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顺妮
与任鸣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王府井》的排练现场,身着红色外套的他,加上一米九的海拔高度,想不成为焦点都难。
象征激情与张力的红色,似乎是任鸣的最爱。在执导儿童剧《Hi,可爱》时,他也是身着红色上衣。若细心回看一些他的访谈节目,红色上衣多次出镜。外表儒雅,内心激情似火,就像他形容的自己矛盾体。
任鸣确实是一个极有个性的矛盾体,声称自己是“无为而治”的导演,却创造了许多的有为作品,《王府井》是他执导的第66部话剧,同时也是他的第10部京味话剧。任鸣的梦想是一生要导100部话剧。
2012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迎来60周岁生日,1994年34岁开始担任人艺副院长的任鸣,再次进入一个异常忙碌的状态:在人艺2012全年围绕建院60周年纪念主题安排的20部大戏232场演出中,任鸣就有7部50场演出。其中人艺首任院长曹禺的经典之作《日出》刚在5月5日落幕;而7月、8月他还将率领团队在上海上演《知己》、《关系》、《我爱桃花》;结束上海的演出后,他导演的《哗变》、《我们的荆轲》将于8月、10月在北京上演;人艺全年的演出最后就是以任鸣的《全家福》收尾。
这就是任鸣,“除了排戏还不知道自己能干啥的导演”,在人艺60年的时空纬度上,用自己近70部作品,刻下了25年人艺印痕,实践着曹禺的嘱托做人艺的守望者,把人艺的“民族主义、现实主义、人民性”风格传承下去。
戏味人生,这就是北京侃爷任鸣的人生主题。为戏而生,为戏而狂,不疯魔不成戏,任鸣,你很有戏!
1
张狂的侃爷
一把扇子,一部戏,导了20多年的话剧,任鸣落下这么个癖好扇不离身。
“为了这部戏,估计又得落下梳子不离身的毛病。”任鸣笑自己,2011年导演《王府井》竟然打破了他20多年的老规矩。
面对人生中导演的第10部北京戏,自称排不够北京戏的任鸣口出狂言,《王府井》找他来导,还真找对人了,用他的话说,自己打小在王府井混,门儿清,“别人导不出这个味儿来”。
“我改了18处。”排练时、吃饭时、睡觉时,他的灵感会随时而至,睡梦中他会忽地坐起来,把梦中王府井的情景刷刷刷写下来,不疯魔不成戏。
这并非个案。对待每一部话剧,任鸣都会如此疯魔入戏,即便京味戏导了10多部,也从不会妨碍他的激情,更不会影响他的创作欲望。
是不是有人会担心你导了那么多京味戏,《王府井》难免落入京味戏的窠臼?记者曾如此发问。
任鸣立马一脸不屑地否认,“笑话,一戏一格,《王府井》那可是一条街的灵魂、一群人的梦想,是目前京味戏里最大的题材,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借用戏中台词来评价,“够味儿。”用他自己的话评价,“这就是任鸣的《王府井》,任鸣的个性已经烙在上面。”
说罢,他又忽觉不妥,忙笑着改口,“任鸣导的《王府井》这样形容更好些。”
《王府井》让任鸣又过了把十足京味戏的瘾,竟又激发了他下一步创造灵感,连题目都想好了,“下一部《大前门》,接下来或许还会有什刹海、鼓楼大街……”
这就是任鸣,那个一提北京戏就自信到张狂、兴奋如打了吗啡一样的北京侃爷。张狂的他,却是极有分寸,一旦面对自己不熟悉的题材,就是八抬大轿请他,他都不为所动。
“有人多次请我去上海导上海题材的戏,我死活都不接。为什么呢?没
生活体验啊,比如让我导上海南京路的话,我就导不出那个感觉来,你懂我的意思不?”任鸣探着身子,以询问的语气想分享他的这个感悟。
张狂的北京侃爷任鸣,喜欢把生命体悟融入到戏剧中,唯有此,戏剧才能打动自己,从而打动观众。
2
100部戏的梦想
“你懂我的意思不?”总强调排戏“不投人所好”的个性导演,任鸣却有这样的口头禅,询问别人是否明白了他所作的一切阐释,很在乎你是否理解他的表达。
就像《王府井》中寻梦的剧中人物一样,任鸣也有自己的梦想,一辈子排100部戏是具体的梦想,而那个“要做一个有学问的导演”的抽象梦想,同样也在王府井中不断积淀、延展。
对于自己导演的角色,任鸣的自我评价是,“我是一个有天分的导演。”
单凭这一句狂傲的话,你或许不以为然,但要是看了他的职业轨迹,只能承认,他狂得有资本。
从事文艺工作的父母的熏陶,或许是任鸣天分的来源之一。5岁的小任鸣就已经上台表演话剧。
18岁那年,任鸣写了一首自题诗:“言志一口气,万难死不休。今声誓出口,一生不回头。”
