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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浦路，
我又回来了
一解封，我就急吼吼地把家从浦东搬到了浦西。啊！杨树浦路，我又回来了，时间是2022年6月16日。
辗辗转转，五十三个春秋倏然而逝。去日青春焕发，回时萧瑟满怀。踏上这5586米长长的大路，有些生疏，有些恍惚。江湖已不再是那个江湖，我们也纵不似当年的你我，但我心依旧⋯⋯
这里是我儿少时脚下的路，一条伴随着我长大的路，也是我人生旅途中刻骨铭心的一段路程。
这里就是我永远忘不了的曾经名闻遐迩的“沪东第一路”一一杨树浦路。
（一）
重返杨树浦路，最先勾起的就是对8路有轨电车的深情回忆。
“铛、铛、铛”8路有轨电车行进间的铃声是杨树浦路留在我脑海里最先最深刻的印象，似乎也是我人生记忆的开始。依稀记得，在我3、4岁时外婆带着我从安徽裕溪口登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轮船。出了十六铺码头，避开了一辆辆人力车，外婆领着我径直走向8路有轨电车车站。上了“小火车”，趴着车窗我出神地盯着窗外，那驶过的喧闹的都市街景让初涉人世的我感到惊奇、新鲜，正如张爱玲所写：“一阵欢快的风刮过这大城市，电车铛铛铛地向前开了⋯⋯”
我还记得，大约是1962年5月里的一天下午，我四哥在南京东路的朵云轩买了一大一小两把刻刀，兜里仅剩下一张贰角纸币和3枚贰分硬币我俩回家的车票钱。当我们挤上一辆回家的8路有轨电车时，满满的一车人。四哥站在车门踏板上踮起脚将卷着硬币的车票钱伸给售票员，“咣当”、“咣当”几声，贰角纸币里卷着的3枚贰分硬币掉了下去。四哥连忙在脚挨着脚的缝隙里找了好久，哪里还有硬币啊！无奈之下，只得如实告知已身无分文。售票员是位40来岁的阿姨，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我俩买了两张壹角的车票。一路上我们都忐忑不安，生怕有戴着红袖章查票的。到站下车时我俩赶紧向售票员阿姨道谢，她微微笑了笑。现在有时想起来，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就会浮现在眼前，心里依然是暖暖的。
行走在疫后的杨树浦路上，一辆辆寥寥无几乘客的28路无轨电车悄然驶过，从8路到28路，从有轨到无轨，沧桑巨变，悠悠多少往事依然历历在目：那时候，多少次乘坐8路有轨电车驶过外白渡桥去“上海”白相；那时候，为了省下叁分车票钱，望着“铛铛”而去的8路有轨电车，亦步亦趋地跟着外婆给住院的母亲送饭；那时候，宁可掏尽兜里的钱也要买下喜欢的小鸟，沿着8路电车的轨道线从人民广场走回家；那时候，参加短命的“上海人民公社”成立大会后，随着狂热的人流走了16里路也不敢坐车回家，生怕被人视为“逃兵”；那时候，一年又一年春节后我背着行囊由8路有轨电车到提篮桥转乘13路电车去北站⋯⋯
杨树浦路啊,我又回来了！
（二）
我从小就胸无大志，常常以“长大想当工人”的话回答老师的多次询问。能在杨树浦路上近百家工厂谋得一份工作，当一名工人是我少年时的心愿。然而，事与愿违，飘泊天涯，这一心愿只得安放于岁月的一隅，留待我独自久久回忆、用心深情品味。
杨树浦路上最让人萦怀不已的，是位于830号的杨树浦水厂。这家建于1881年的水厂，厂内各内建筑总面积达1.28万平方米，砖混结构，朝向各异，是英国古典城堡式建筑群。
与杨树浦水厂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大约是在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那一年，邻家雪英阿姐带我们到住在许昌路她家亲戚家玩，已记不清我们是怎么进的水厂。当时，玩走在一幢幢古堡式的厂房间，仿佛进入了梦幻般的童话世界，顿时有一种白雪公主和她的七个小矮人就在里面等着我们的感觉。时至今日，当见到那一排像长城一样齿轮般凹凸有致的红色围墙，红色墙砖的厂房屋檐下一个个圆圈的造型仍赞叹英国设计师哈特这精妙绝伦的别异构思。
对杨树浦路上最有情感的，是位于1578号的上海化工厂。始建于1924年的上海化工厂为中国最早的塑料加工专业厂。
