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现在人们对借钱这件事儿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心有余悸，毕竟如今的这个社会，借钱容易还钱难。找你借钱时像孙子一样说尽好话，而当你催他还钱时对方却如同大爷一样难以伺候，债主还不敢随意发火生气，生怕惹怒了对方撂挑子不还账了。
反正我经历了两次讨债经历之便暗暗发誓，除了知根知底的那几个死党以外，其他人一概不借。
但借钱容易还钱难这个现象可不是现在才有，在以前这种现象也比比皆是。
很久之前的故事里我曾经说过，在我出生之前家里经济变好的主要一个原因，是我父亲开了个商品代销店，也就是小卖铺。店里售卖的烟酒糕点都是病人们治好了病送来的礼物，不需要货物进价成本，所以没过多久，家里便存了不少的钱财。
我母亲是压根不管家中钱财之事的人，所有的钱统一交给我父亲掌管。可惜，我那个爹除了嘴以外思想秉性都是好人一个，但他有一个极其致命的毛病，热心肠还好面子。
热心肠算不上是什么毛病，可无论多好的品德只要跟要面子放在了一块，那基本上就算是变质发馊了。
而这两点在我父亲身上表现的极其淋漓尽致，遇到生活困难的，来来来，我借你点钱你拿去先生活着，遇到生意失败的，来来来，我借你点钱你先渡过难关，遇到赌博的，来来来，我借你点钱你去回个老本。
在八十年代历史的长河里，我父亲扮演债主这个角色扮演的不亦乐乎，可当他想要再次扮演催债者收账的时候才发现，好像其他人并没有他想象里的那么守信。结果就是，钱零零散散借出去了一大堆，基本上可以说是一分钱都没能要回来过。
其中欠我父亲钱最多的两人，一人是江苏南通人，借了四千多块钱，另一人是山东菏泽人，借了两千七百块钱。
各位，那时候可是八十年代，我们这当地人均工资月收入二三十，而且家庭经济普遍贫困的情况下，一千块钱的购买力可比现在的十万块钱更具有冲击性。所以可想而知，四千多和两千七人民币，在当时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得是多大的一笔巨款。
这两笔欠账也是理所当然的没能收回来。南通那边太远，以及我父亲压根联系不到借钱的人，只能作罢。而菏泽离我家不算太远，再加上我母亲每天在家对我父亲各种叨叨，最终，我父亲踏上了去往菏泽的讨债之旅。
欠钱那人姓郑，菏泽郓城某村人。我父亲到达郓城的时候正赶上当天是中秋节。父亲心想着我再是个要账的，这大过节的去人家里空着手也不合适，还是买点礼物啥的带着吧。
父亲买了两斤牛皮纸红纸裹上然后用绳子系住的月饼，又买了十块钱的猪肉。当时猪肉一斤的价格是八毛钱，据屠夫说，零散户买肉，一般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买上一块钱左右的猪肉，所以当我父亲买了十几斤猪肉说是去别人家做客带的礼物时，那半条街上的人们看我父亲的眼神估计跟你们看马云的眼神如出一辙。
不仅如此，我父亲估摸着去人家里的话，好歹得买点水果什么的，于是准备买上五六块钱的苹果带上。可卖苹果的小贩却反问我父亲道，五六块钱的苹果你拎得动么？
我家中常年是病人送来各种水果糕点，父亲也从没上街买过，不知道苹果大概多少钱一斤。他听小贩这么一说不由问道，我怎么就拎不动了呢？
小贩指着一麻袋苹果说道，苹果三分钱一斤，你五块钱的苹果怎么着也得一百五六十斤，你说你能拎得动不。
最后父亲把预购五块钱的苹果，改成了三毛钱。
当我父亲拎着这些东西赶往小郑所在的村子时，正赶上小郑坐在村头跟人聊着天。他远远地看到我父亲往这边走来，并没有着急的躲藏起来，而是赶紧站起来赢了过去，对我父亲打着招呼说道，大哥，您怎么来了？
父亲好面子，不好意思说是来要账的，只能说道，我来菏泽有点事儿，心想着你家就在郓城这边，我就带点东西过来看看你。
两人一阵寒暄之后，小郑接过我父亲买来的猪肉，抓住系着猪肉的草绳往肩膀上一甩，十来斤的猪肉便搭在了他的肩上。可这小郑并没有着急带我父亲回他家，而是扛着猪肉在村子里溜达了一圈。
村人看到小郑扛着猪肉走过，都会问到，小郑你发财了呀，怎么买这么多的猪肉。
小郑则会抬起头来，腔调故意升高，满是骄傲地说道，这是我这位安徽大哥买来送给我的。
各位可能想象不到这种心态，其实换位思考一下便能明白，若是有人突然送你一辆兰博基尼，那只要回到老家或者熟人聚集地，你也肯定会如同抖音里说的那样，窗户摇最低，音乐开最大，中华烟准备好，看好麦田往里钻，然后喊全村人过来帮忙搬车。这两种心态，是一样一样的。
由此可见，虽然我国经济高速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和以前完全不可同语，但思想上却并没有进步太久，甚至跟以前没多大的区别。
小郑带我父亲回了他家，正赶上自家姐姐中秋节回娘家，也带了些中秋礼物。我父亲一看，心里不由得叹气道，完了，这账我估计是要不回来了。
