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乌篷船，卧听打桨摇橹声，上了些年纪的老船夫头戴乌毡帽，不紧不慢地载着船客，顺河划向目的地。”
在《阿Q正传》里鲁迅这样描述他的故乡绍兴。谈到绍兴，肯定绕不开鲁迅，更甚者，因为鲁迅，才让我们更了解绍兴。漫步在这个古称 “越州”的城市街头，有宣传语——“越千年，一品绍兴”、有店招—— 越是我故乡”。他们对“越”字的留恋，并非毫无道理的执念，而事出有因：春秋战国时期的越国即建于此，所以，首批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中命名时，浙江省入选两座城市，杭州和绍兴各占一席。
历史文化名城既已定位，那名城的底色自然离不开古镇老街了。我们来自越地之北的吴地，对于我们这些已经长时间全景式沉浸在古镇老街生活里吴地之人，早已对江南元素的敏感度并不高，甚至近乎于免疫，那又是什么让我们心动、留连又忘返呢？
仓桥的河道狭长细弯，仅能容许两艘乌蓬船交错。河两岸大多是花岗岩基座、白墙黛瓦、檐角微翘的江南民居，有独自的院落，当地人叫“台门”，是绍兴当地为官经商、家境殷实的同一姓氏聚族而居在这里。很多台门改建为民宿，入住者可以在院里“闲看秋水心无事”，也可以在傍河“小楼一夜听春雨”。换个角度站在桥上，一艘乌蓬船从拱形的石桥下驶过，河畔民居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倒映在荡起波纹的水面，狭窄逼仄的静态空间，组合了乌蓬船的动态移动，视觉效果很有冲击力。
老街的“人家”还是原住民，有原住民地方，才有真正的市井烟火气，老街才没有失魂落魄。当你看到半掩的大门内停着的旧自行车、转角口晾晒的花花绿绿的衣服、竹藤椅上打盹的小猫、窗台上积了灰尘的空黄酒瓶，真的不要奇怪，因为那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我们很难确切区分老街上做生意的是绍兴人还是外地人，但无论何方人士，只要在这里开店，店铺文案有创意是肯定的：这里是“咸亨酒店”，那边是“孔乙已酒店”，左邻是“祖传三代臭豆腐”，右舍是“臭老葛”……这些都是绍兴元素，但最能服众的，当属绍兴黄酒了。除了黄酒本身，从黄酒衍生出诸如黄酒咖啡、黄酒奶茶、黄酒棒冰，真是印证了醒目的店招——“探索关于黄酒的一万种可能”。走累了，那就歇息一下，妻子坐在“啡黄腾达”店铺门口，手举着黄酒棒冰留影打卡。
“地道安昌，年味古镇”，这是绍兴城外安昌古镇的文案。上午去古镇的时候，恰好是游客高峰期，像赶集似的。也许，赶集才更适合古镇游。古镇老街比仓桥老街开阔很多，同仓桥一样，老街也是依河而建。一座座各式各样的明代古桥跨河而立，把河之南的住宅和河之北的店铺连接。店铺与邻河之间搭建了长廊，可以遮阳挡雨。初夏的阳光从河南面照射过来，商家放下竹帘，偶尔卷起来是为了方便盆载的鲜花绿植充分汲取阳光和雨露。
绍兴爱食腌制食品，“小雪腌菜，大雪腌肉”是当地的腌制民俗。绍兴人什么都敢腌，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他们腌不到的，满眼的呈深棕色甚至泛黑的腌品酱货最抢风头，其中，猪肉应是腌制品的主角，从猪面皮、猪头肉到猪腿、猪手等等，细分了猪的每个部位，层层叠叠明晃晃地挂在店门口的铁架上。特别是一串串挂着的猪手，有人指着笑道：咸猪手咸猪手。三两步之后，一闻空气里飘散的气味，便知道又是一家臭豆腐店。虽然店名五花八门，定语多是祖传三代、正宗口味，但味道差不多，高度雷同，我们这次算是切身体会到“臭味相投”的真正含义了。
看够闻够了，真正要吃的，还是要找适合自己的。来到一家“师爷馄饨”店前，正准备点单，抬头一看，一墙之隔的店名是“清朝馄饨”，起这个店名，分明是ETC自动抬杠了。“师爷”始于明，盛于清，有“无绍不成衙”之说。“清朝”明摆着想压“师爷”一头。不管他们两家的恩怨情仇了，也不必作两难选择，我们每人分别来一碗“清朝”和“师爷”馄饨，上面放些青葱花和豆干丝，算是对两家的雨露均沾了。
