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之人
懋益里与同在新昌路的承兴里、道达里一样，靠马路一边都是按铺面设计的。尽管新昌路一直很有人气，但过去懋益里的这些铺面房却大都是居民住宅。山海关路转角的當铺成了铁华锁厂的车间。385号常年上着门板，据说是北京路口“天乐里”（食品店）的仓库，这从现在“星火日夜新昌店”的店招亦可得到映证。
常年开门的只有两家，恰好紧贴懋益里弄口的两边，为387号和391号。两爿店叫什么不记得了，只能肯定391号是烟酒店。而387号就不太确定了，像是百货店，但从现在“老介福金纺”的店招，可推断它应该是属区纺织品公司的。回想起来，当年店里确实卖过毛巾、围巾、发结、丝线等物品。
387号两边是大玻璃，中间是玻璃门。推门而入，柜台呈凹字形布局。记得正面一个柜台，有点像一个玻璃陈列架，里面是一绞绞色彩丰富的丝线。靠墙是货架。相对说，经营纺织品，店堂布置比较容易讨巧，看上去比较美丽干净和温馨。我很喜欢这种在当年很难得的氛围。
店主是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微胖，戴金丝边眼镜，开始稀疏的黑发整齐而油亮。他很客气，可能是留用的小业主和工商业者，但全然没有丝毫沮丧，小小店堂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母亲和祖母会去店里，我也是跟进去的。因为独自一人进去会很突兀，毕竟这店平时顾客不多。
记得1967年社会上流传“购毛巾将用布票”的消息，人们开始抢购毛巾，这店顾客也多了起来。不久外面贴出布告称这是“阶级敌人造谣”，一切又恢复平静。
与387号小家碧玉般的不疾不徐不同，391号烟酒店则完全像粗犷男子，充盈着活力，也积攒了人气。两开间门面的店堂敞开营业，顾客也络绎不绝。严格讲，烟酒店是391、393号两个门牌。印象中，它们曾经是两家店。一家是烟杂店，另一家是酒店，至于两店何在左、何在右，我不敢肯定了。后来，两店合二为一，店堂打通，看上去敞亮和气派了不少。之所以合并，我以为主要是它们同属烟酒行业。合并后，除了原有的烟杂、酒类外，印象最深的是它像食品店那样，增加了一些简单的糕饼、小食，如7分钱一块的咖啡。不过，它的人气主要还是来自顾客买瓶酒、拷料酒。1967年后，店里可零拷冰镇、灌气的黄啤、黑啤，酒香四溢，生意更是红火。倒啤酒的是有刻度的大杯，计量时要剔除泡沫，不能有丝毫含糊。
店里有部收费电话。有次当人家未挂机等对方接听，一个大孩子感觉好玩，按了下话键导致挂断，虽沒要他赔钱，但也吓得不轻。后来在厚德里搞传呼电话，这部电话也就拆了。
烟酒店主似更喜欢吆喝式经营。夏日，店里在门口摆摊卖西瓜，特别到傍晚下班的人们总是被他吸引。那时买整瓜的人不算多，店主往往切开西瓜，半个一卖甚至切片卖，放在玻璃柜里，即可防蝇，瓜的成色也可一目了然，所以卖得很快。我记得有位斯文的眼镜老伯，戴草帽，穿老头衫、西短，脖子上挂着毛巾，经常在这里买两三片西瓜，当场吃，每次都把瓜皮啃得干干净净，并把瓜皮整齐放在玻璃柜上。
店主很会挑瓜。一次他卖关子，把一个认为有问题的瓜放到最后，然后像变魔术那样故弄玄虚，几番说叨后一刀下去，但见一汪浊水涌出，众多围观者信服之余纷纷掩鼻，而他却已在拾掇颗粒硕大的瓜子了。
现在，这爿烟酒店一半店面在卖大闸蟹，残存的店招上还有“勤奋店”的字样，让我想起“勤奋”正是当年的店名。
可见，懋益里弄口这两店是有历史的。当年属合作性质，店主、店员都是留用的。像鸡粥摊一样，70年代后店里也增加了几张年轻的面孔，他们是中学毕业分配在此的。虽属“上海工矿”去向，但单位的性质是集体的、合作的，而且从事的还是当年地位不高的商业服务。虽不十分情愿，但却免除了下乡之虞，他们应该还是能够心平的。再后来，到90年代经过改制，店又变成“私人”的了。
世事无常，沧桑巨变。两店从无到有，经历了多次变迁。终有一天它们会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中，而只留在我们的记忆里。等我们这一代故去，恐怕连记忆都没了。然这一切却是必然的。
写于2020年4月
2021年11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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