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益里系列
文/无为之人
懋益里9号楼下是居委会，而原来是一个托儿所。1966年夏，托儿所阿姨在两边的门围上刷了石灰，用别人做好的字样在上面勾出字的轮廓，再用毛笔蘸着红油漆涂描，一副隶书对联就此诞生。右边是：金猴奋起千钧棒，左边是：玉宇澄清万里埃。现在，如果刮去门围上的涂层，应该还是可显现出当年字迹的。
不久后的某天晚上，一阵急促的锣鼓声传来，弄堂里站了许多人。众目睽睽下有人在9号对联的左侧砖墙上贴了告示，大意是楼上人家只有七口人却住着100平房的房子。100平米在当年的住房面积中已算“天文数字”了。
当时，这样的告示在懋益里还不少，但似乎也没见什么下文。因为住户面积的不均，是私房转公房的遗留问题，很是复杂。房管所贴告示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也是形势所迫、迎合底层住户“均贫富”心理的姿态。被告示的9号楼上人家虽也受过冲击，但似没听说其房子被收走。后来才知道9号楼下后来成为托儿所、再后来成为居委会和民居的厢房及前后客堂等，都是他们家“捐献”的。这种情况下，还要剥夺其剩余的房子，于情于理都难以成立。
不过，这总体上是一个不讲情理的年月。有些被抄家的人家真的被封掉了房间，如7号、23号里就被封掉了朝向最好的前楼房间。据说，这是抄家单位提出要求、房管所 “积极配合”的结果。
“封房”很简单，只需贴上封条，住户就不敢随意揭开。兴许他们还抱有一丝幻想，三年运动结束后会归还的。结果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七年后开始见分晓了。
23号的房主平反了，但房管所仍想扣住房子不还。经房主一家据理力争，房管所不得不罢手。哪有平反了不还房子的道理？何况房子还空关着。尽管如此，房主一家还是经受了情感的剧烈冲击。那天，她们打开房门时，顿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她家母亲还不敢进去。是女儿快步走到窗边，把中间两扇窗先打开，阳光直射进屋。然后其母亲才敢进来一起把另外四扇窗打开。她们站在窗前环视了房间一圈，非常感慨：七年了！近在咫尺却不能进入的房子，终于回来了。一场恶梦结束了。
而7号里的房主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这年初，他家被封的这间前楼突然住进了一户人家，夫妻、三个女儿、一位老母。他们如何占得房子有两种说法。一是这户男人瞅见这里有空房突然占据并由房管所“默认”的；二是房管所将他们作为困难户分的。房主一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走访了许多部门也无法解决，导致气急攻心，以至不久后其老祖溘然离世。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户人家将前楼和原住户的底楼前厢房做了交换。尽管如此，这户男人得了当年较罕见的白血病，不几年就去世了，家里留下老老小小五个女人。这户男人戴眼镜，样子斯文，对人也比较客气，据说还是党员。我祖母独自一人拄着拐杖去地段医院针灸，他遇见还搀了我祖母一段路。这是事后祖母对我讲的。尽管他身体已经很不好，需要靠经常输血度日，还能帮助别人。所以，他还是个好人，好人也有需要解困的时候，毕竟一家六口蜗居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对过左侧窗户是7号前楼，右侧是9号前楼
33号厢房和我家的一样大，被收掉后经房管所分隔，解决了三户人家。
而像这类情况后来是否“落政”，很难说。
在这种“封房”之后，最为奇葩的还数“抢房”。1967年初，有谣传说只要谁“抢”到这些被封的房子，这房子就是谁的了。于是，头子活络的人纷纷先下手为强，我亲眼看到新昌路沿街某户一青年就搬着一只行军床，抢了33号的后客堂。多年后，我在上图看到他在复习功课，参加1977年高考。一些人家在外面找到“可抢”的房源，马上就回来着手搬家。而其原有的住房也立即有人积极跟进，填补空缺。而粥少僧多，难免发生角力，争端也不少。没想到，过了段时间，市里发通告制止“抢房风”。大家又“一窝蜂”地从不属于自己的领地里依次退出，一切遂又恢复原状。
有些人家虽未到外面“抢房”，但也做些“小动作”改善一下。比如懋益里某号客堂住户趁同幢原房东受到冲击之机，拆除隔板，将走廊纳入自家领地。后来市里有关通告一发，又不得不悄悄恢复原状，真是劳命伤财！
一晃五十多年过去，懋益里已成民工和老人的天下，当年的住户不管房屋资源多寡，很多成了“三房东”。似乎回到了房屋公有前的状态，但又不完全是。而现在土地被征收，不管谁人都逃不脱被“一锅端”的命运。其实，什么都是过眼烟云，什么都不是自己的。想开点，就少许多烦恼。
写于2020年2月
2021年11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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