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尊研究
严志斌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1994年在安阳刘家庄北地发掘一座殷墟四期的墓葬出土一组青铜器计有鼎2、簋1、甗1、觚2、爵2、瓿1、 卣1、斝1、觚形尊1、觯1。其中的一件觚形尊腹内壁有三行12字铭文是近年新出铜尊铭文最长者。其铭云 “辛丑亚易赐彭吕金用作母丁彝。未。” 1据文意此尊作器者私名为“彭”可称为彭尊。此尊铭文己有典型的西周早期铭文风格。
商代晚期开始出现的这类新型长铭的记事铭文这些记事铭文 以赏赐为其内容核心附带的一些相关记事性内容则多是说明赏赐的因果。彭尊中受赐者为“彭”商末周初有彭母器群计有鼎、簋、甗、觯卣诸器铭载“彭母彝。冉。”为冉族之物 当与此尊无涉。铭文中作为赏赐者出现的是“亚”这在铜器铭文中是极为罕见的。笔者统计商代晚期赏赐内容的铜器铭文约有51条其中的赐者可分为四类
1、商王。这是最常见的赏赐主体共27例 占总数的53%。还有一些赏赐也是出自商王的指示进行的实际上这个比重还要高一些。受到商王赏赐的受赐者官职有小臣缶、、俞、 邑、作册豊、般、戍嗣、 甬、寝敄、魚、孳、尹光、宰甫、、亚唬。另外还有一些径称私名者如嶲、、馭、邲其、瓦、、
、、。其中有人地位较高其中的可能就是同为殷墟四期器的王子鼎近出259中的“王子”。而邲其还能赏赐作册也是一地位显赫的人物。
2、子大子。这是仅次于商王的赏赐主体共9例 占总数的17%。 甲骨刻辞中的“子”大致有以下四个含义王之子大臣、诸侯等贵族之子商同姓的子姓爵称的子爵
2。 甲、金文之单言“子”则是对男性贵族所通用的尊称3。小子省卣铭 “子赏小子省贝五朋省揚君赏。”小子省称子为君两者之间的关系近于君、臣。受到“子”赏赐的受赐者以小子多见有小子、小子省、小子。 甲金文中常见“小子”一词 “小子”与“子”相对子啓父辛尊集成5965中的“子啓”受到“子”的赏赐也可能是“小子”。受“子”之赐者多称小子或单称私名如、、。从这一现象可以看出子与小子之间的宗族关系要更比行政官制关系更明显。只在作册豊鼎集成2711中在商王出现的情况下才有作册官职的出现。
3、职司。泛称的有 司、卿事特指的有作册友史、弜师、戍铃。其中有的只是按王命进行赏赐这种赏赐是一种职事性行为。
4、私人。凡3人咎山、邲其、。其中有的只是按王命进行赏赐。
商代铜器铭文中的赐者与受赐者是一种较明显的上下关系与西周时期的同类铭文不同的是商代的大宗宗子表现出较大的支配性权势这可从子赐小子类铭文的盛行看出来。而这种权势与行政权力似有一定程度的游离两者是并行的两线。
在西周赏赐金文中赐者的身份也只是这四类。如此彭尊铭文中的赐者“亚”的身份也当在这四类之中或为职司或为私名。
从形态上商代金文中出现的亚形可分六型
A型截四角形截角部分较小作。
21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一安阳工作队 《殷墟新出青铜器》云南人民出版社 2008年。
3王宇信、杨升南 《甲骨学 百年》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1999年9月1版。第451页。
林沄 《从子卜辞试论商代家族形态》 《古文字研究》第一辑 中华书局 1979年。又收入《林沄学术文集》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1998年12月。第51页。
B型 四长方体形截角部分较大作。
C型呈亚形 即四边出头折角为直角作。
D型 同C型唯折角为弧形作此多是摹本。
E型介于A、 C型之间作。
F型异形作、。
殷墟二期时只有A型。殷墟三期新出B、 C型。殷墟四期则有A、 B、 C、 D四型 E、 F两型因为缺少可以据之断代的器影资料难以分期。而这6型中以A、C两型出现数量最多。 A型在各期中所占比重逐渐减少二期占100三期占34四期只占24.8。而C型比重则逐渐上升三期时占64.9 四期时占71.7。彭尊中赐者之“亚”形作A型。