在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上学时,任鸣门门考试都是满分,教授惊诧,问其原因,他狂傲地说:“老师,我说实话你别生气,我不相信书本,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感觉,因为我是一个有天分的导演。”
上学读书的他,似一只贪婪的猫,将所有喜好吃的鱼,统统收入腹中。他可以将痴迷的剧本《榆树下的欲望》,一字不落地手抄下来,而且立志一定要把这部经典剧作搬上舞台。20多年后的2007年,他兑现了当初的诺言。
27岁就开始成为副导演,以至于当时的名角儿都不相信还有如此年轻的导演。
34岁即成为北京人艺历史上最年轻的副院长。
50岁的时候,任鸣又做了一首自题诗:“吾辈一生只懂戏,万般与俺没关系。不图虚名不贪钱,把戏排好便可以。”
2011年,刚过知天命的任鸣,再次迎来一个收获年,由他执导的大型原创话剧《王府井》在国家大剧院火热上演。这已是他导演的第66部话剧、第10部京味话剧。而京味戏的拥趸们、任鸣的粉丝们让场场演出爆满。
同年8月,他又执导了自己的第67部话剧借古讽今的《我们的荆轲》。在这部戏里,任鸣的疯魔劲又上来了,借荆轲之躯,深度剖析了现代人的心理,甚至把自己想象成“荆轲”,排戏时反省自己,在这个戏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如果不导戏,任鸣说,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一辈子在排戏,一辈子在钻研戏。
任鸣的戏味人生,跨度巨大,从传统的京味戏《北京大爷》、《北街南院》、《金鱼池》到现实的《等待戈多》;从时尚的青春剧《第一次亲密接触》到孩子们喜欢的儿童剧《Hi,可爱》;从严肃的《足球俱乐部》到《寻找春柳社》,任鸣的戏,就像他自己,有思想,有厚度,不论你是哭,是笑,内心都会涌动出力量。
而任鸣希望他执导的每部戏,让观众发掘到真诚、善良、美好,感悟到生命的无穷张力。
让戏剧带有力量,这是任鸣100部戏剧梦想的动力,也是他对人艺老一辈艺术家曹禺对自己的嘱托做“人艺的守望者”的认真践行。如何把人艺的“民族主义、现实主义、人民性”风格传承下去,是他每一部戏背后的永恒使命。
即便在商业戏剧大行其道的当下,任鸣说,他也从未忘记自己“人艺的守望者”的身份。
而面对过去的成绩:“文华奖”、“五个一工程奖”、 “新剧本奖”、话剧“金狮奖”等等,以及国家一级导演的称谓,人艺副院长的职位,他从未拿来炫耀,面对过去成绩,面对名利,他一贯的低调。
但一提戏剧,低调与他绝缘,激情附体才是他的本色,尤其在京味戏上。
3
京味戏的大拿
遇到自己对口味的题材,尤其是北京戏,任鸣选择当仁不让。
国家大剧院作为首都北京的重要文化地标,院长陈平一直怀有一个梦想:为北京人写一部大戏,展现北京人深厚的精神底蕴与豪迈的民族气节。
所以当国家大剧院拟推一部北京题材的大型原创话剧时,便找到了任鸣,希望他能出马当导演。任鸣一听,没有客套,没有推辞,立马答应下来。
于是,在两年前《王府井》剧本未定,演员未定,一切都在计划中时,他这个导演的身份,却板上钉钉,非他莫属。
按说,同一题材的戏,总有个腻味的时候,可到任鸣这,非但不腻味,还越导越兴奋,越导越上瘾。
“《王府井》是我导的第10部北京戏。”任鸣数着,之前,他已经导了9部叫好又叫座的京味戏:《北京大爷》、《古玩》、《金鱼池》、《北街南院》……
“每个戏都有自己的风格,一戏一格,我不会重复自己,戏也一样。”他不允许京味戏出来一个不变的
味道,每部戏都要比前一部有提升。
“《茶馆》的故事发生在一个馆内,《天下第一楼》就是在一个楼里展开,《南街北院》就是个院子,以前的哪一部京味戏,都不像《王府井》,展示的是一条街的灵魂,一群人的灵魂,这个气势,不是一个馆、一个楼、一个院子可比的。”任鸣边说边比划,夸赞《王府井》就是一部史诗般的大制作。
用他的话讲,这部历时两年多时间打造的原创话剧,跨越大清王朝、民国时期、抗战时期和解放前夜4个时代,实属鸿篇巨制,是目前北京戏中题材最大的。
他兴奋地两眼放光,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将军,以前,只是带领一个班、一个排、一个营在胡同、在沟壑打仗,如今率领千军万马,要到广阔的战场上舞刀弄枪。
既然从来没有导过场面如此宏大的群像戏,难道就没有一丝胆怯吗?