小郑姐姐带回家的中秋礼物是，一斤红糖，以及两块用手巾仔细包裹住的月饼。
对，你没看错，是两块月饼。
父亲这次来很清楚自己是来讨债要账的，可当他跟着小郑在村子里绕了一圈之后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因为那个村子，就如同十几二十前年的我们那里一样，不说男人和老人，就那些正是爱美年龄的小姑娘小媳妇，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个不是乱七八糟的补丁，穿的鞋子也都是露着脚指头或者鞋面上破着洞的。再加上看到小郑姐姐中秋节带来的礼物，我父亲心里极为清楚，这边的人太穷了，我那两千七百块钱，他们肯定别指望能掏出来，就算把他们全卖了也没用。
到了中午开饭的时候，好嘛，小郑的各个叔叔大爷都带着孩子什么的来小郑家蹭饭，为的就是能蹭上一口猪肉吃。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父亲发现，小郑真的没有装穷，这边人是他娘的真穷。除了我父亲来到的那天中午有菜有肉，肉还是我父亲自己买的。剩下的每顿饭都是千篇一律，男人一顿饭两个红薯，老人女人小孩则是一个红薯。
这并不是小郑家这样生活，全村都是这样。一到了饭点，村子里的人便会用筷子串起一两个红薯，然后走出屋外，边吃边跟别人聊天。
其实这样也好，省的你看别人家吃的东西嘴馋，毕竟，大家吃的都一样，都他娘的是红薯。
最后，父亲觉得小郑这边实在是太穷了，始终也没好意思提自己是过来要账的这件事儿，只能无功而返。
小郑也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我父亲不可能无缘无故来郓城一趟。可他也是真的没钱，只能装傻充愣，我父亲不提要钱，他也不会主动提还钱这事儿。
应该是弥补自己对我父亲的愧疚，从那之后，小郑经常会介绍各种病人来我家里治病。
但我不得不感慨一下那时候人们思想上的单纯，我母亲那时候治病又不收钱，病人痊愈之后送不送礼品啥的全靠病人自己决定，你介绍了一大堆又生病又贫困的病人过来，除了免费给他们治病以外，我家还得包吃包住。请问，你这是他妈的感激我家还是坑我家呢。
不过小郑介绍而来的病人中，有一个病人是比较特殊的。
病人是河南人，病了大约十二三年的时间。一开始病情症状也比较寻常，就是整个人这十来年的时间里很难入睡。但有一点奇特的是，只要她晚上睡着了，那一定会做梦，梦里便是飞遍中国的大江大河，而且还会上天跟玉帝佛祖平起平坐。
六七十年代看事儿的几乎都销声匿迹了，尽管有也只敢暗戳戳的给人看一下。所以虽然有人说她是太上老君元始天尊之类的转世，碍于当时的社会环境，她并没有立堂出马。
但毕竟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当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并非是凡人而是天上一把手转世之后的她，虽然不曾立堂出马，但还是会在家里偷偷上贡品祭拜三清，因为按照那些人说的，虽然她投胎下凡了，但太上老君他们是大神通，下凡转世的仅是他的一缕神念，真身还是留在天上的，只要这人供奉祭祀了，那天上的真身立刻就能感应到他那缕神念的存在，从而庇佑保护她。
就这样，这人偷偷在家里供奉了十来年。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宗教信仰自由之风吹到了她们那里。这病人便开始光明正大的在家里修起了神龛。只是当时虽说信仰自由，可你要真搞什么封建迷信的活动仍旧会遭一般人嫌弃排斥，所以这人仍旧没有出马。
然而三年前的某日，这人像往常一样在神龛前放置好贡品，然后出门离去。却因自己用手帕裹着的钱忘了拿而返回家中。回到家推开大门时，她极为清楚的看到，一只脊背上银光闪闪的黄鼠狼正蹲在供桌上吃东西。那黄鼠狼也是立刻就发现了她，然后迅疾如风一般的一闪身消失了。
在我们这边流传这么一个传说，黄鼠狼每修炼多久（我记不得是多久了。。。），背上便会长出一根银白色的毛发，若是黄鼠狼整条脊背是银白色而其他地方是黄色毛发的话，则代表着这只黄鼠狼有着极高的道行。
河南跟我们这边搭界，所以很多这种传说啥的都是相同的，那人也知道这么一个传说，不由得纳闷，我不是太上老君转世么，怎么一只黄鼠狼精敢跑过来偷吃供果？
这个念头一起，不由得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太上老君转世那个说法的真实性。那时生活并不富裕，她经常购买供果之类的在家里祭拜已经捉襟见肘，而且还因为这事儿跟丈夫吵了无数次的架，每次吵架之后丈夫都会头疼牙疼或者倒霉几日，那时她还洋洋自得的觉得是自己在天上的真身帮她。而现在，她只觉得似乎自己被这个谎言骗了十来年。