穿过拥挤的人群，到了河的南面，找个偏于一隅的沿河人家，泡一壶安吉白茶，安静地望着水乡老街四周。有时候，看事物离的稍微远一些，反而可以看得更清，想的也更多。比如，我们在想，下次再来安昌，最好要在寒冬腊月里，来体验绍兴古朴的年味。如果天公作美，再来个下雪天，沿着青石板路踏雪而归，推门一进屋，年味热气腾腾地迎面扑来：裹粽子、灌腊肠、舂年糕、扯白糖……灯火阑珊，枕河入眠，梦里有水乡，还有乌蓬船，头戴乌毡帽的老船夫，一桨用手挡着方向，另一桨用双脚踩摇着驶向远方。
并不是每个去过的地方都能用“留连忘返”来形容，尤其是毗邻的江浙地区，若一定要用之，必有其出众之处，绍兴老街当之无愧。这里的老街虽有类似，但又各有味道，“书圣故里”即可证明。此处的“书圣”指的是东晋书圣王曦之，相较于仓桥直街、安昌古镇，书圣故里本身就安静很多，人也不多。查阅资料发现，绍兴市区历史风貌保存最完整的就是这里，静心少争，安之若素，才能更好地守正传承，建筑如此，人事亦然。
或许与书圣有关，这个老街的文化味更浓厚些，有很多古玩店、书店、茶馆、咖啡店。一进笔飞弄，就到了蔡元培故居。蔡元培家的老宅，似乎比鲁迅家的更气派些，可在人气上却大大不及。站在一张三人合影照前，一位小伙子对身旁的同伴轻声说道：“这是迅哥和蔡公”。照片里两位绍兴同乡鲁迅和蔡元培分列左右，中间站的是作家爱尔兰剧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萧伯纳。鲁迅即使照相，也是烟不离手，蔡元培则有些严肃。蔡元培是北大第一任校长，说到北大，北大的校徽是鲁迅应蔡元培之邀设计的，北大有先后四位校长都是绍兴人——蔡元培、马寅初、蒋梦麟、何燮侯。
出笔飞弄左拐就到了萧山街。你仿佛穿越到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普通制造的店招，没有哗众取宠的文案，全敞开式的店铺没有遮挡，路人甲乙可以一览无遗。有卖食品、烟酒、杂货、衣服、五金，有理发、诊所、算命、一条龙，凡是你能想到的，这里基本一应俱全。店老板闲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邻里乡亲聊天，也有独自喝茶抽烟，透过迷雾思考未来的人生，还有的坐在门口旁若无人地刷着小视频，暂时从眼前的讨生活里逃出来开个小差。
走到丁字路口再左拐，就进入蕺（ji）山街了。时光又回流到了现在，文艺范儿体现在咖啡、饰品、餐厅、写真门店的装修和布景上，不失个性,看上去又与老街很搭。很多穿汉服的年轻女孩，像是排着队可又似乎小争抢着在题扇桥、蕺坊桥上，选取最佳站位拍照，还不时地指导着桥下拿着相机或手机的男生如何定格最美的自己。远处是蕺山，山上是文笔塔，中间是小河和民居，近处是古桥，桥上的人多，我们便没有了像诗人卞之琳“我在桥上看风景”的雅兴了，匆匆告别，接下来是研究美食的时间了。
我们又绕回了笔飞弄堂口，这里有一家“丁来兴菜馆”。吸引我们的不是某众点评，而是一张海报——《名人爱吃的绍兴十大经典菜肴》：王曦之喜白切鹅、陆游喜鲞（xiang）蒸肉（查了下，鲞是干鱼腊鱼的意思）、鲁迅喜干菜烧肉、周作人喜农家酸菜烧桂鱼……这些名人都是绍兴人，对王曦之、鲁迅的美食偏好描述似应是确切的，但对陆游和周作人以及其他人的喜食，我们不得而知，但也无心去考证了。
桌椅就摆在弄堂两边靠墙处，初夏的天气虽有些小热，但弄堂穿风，轻拂而来，顿觉神清气爽。我们座位对面就是一户台门民居，单独的院落，一人高的围墙上垂满了绿植爬藤，郁郁葱葱，几朵红色的黄色的月季花间或其间。呷着柔和有点甜的绍兴黄酒，我们讨论着什么时候再来绍兴，绍兴的什么地方适合什么时候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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