对于青铜器铭文中的“亚”的含义学界对其进行了长期的讨论但众说纷纭概括的说大体有如下几种说法宗庙之形4 、职官5、 内服诸侯的标志6、爵称7、低级身份者8、异性方国的标志9、表示宗族或婚姻关系10、界画符号11、新氏族或小宗的标志12。整理以上诸说主要的就是宗庙说、职官说、符号说三种影响以前两种最为广泛。甲骨文是与商周青铜器铭文同时代的语言记录两者是共同的青铜器铭文中的亚形的含义的理解有赖于甲骨文中亚字含义的解释。下面试将青铜器铭文中的亚与甲骨刻辞的亚作一对比。
1、祖先之庙
甲午卜王马寻其御于父甲亚。 合30297
丁丑卜其祝王入于多亚。 合30296
2、次
于亚妣。 合974正
惟亚祖乙王。 合1663
3、职官
贞其令马、亚射麋。 合26899
壬戌卜贞惟马、亚呼执。
„廼呼归卫、射、亚。 合27941
„以多田、亚、任„合32992
另外还有一些亚某之称论者多以为是亚官亚雀合22029 、亚合33114 、亚旁合26953 、告亚合22246 、亚朿合22130 、亚合32012 、亚奠花东28 、亚合28011 、亚其合36346 。
4、亚国
其于室 „亚方。 合27148
45王黼等编 《博古图录》卷一第十八。
6郭沬若 《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下册上海书店出版社 1999年。第119页。
7丁山 《甲骨文所见氏族及其制度》 中华书局 1988年。第4548页。
。9李伯谦 《族族系考》 《考古与文物》1987年第。 1期。又收。入《中国青铜文化结构体系研究》科学出版10社 1998年。第106页。
11张亚初 《从古文字谈胡、胡国与东胡》 《文博》 1992年第1期。第17页。
12王廷洽 《中国印章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6年。第19页。
牛济普 《商代两铜玺刍议》 《中原文物》 1993年3期。第91页。
乙酉贞王令途亚侯右。 合32911
甲午卜禽贞亚受年。 合9788正
„妇亚来„合2813反
在商代青铜器铭文中有一类这样的带亚铭文
亚妣辛尊5612 亚妣辛 亚祖丁爵8323 亚祖丁
亚父乙卣4933 亚父乙 亚父己觚7126 亚父己
亚父辛鼎1631 亚父辛 亚辛爵7844 亚辛
亚乙丁鼎1703 亚乙丁 亚母斝9177 亚母
周代青铜器铭文中恒见“亚祖”一词如南宫乎钟的“亚祖公仲”、墙盘的“亚祖祖辛”、佐盘的“亚祖懿仲” 。朱凤瀚先生认为由墙盘与佐盘这两件器中亚祖在先祖中的位次关系似可认为“亚祖”是指作器者的上二代男性先人 即现在所谓的祖父13。冯时先生认为“亚祖”之谓本即为别子而立新宗者14。如果从形式上看这样的铭文形式与甲骨刻辞中的具有“次”意的亚妣、亚妣己、亚祖乙最相近。商代铭文中的“亚祖丁”之“亚祖”是否也当作如此解限于材料还难以确定。但商代青铜器铭文中有曾祖、祖、父三代男性先人称谓共出的例子如祖丁父癸卣集成5265铭 “示己、祖丁、父癸” 。铭中的二代先人自称为“祖” 。所以此“亚祖”不能连读可能不会是指祖父的。鉴于甲骨刻辞中的“亚”同时还有“方国”之意如果将其与族氏铭文对比如与“戈父乙”对比这里的“亚”也可能与“戈”的性质相同是一个族氏铭文。
而青铜器铭文中的铭文的相对位置并不十分固定亚父乙卣中“父乙”在“亚”内亚父乙爵中“父乙”在“亚”下。这种铭文读法李学勤先生认为应先读“亚”如“亚某” 不能读为“某亚” 15。多数学者均以此模式进行释读。但那是针对亚形与所谓族氏铭文说的对这种不见族氏铭文的读法是否也当如此甲骨刻辞中的“祖先之庙”含义所举例子中有“父甲亚”一称。上举商代青铜器铭文是否也当按这样的顺序释读即将亚妣辛尊铭读“妣辛亚”亚祖丁爵铭读“祖丁亚” 亚父乙爵铭读作“父乙亚” 。意为妣辛、祖丁、父乙之亚庙所用之器。因为铭文本身过于简短所以就以上所举商代铭文中的“亚”而论似乎族氏名、职官、与宗庙三说都是可能成立的。
在彭尊铭中作为赐者的“亚”作为职官来讲的可能性要稍大些当然也不能排除作为私名的可能。商代青铜器铭文中作为职官讲的“亚”主要有
簋集成3975 辛巳王饮多亚就邐列 赐贝二朋用作大子丁。聑。
铭中的“多亚”与甲骨刻辞中的“多亚”同而且明言是宴饮“多亚” 故而这个“多亚”也不会是祖先之庙。这个“多亚”应该就是职官。河南安阳殷墟西区M1713出有亚魚父丁爵二件集成8888、 8889 亚魚鼎近出339 、寝魚簋近出454各一件。
亚魚鼎壬申王赐亚魚贝用作兄癸尊。在六月唯王七祀翌日。
寝魚簋辛卯王赐寝魚贝用作父丁彝。
143朱凤瀚 《商周家族形态研究》增订本天津古籍出版社 2004年。第663页。
