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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事琐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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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31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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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通”连续六年位居全国同行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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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家厍的鱼行、新桥河的洗蚕匾河埠头、烧香河的种子站红房子、十苏王公路边的运河新仓库简仓、红桥西堍的米厂粮所,甚至烧砻糠的湾塘里迎春茶馆、新盛街虹云阁都可以算是松陵镇农耕文明的历史遗存,也是吴江“鱼米之乡、丝绸之府”最好的注脚。昔日繁华的盛家厍终于要走进历史,在这旧貌渐换新颜的当口,这些上个世纪顶顶有名的地标已经所剩无几,仿佛我潜伏中的记忆,像清波里的一条鱼,忽然摆尾闪鳞,就要潜遁到更深的渊底。

松陵盛家厍

蚕种场洗蚕匾码头

南门履泰桥北堍吴江种子仓库红房子

松陵在苏州城南三十二里,曾经水巷小桥无数。上世纪五十年代,县城建设,街衢筑路,最简便的法子就是填河改道。比如玉带河填成红旗路,比如曾经是北城壕的通余路,再比如湾塘里往西到吴江师范附小东门口的那段是拆了江月桥、填了南城壕,将航前街、天井街和湾塘里连成一片。这些市河、城壕和四座水关,构成县城的水上交通,有水有桥,走船载货。即令到了七十年代,盛家厍一带依然可见一种可以船头生火烧饭,船舱起居,舱顶晒网,前舱活水养鱼的网船。网船、鱼行、鱼市是那个年代江南水乡特有的符号。

1957年,玉带河填埋,现为流虹东路

渔民住在渔船上生火做饭

盛家厍的鱼行被拆了。这在我是不大肯接受的现实。虽然,鱼行对面的吴祥兴南货店因为有着玻璃瓶里的各色糖果蜜饯才是我童年里的最爱,虽然吴祥兴也被拆了,但总觉得不如鱼行的被拆来得让我遗憾再遗憾。

1931年3月21日,吴祥兴盈利状况表

盛家厍的鱼行是五十年代建的,沿街店面,临河还有一个鱼码头。老松陵马常宏先生专门去研究了青砖扁砌的鱼行,一眼就看见青砖上打着江苏省地方国营建新砖瓦厂特有的“建”字标记。我母亲的同学宋菊云老家是七都的,出生在盛家厍,她的父亲早年在上海做鱼生意。按她的说法,宣协生鱼行和宣洽升腌货本是一家老字号,到了五十年代公私合营之后,才搬到在源昌祥百货店旧址上新建的鱼行来,并随着盛家厍改称胜利街,叫做胜利街水产腌腊商店。我在1953年10月造册的吴江县松陵镇工会会员会籍保留登记簿上看到的协记鱼行顾小华就是她的邻居。这“协记”应该是“宣协生”的习惯叫法,以区别“宣洽升”的“洽记”。

1953年10月造册的吴江县松陵镇工会会员会籍保留登记簿

鱼行虽然只有两进,却有幽深到只有朝向码头和街面的排门板卸掉才有一片光亮的那种感觉。鱼行是水乡鲜鱼集散的枢纽。四邻八乡像捕捞大队这样的渔业村到了清塘的日子,只见码头上的工人抬着正沥着水的鱼筐上岸过磅秤。鱼行的鱼归水产公司调拨,再从这里发往北方,谓之南鱼北运。须知本地过年流行酱肉腌鱼,所用的大多是青鱼草鱼,鲤鱼因为土腥气重,除了祭祀,销路并不是很大。早年,父亲去开封跑供销,带回来开封塑料厂吕祥厂长的鲤鱼需求,可高兴坏了胜利大队的书记。

工人抬着正沥着水的鱼筐上岸过磅秤

七十年代,鱼行还是计划经济,只有到了春节,镇上的国营集体单位才会得到鲜鱼的指标,按人头作为过节物资进行分配。春节之前的鱼行,可谓车水马龙,盛家厍的街面上板车、畚箕车、黄鱼车、手扶拖拉机扎堆,鱼行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拿了条子的办事人都来找经理,最好早一点把鱼领回去。那一米高的水门汀鱼槽里堆挤着硕壮的青鱼草鱼,溜光水滑,银鳞闪耀,说不出的殷实和踏实。很快,穿着皮衣皮裤、耳朵上夹着过滤嘴烟卷的工人就会看一眼单子上的鱼种尾数,随手拍在朝天签上,随后站在鱼槽里抓鱼扔鱼,下腰伸手,食指勾进鱼嘴,一拎一掼,领鱼人麻利地捡拾起来,又拎到自家的车子上。