她想到，既然天上的真身也是我，那我就算不供奉自己的话那也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从第二日开始，她便不再给神龛供奉贡品了。
但是这边祭祀一停，那边她就很明显的出现了各种问题，除了晚上做梦梦到的不再是飞天遁地，而是各种恐怖的妖魔鬼怪以外，她的身体也出现了各种问题，整天都会觉得背上像是针刺一般的疼痛，不能平躺下来，而且食欲变得极其的差，一顿饭连两三口馒头都咽不下去。没过半年，她已经瘦骨嶙峋，就连正常走路也只能坚持几分钟而已。
她被送到我家时，是丈夫赶着驴车拉过来的。那时她几乎已经病入膏肓，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当我母亲准备给她诊脉的时候，那人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的骂道，我乃太上老君，你个无名小卒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来碰我？
我母亲并没搭理她，默默给她诊了脉之后然后转身取出来了一盒银针。
那人见到银针后声音立刻变得有些发慌，但嘴里还是不依不饶的说道，你这小厮，若敢给我下针的话，我定让你家断子绝孙不得善终。
按平时来说，母亲早就应该开骂了。可那次，母亲却一反常态，只是眯着笑一言不发，然后给那人扎上了针。
大约扎了三四天左右，那人的食欲明显好了很多，可以正常进食了，脸色也稍微有些红润，只是每次我母亲扎针的时候，她都会变一副腔调说话，要么痛骂我母亲，要么跟我母亲好声好气的商量求放过。
在第五天的时候，母亲破天荒的给病人从头到背下了近百根针，然后才开口对那人说道，这人身子养了几天了，没那么虚了，所以，今天也该要弄死你了。
原来，因为之前病人体质太过于虚弱，我母亲担心如果直接扎死缠她的东西，这病人也可能会受不住这种强度的扎针而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母亲连着几天只是给病人简单扎针治疗，好让病人能够正常的吃饭休息，身体自然也就不会之前那么虚弱了。
那人听我母亲这么一说，也不顾之前说自己是什么太上老君之类的架子了，立刻求饶道，别杀我，我知道错了。
母亲问道，那你错在哪了？
那人恐慌的说道，我不该骗你，我不是什么太上老君，我就是一只黄鼠狼。求求你，别杀我，只要不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母亲冷笑着道，之前不还说让我断子绝孙不得善终么？就冲你这么狠的一句话，我留着你干嘛？
一听我母亲话说的这么绝，那人直接哭了起来，嘴里说道，求求你，我真知道错了，我给你磕头道歉。
说完后，那人一骨碌的爬了起来，也不管背上身上的一百多根针，光着脚丫子跑到了院子内，噗通往地上一跪，然后低头就磕，一边磕头一边嘴里还说道，我错了，求你放了我。
那时正值伏天，天气极为炎热。母亲担心病人别因为日照太久而中暑昏迷，便让我父亲打一桶井水过来备着，防止突发状况。
父亲说，当时其他看热闹的病人数着那人磕头的数量，一共磕了整整一千个头，嘴里重复的也只有那一句话，我错了，求你放了我。
结果嘛，不用多说。
那人后来又在我家里治了大约二十多天，然后丈夫便接她回家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他俩赶着驴车拉着礼物再次来到了我家。说两人回家之后，刚推开大门进了院子，就闻到一股臭味，进屋后臭味更加明显。后来，在那人供奉的神龛内部的木梁之上，发现了那条背部银毛的黄鼠狼，死去不知多久，身上也早已腐烂而且已经生蛆了。
可惜那小郑的钱，却是再也没能要回来一分过。
而我父亲去了郓城一次之后，便一直觉得郓城应该是山东最穷的地方了。甚至于去年有位菏泽来的病人，父亲还深信不疑的觉得，菏泽郓城那里，现在肯定仍然很穷。
我问为什么他会这么觉得。
父亲理直气壮的说道，那边田野里的土壤不好，庄稼产量低。
我反问他道，你这么多孩子生活都还不错，咱这边田地里的土壤好，有哪个孩子是靠种地收庄稼过上好日子的？
父亲被我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沉浸了半晌后，小声嘟囔道，我不管，郓城那边现在肯定还是不富裕。
得，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何必跟一个八十来岁的老头子较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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