15冯时 《殷代史氏考》 《黄盛璋先生八秩华诞纪念文集》 中国教育文化出版社 2005年。第22页。李学勤 《考古发现与古代姓氏制度》 《考古》 1987年第3期 256页。
两相对比可知“亚魚”与“寝魚”相当 “寝”为职官 “亚”也是职官名。 “亚魚”的结构与上举甲骨刻辞中的诸多“亚某”相同这种与族氏铭文相联缀出现的亚解释为职官名应该是可取的。有学者对比甲骨刻辞与青铜器铭文中族氏铭文的启侯与亚启、犬侯与亚犬、侯与亚之称认为“亚”是和“侯”性质相似的称号亚的地位相当于诸侯一级16。但商代甲金文中所谓亚某者又见有子某、妇某、某侯、某伯、某尹、小臣某、某子、某方、某史、某册、某犬、寝某、某师、戍某、射某等。如果说亚某之亚也是职官名笔者认为那只能是说明“某”这一族氏的人在不同的时期可能担任过亚、侯、伯、尹、小臣、史、册、犬、寝、师、戍、射等职官如亚魚鼎与寝魚簋同出表明魚曾任亚职亦为寝官。但这也并不能表明魚所担任的亚与寝两职相当。再如亚弜弜师册弜弜侯亚子子侯子伯亚告册告告子侯告射告亚木册木师木亚犬史犬犬侯犬师亚史史册史犬亚印寝印侯印亚雀雀雀男雀任侯雀。如此 “亚”官相当于哪一级职官这是难以以此推定的。
商代金文中有140多位亚某就是簋铭中王饮多亚与甲骨刻辞合5677中的令多亚犬之“多亚” 。当然这“多亚”一称应当是共时的亚不能将二期的亚某与四期的亚某牵扯在一起。
对于“亚某”的身份考古出土材料可能对此会有所益助。
1、郭M16017鼎6、甗1、簋1、斝3、尊3、觚10、角10、盉1、 卣1、盘1、罍1、斛1、斗1、钺3、戈119、矛97、刀2、镞906、 弓形器1。墓口大小 4.5×3.04米。
2、刘北M104618鼎6、甗1、簋2、斝1、尊3、觚3、爵5、角2、盉1、 卣3、盘1、罍1、斛2、彝1、斗1、戈28、矛27、刀1、镞183、 弓形器1。墓口大小 4.25×2. 16米。
3、苏M119钺2、戈6、矛2、刀2、镞41。墓口大小 15×10.7米。 被盗
4、花东M5420鼎6、甗1、簋1、斝1、尊2、觚9、爵9、钺7、戈71、矛76、刀3、镞、 弓形器6。另外有彝、罍、盂、觥、斗等。墓口大小 5.04×3.3米。
5、西区171321 鼎4、甗1、簋2、斝1、尊1、觚2、爵3、盉1、 卣1、盘1、钺2、戈30、矛30、刀3。墓口大小 3×1.56米。
6、苏M722鼎1、簋1、觚3、爵3、戈7。墓口大小 3.65×2.6米。
7、西区M9323尊2、戈9、矛5、镞13。墓口大小 5.4×4. 1米。 被盗
176何景成 《商周青铜器族氏铭文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2005年。第3234页。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安阳殷墟郭家庄商代墓葬》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1998年。第701826页。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 《安阳殷墟刘家庄北1046号墓》 《考古学集刊》第15集。文物19出版社 2004年。第359391页。一
20山东省博物馆 《山东益都苏埠屯第 号奴隶殉葬墓》 《文物》 1972年第8期。第1729页。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 《河南安阳市花园庄54号商代墓葬》 《考古》 2004年第1期。2第1 7 19页。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 《安阳殷墟一七一三号墓的发掘》 《考古》 1986年第8期。第
27203712页。
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州市博物馆 《青州市苏埠屯商代墓发掘报告》 《海岱考古》第一辑。 山东2大3学出版社 1989年。第256 260页。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 《19691977年殷墟西区墓葬发报报告》 《考古学报》 1979年第1期。第142页。
8、郭M5324鼎1、觚2、爵2、簋1、甗1、卣1、觥1、斝1、尊1、斛1、戈4、矛2、镞10。墓口大小 2.4×1.2米。