早期的盛家厍

我刚在松陵供销社上班那会,有一次分鱼,竹材部副经理朱鸿喜带着我先到第一生产商店去讨尿素袋,推了一辆板车到鱼行,直接装袋,省略了好多滑腻的手感。装车完毕,沿着新桥河,翻过三天门桥,一路迤逦。逢到路人问起,朱经理回一句:过年了,单位里分鱼。不一会供销社发福利的消息就传遍了全镇。鲜鱼拉回单位,就倒在地上,任鱼儿打挺折腾,接受大伙儿的检阅。

20世纪80年代的供销社商店

为了公平起见,先是有人裁纸写了阿拉伯数字,贴在鱼头上,然后抓阄,对号认鱼,每人一条,个头大小全凭手气。通常男同志都会帮女同事用旧报纸将整条鱼包裹起来,再拿细麻绳或者塑料包扎带穿过鱼鳃,系在自行车书包架的一侧,叮铃叮铃穿过大街小巷,引来羡慕的注目礼。到了九十年代初,过年发福利鱼的传统依旧,所不同的是要跑到大东门桥南堍的水产公司去。

七十年代的东门有着烟火气里的繁华,航前街上的长桥大饼店凌晨三四点钟就响起了鼓风机,湾塘里迎春茶馆老虎灶的炉火也映红了拿着钢钎捅火的烧水师傅脸庞。那个时候,天还不大亮,湾塘里鳞次栉比又一字排开的网船上煤油灯亮起来,鱼老大起身上岸,在航前街上买来大饼油条,坐进迎春茶馆、吃茶抽烟谈生意。接着就是周边东升、新华、高新几个城郊大队的菜农挑着新摘的蔬菜上街,嘎吱嘎吱响的竹扁担不一会就占满了泰安桥南北的街道,等天大亮,开始一天的巴望。新盛街的肉店、大饼店、大众饭店、同仁隆糕团店、虹云阁茶馆,新盛横街的豆腐店纷纷以人声鼎沸、迤逦长龙一起汇聚成松陵城外的早市。

老东门原貌

航前街上的长桥烟糖酒酱商店旧房

县城菜篮子里的鱼,大多是渔民捕捞的野生湖鲜。鱼虾水产从湖荡到渔船,再从活水舱到菜篮子,始终保持着鲜活乱跳的卖相。天快要亮的时候,湾塘里露天菜场的人渐渐多起来,多到有人跳到沿河的网船上,打开舱板,望着活水舱里密匝匝的鱼儿。鱼婆应付不过来,只消一声呼喊,端坐在茶馆里的鱼老大就将茶杯扣在茶壶上,不紧不慢从茶馆里踱出来,上船抓鱼邀秤开市。网船常常一泊数日,要等到舱里的鱼售卖未几,才会解缆撑篙摇橹欸乃而去。这个时候,我们就很容易理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网船

茶馆

泰安桥南堍的新盛街也是天然的小菜场。菜筐和摆着鱼虾的圆木盆间或系足的草鸡麻鸭又从湾塘里翻过泰安桥,绵延向南,占满新盛街的石皮路两边。行人过客只觉得热闹,买菜的居民挤进人群都是一致的下蹲动作,甚至自己捉起相中的鲜鱼,生怕别人捷足先登,你买我买大家买。除了坐地卖鱼虾的渔民,小贩游商也是有的,最出名的当属“白米虾”和“花阿七”。两人的脸都晒成了古铜色,他们挎篮兜售,叫卖声悠远绵长,一个喊“白米虾哎”,一个喊“虾啊吃”。谁家小菜告急,直接开门叫住就是。红桥西堍的杨家本来就是渔民,上岸定居之后,依旧在门前留了一只网船,常常在自家门口卖着鱼虾。我还记得20年前,我坐单位里的江铃皮卡从无锡回吴江,正逢交通检查叫停,上来检查的是杨家的大儿子杨陆新,一看是我,挥挥手就放行了。我当时还感慨:水上人家彻底上岸了。相比之下,2008年,我给庙港徐金官寄贺年明信片,收信的地址还是他相熟的渔具渔网商店代转,一家人还住在渔船上呢。

