的高度，这时候两手一使劲，竟然把石磨撑起来了。人们笑得更欢了：“你这是挑草头，还是举磨子啊？”
但是大家不可否认：他们眼中的书呆子，举起了石磨！
“忆刘年”是我公众号新开的一个栏目，将不定期更新，搜罗记忆深处与“刘塆”有着丝丝缕缕关联的微微亮着光芒人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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