“怎么可能?!”自称排不够北京戏的任鸣断然否定。任鸣说,导北京戏,他从来不犯怵,谁让自个就在这长大的呢。
1960年2月,任鸣出生在王府井旁边的史家胡同。1987年大学毕业任鸣被分配到人艺工作,而人艺恰又在王府井这条街上。这条街的角角落落,有他的成长印记、他的回忆和梦想。从小到大,见证了王府井的点点滴滴变化,任鸣自然不会把《王府井》导演的担子让别人挑了去。
十几万字的剧本,他可以过目不忘,“那些东西早就在我脑子里,骨髓里。”对王府井饱含着别样深情的任鸣,打定主意,“把自己的感受,融入到戏里。”
于是,作为导演,他二度创作的激情一下子被激发。
“我改了18处。”任鸣对数字总是那么敏感。甚至睡觉的时候,他都要提前在床旁边放上本子和笔,等一旦梦中有绝妙的情节,好记下来。
“要让《王府井》折射出的精神内核,翻好几个跟斗,你懂我的意思不?”任鸣说,他就是想让《王府井》达到“够味”的程度。
“北京戏是我的终身题材。我一辈子都会排京戏,要讲的故事永远挖不完。”
4
坚定的守望者
京味戏也好,非京味戏也罢,任鸣要做的就是,纯粹地排戏,让越来越多的人爱上话剧,学会体悟生活。
他提及,就像《王府井》中那群坚守着王府井诚信、团结等等道德原则的人们一样,他是人艺的守望者,也是话剧的坚定守望者。
而这一切,都需要强大的内心,才能在如此物欲横流的社会完成坚守的任务。
坚守,不是干预他人,而是多元、包容和竞争。就像在家里,任鸣不会把自己痴迷话剧的爱好强加于儿子,“他有他的喜好。”在剧院,他也不会让人艺的风格,死板地束缚住每一位演员。
遵从人性、崇法自然、发掘天分才是重要的。“再勤奋的匠人,终究是匠人,成不了有天分的艺术家。”任鸣如是说,他说自己就是有天分的导演,为戏剧而生,而存在。
仿佛手中的那把不离身的扇子,在别人手里,就是一把带来清凉的物件,在任鸣手中,却成了会思考的道具,知道在什么时候激发他的灵感。
扇子是任鸣灵感的触发物,而灵感的真正来源,是他对生活的细心观察,加之博览群书,支撑了近70部质量上乘的话剧精品。
缘何能做到高产又高品质?
任鸣从执导《王府井》的体悟说起,“我们查了王府井的历史后发现,王府井之所以能发展,百年不衰,就因为它的多元、融合、包容,是通过竞争发展起来的这么一条商业街,这是它的核心。而在历史兴衰沉浮中,能够坚守这条街的人,不是那种北京人坚守北京的概念,是商人坚守自己的道德准则的概念。越有苦难,越能反映人性。比如说商人间的诚信、团结,透出的民族骨气和精气神,但是这些东西,恰恰在今天人们做生意的时候,诚信不够了,合作精神欠缺了,凝聚力也丧失了。这些民族的劣根性,跟我们戏里表达的东西是恰恰相反的,但这也是对现代人的一个启示。”任鸣希望每部戏,不是图一时热闹,“要给人一种正面的力量,唤醒人的良心。”
“一部戏,表达精神更重要。”任鸣要求自己,一部戏,好看,具有观赏性还不够,要有冲击力、震撼力。
而要产生震撼力,“自己得有精神上的积累。”任鸣一直强调自己骨子里是个“穿长衫的人”,喜欢怀旧,感念传统的道德力量,又能乐观看待历史的前行。
不排戏的时候,任鸣便醉心于书海,还曾立志做学者,家里最多的,除了书,还是书。任鸣说,他是一位不会开车上网的穿长衫的矛盾体。
作为矛盾体,任鸣却又极为宽容,他说,唯有宽容,方能海纳百川,而他要做的,就是让人性在戏剧中震慑观众的心灵。
也正因为如此,任鸣的每部戏,都会深深地烙上他的个性。
“没有个性的戏,那还叫戏吗?艺术创作要讲个性,没有个性就不是艺术,我导的戏,没有我的个性,那不是违反业务规律吗?你懂我的意思不?”就像剧中人物一样,任鸣的幽默和贫劲儿,时不时也会冒出来。
为了“不违反业务规律”,任鸣称,作为导演,他要导最适合自己的戏,也要找最适合的演员。
任鸣不会因为演员名气大小而选角儿。
“我选演员两个原则,一是选好演员,二是看适合度。名气大不一定是好演员,好演员不适合戏的风格,也不行。”坚持这两个原则,任鸣可以做到把演员的风格与戏剧的风格,完美地融合。
任鸣说,一部戏,一旦投入情感,就是自我感受的一种宣泄,不论何时,兴奋地就像打了吗啡一样,分不清哪是生活,哪是工作,自然就没有厌倦一说。
这就是任鸣,被大家戏称的“北京侃爷”,一位喜好读书、醉心思考的“无为而治”导演,一位自信到张狂的戏痴,看着儿子的同学都成了自己的粉丝,看着剧场中70%坐的是年轻人,看着越来越多的演员,纯粹地用生命去践行话剧的“民族主义、现实主义、人民性”,他就开怀地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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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北京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