泰安桥

七十年代末,鱼不贵,但是工资也不高。因此,镇上的电器厂石配厂里自有一批钓鱼爱好者,每逢周日,一队队自行车往太湖深处去。早出晚归,目的只有一个,改善生活,全然不是真的爱好钓鱼。虽然不是铁杆的钓鱼人,但是为了能钓到鱼,对鱼竿、鱼线、鱼钩、饵料、打团都是非常钻研。我小时候就经常看见父亲的同事来串门交流钓鱼的经验,像斜钩、爆炸钩、山药加菜饼这类的名词耳熟能详。公园北门边的商店里还有卖各种鱼钩鱼线的柜台。钓鱼这个事发展到后来,工人们开始利用车床钣金自制甲鱼枪,收集了牙膏壳子浇铸铅坠,一时间用夹肝钓甲鱼、挥枪打甲鱼蔚然成风。印象最深的是,在人民墩的平桥上,扔一只夹脚海绵拖鞋出去,然后一枪掷出,随着铅坠沉水,转动胶木枪盘,排钩像一把立在水里的切割片破水而来,饶是两三斤的甲鱼一旦要被其中一枚锋利的钢钩勾住裙边,便不能逃离被擒的结果。最后,在自家院子里修水泥池子养黄鳝都是有的。除此之外,家里有丝网和箍网的也不少,我就见到有人扛着箍网沿河走,后面跟着一群小孩子。走到湾塘里马云祥家的河桥上,双臂张开,箍网作最大限度的撒开入水,左右两根竹竿一阵鼓捣,将箍竿顶在肚子上,双手持竿并举,一网黄绿的昂刺鱼摇头摆尾,扑在岸上吱吱乱叫。谁叫昂刺鱼的鳍都是尖锐的锯齿呢。箍鱼的人会看鱼信,否则怎么知道一群昂刺鱼正好路过呢,昂刺鱼对生存的要求很高,那个时候河里的水真好。

在太湖边钓鱼

钓甲鱼

湾塘里竹库是鳑鲏鱼、玉螫鱼、螺蛳最多的地方。小时候,我找一根尼龙线,绑在竹扫帚里抽出来的竹苗子上,用一根大头针弯成鱼钩,捉一只苍蝇或穿一条红蚯蚓,在竹库边钓过穿条鱼。再大一点,搬到桃园新村,在通余浜里钓到八寸长的鲤鱼。我念高中那会,暑假里和邻居曹志忠一合计,拿了父亲的渔具,骑了自行车去捕捞大队的机房钓过鱼。学着大人像模像样的打窝,在日头下静坐,等着鱼儿上钩。结果,两个人晒得酱油一样也没有加重鱼篓里的分量。说到捕捞大队,前一阵子,体育路菜场的小四子跟我说他家就是捕捞大队的,一直以水为生。即使是上岸之后,还是靠水吃水,先后在三里桥煤码头和东门大码头开吊车,拿着她老婆说的当时很高的工资。小四子下岗买断之后,并没有去养鱼,选择了卖鱼的行当,他的肤色有着太湖渔民的本色。

1987年,通余浜填埋,现为油车路东

我起初不大喜欢吃鱼的。小时候,喉咙里卡住过鲫鱼刺的阴影一直还在。直到结婚,娶了小时候在杨家港、雪湖荡放过丝网、收过虾笼的大月,才不得不培养起“鱼,我所欲也”的勇气。她是极爱鱼虾之属的美味的,并灌输给我吃鱼使人聪明的理念,说是智者乐水,让我忽然觉得笨笨的我终于有了聪明的机会。鱼吃得多了,这个聪明果然有所体现,至少现在就有人坐下来问我买鱼砍价的诀窍。

用丝网捕鱼

有一次,叶正亭开讲座。他看到我坐在第一排,又正好讲到鱼,特地加了两句:吴江的鱼多得不得了。鱼在吴江方言里和吴江的吴同音,念“嗯”的第二声。他指着我说:樊主席就是正宗的“嗯缸宁”。我上班的地方有一个洗马池,五亩水面,也和鱼大有关联。费善庆在1927年写道:“当年池水自潆洄,杨柳荫中洗马回。闻说鲫鱼乌背好,几多名士过江来”。这让我很有信心钓上几尾,陪门卫老王喝上一盅。

曾经的洗马池成了一汪静水

一般来讲,说起吴江的鱼,张翰的莼鲈之思要讲,米芾的“玉破鲈鱼霜破柑”有《蜀素帖》传世,郭䣘写过“请君听说吴江鲈,除却吴江天下无”。吴江因此有鲈乡的美称,只不过现在我们只能在范仲淹的“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里吊足胃口,立在仓桥边的“思鲈”石下叹息那么一回了。然而,作为吴江乡愁的符号,并不是只有鲈鱼。我讲记忆里的鱼事,讲已经拆掉的盛家厍鱼行、已经不见的湾塘里鱼市、已经消失了的渔家活水船......很有一些要抓住家乡昔日旧风景的动机。或许不写下来,它们也会在我的心头始终萦绕、挥之不去吧。

END

3、如第一次投稿,文末请附作者简介百把字,另附近影一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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