以上是比较集中的出有亚某铜器的商代墓葬例不赘举。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有的墓规格较高如苏M1此墓虽己被盗但传世的亚铜器数量众多许多学者认为即是出自此墓而且此墓墓口长15米且有四条墓道就商代墓葬而言 已达到王一级墓的级别。郭M160、刘北M1046、花东M54墓葬大小、随葬铜器数量基本相同其级别当接近但当逊于苏M1。西区M1713、苏M7、郭M53等显然又要逊于上举三墓说明这些“多亚”内部其实是有等级区分的。据学者研究墓中随葬青铜钺的多少和大小直接反映了墓主人生前的政治地位的高低和军事统帅权的大小25。而铜大刀的件数、大小、质地与铜钺的件数、大小、质地是成正比的。铜大刀与铜钺一样既是贵族身份的标志亦是军事统帅权的象征26。 由墓葬资料可以看出有的伴出铜钺与铜刀有的则没有。所以说“亚”必是武官似乎也嫌绝对。而且如苏M1与苏M7郭M160与郭M53虽出有同样的铭文但墓葬规格则不能同日而语。表明其墓主的身份是不同等级的。这只能是同一族氏中的不同个体的不同等级的反映。但这也表明 同为“亚”职者其实它们的级别并不完全等同是否与“侯”一级相称应该分别而论而不能一而概之。
铭有亚某的铜器有明确出土地点的多数集中在河南安阳一带。另外还有河北丰宁、灵寿河南洛阳、上蔡陕西岐山、凤翔、长安、渭南、淳化 山东青州、长清 山西灵石江西遂州甘肃泾川。分布呈现以安阳为一个中心而以四周为边缘的水波纹一样的分布格局如⊙所示。从商文化的分布来考虑商文化的中心区一带却没有太多亚某的分布。在受商文化影响的地区却有较多的分布而且多在距安阳较远的位置。这种分布的形式说明亚的职司与军事有很密切的关系。参照甲骨刻辞中亚与马、射等往往并列同出将“亚”归入武官一类应该是可取的。以上所举诸墓中所随葬的铜器中多数有武器也反映了这方面的情况。而山东苏埠屯发现的亚字形墓室与四条墓道的大墓M1 时代为殷墟四期有的器物或以早到三期偏晚它在山东青州的存在 当与帝乙、帝辛时期与东方的人夷方常年累月频繁的战事相关连的。对于苏埠屯墓地的性质有学者以为是薄姑氏27的墓地。但苏埠屯墓地的葬俗如二层台、腰坑、殉人等与殷墟十分相似青铜器的种类、形制、组合、纹饰都与殷墟铜器相似陶器也与殷墟的近同。这个墓地反映出的文化面貌都反映了商文化的典型特点其实应该就是商文化在当地的存在。有学者也曾指出苏埠屯大墓可能是商王朝派往该地的最高官史28。这是正确的。而亚也见有大铜钺实在是军权很直接的体现。而苏M1能使用如此高规格的墓大概也与此有关。
西周铜器铭文中也有作身份职官讲的“亚”。如西周中期的訇簋集成4321有“成周走亚” 同期的史密簋新收636中有“啚寡亚” 西周晚期的簋集成4215铭中所管理的就有“成周里人眔诸侯、大亚” 。而西周早期的亢鼎新收1439中出现的私人称名“亚”亦可简称为“亚” 。
关于“亚”含义多样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当是必须的。
商代赏赐铭文中出现的赏赐物的类别不是很多以前所见有如下诸项
1、贝
这是商代赏赐铭文中最常见的赏赐物共出现41例 占赏赐类铭文总数的80%。商代青铜器铭文中记赏赐贝者多数情况下并不记明所赐贝的数量而仅言“赐贝”或“赏贝”。
245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安阳殷墟郭家庄商代墓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1998年。第162页。26杨锡一璋、杨宝成 《商代的青铜钺》 《中国考古学研究》文物出版社 1986年。第128 138页。27刘 曼 《论安阳殷墟墓葬青铜武器“的组合” 》 《考古》 2002年第3期。第68页。
28殷之彝 《山东益都苏埠屯墓地和 亚醜》 《考古学报》 1977年第2期。第32页。
郭艳利 《中国商代青铜兵器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学位论文 2004年。第1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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