住在我家隔壁的忠祥阿哥是上海化工专业学校毕业的，在上海化工厂工作。每逢厂里有什么娱乐活动，待人真诚热情的他总会带上我一起去。在他们厂里我参加过春节联欢、“五一”歌会，看过电影、文艺演出。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年青一代》、《大李小李和老李》等等都是在化工厂看的。每每忆起，对忠祥阿哥、对上海化工厂总有一种感动，一份感激。而今再次站在上海化工厂原址前，没有厂牌，没有门牌，只有门柱上书写的“1578”才告诉人们这里曾经的辉煌。
杨树浦路上还值得留恋的，是位于2130 号的上海制皂厂。1965年9、10月间，我们在那里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学工劳动，少男少女五十多位同学同吃同住同劳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个月后文化大革命开始，再后来上山下乡了。那次学工劳动是我和我的中学同学同窗三年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集体活动，也成了我的学生时代最后的祭奠。
杨树浦路啊，我又回来了！
（三）
杨树浦路南侧一带原建有毛纺、纺织、发电、煤气、自来水、化工、制皂、造船等近百家大中型工厂，是当时中国最具规模的工业区之一。而马路的北侧则形成了大片的工人住宅区，数以十万计的产业工人及其家庭，使这里形成了大杨浦别样的繁华。
松潘路至临青路一带是杨树浦路的商业圈。这一路段不足500米，但商家林立，商品各具特色，人气旺盛，是我们儿时最喜欢去“轧闹猛”的地方。
杨树浦路与松潘路的东北转角处，就是当年杨浦区最大的菜场松潘菜场，也是杨树浦路上最为热闹的地方。每天清晨这里人声鼎沸，人潮涌动，买菜的，上、下班的，滿载蔬菜的黄鱼车，自行车，还有6路公交车，把宽阔的杨树浦路松潘路丁字路口堵得寸步难行，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行人的喊叫声嘈杂一片，不绝于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一场景随着杨树浦路工业的衰落和旧城改造终于在历史的长河中永远消失了。
位于杨树浦路1937号的天真照相馆是家百年老店，它摄下了几代人多少人生风采。在我的早期照片中很多都是在这里拍摄的，留下了我人生中重要节点的映像。这些照片中有我中小学入学、毕业的证照、插队落户离开上海前的留影、与中、小学同学的合影等。尤其珍贵的是，1962年春节前外婆与我们兄弟五人的合影，那是外婆生前最后的留影，至今还时时引发我对外婆的无尽哀思。如今拆了，都拆了，此情此思无处可放，一阵凄凉袭上心头。别了，百年的天真照相馆！别了，一代代杨树浦人寓此的千般情感！
这一路段的商店，有过我青少年时代众多的“第一”：我的第一个书包，是外婆从2061号的一文阁科教文化用品商店买的；“六一”儿童节前夕，母亲在1959号的王顺兴百货商店为我买了第一双回力牌白色球鞋；我的第一副眼镜是在广信钟表眼镜店配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那件“上档次”的蓝色涤卡军便服是在国泰服装店定制的，而布料就是在隔壁的2041号临青绸布商店买的⋯⋯
记忆中，松潘菜场南门1801号东边是家皮鞋店， 这是这一路段的第一家商店，紧挨着的是家服装店。再向东依次还有宇宙无线电商店、1859号的景艺日杂商店、1895号的步云鞋店、煤球店、1917号的眉州街道医院、“四海楼”茶叶店、中西药店、熟食店、施德和点心店、2013号的成和食品店、华东车行等。噢，千万别遗漏了大中国饭馆，它是当时与沪东状元楼齐名的饭店，经营的是徽系菜肴。1985年前位于杨树浦路1761号存和里的西侧，我六弟的婚宴就是在那里举办的。
杨树浦路啊，我又回来了！
（四）
走在杨树浦路上，我被她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所惊叹，疫情过后，我一定要从西到东全程再走一次杨树浦路。
沿着安浦路向南300余米就步入了杨浦滨江大道，一边是滚滚东去的黄浦江，一边是静静伫立的百年厂房，绵绵长达15.5公里，是整条45公里滨江大道最长的黄金滨江岸线。以杨树浦路为主的杨浦滨江大道保留、利用了工业遗存，使那些灰暗但带有岁月痕迹的老厂房，正在串联起杨浦百年工业文明博览带，在城市公共空间展示历史文脉，成为黄浦江边最亮丽和独特的风景。
杨树浦水厂东边的东方渔人码头前身为上海中心水产品批发交易市场。如今，转身一变，变为矗立黄浦江岸两条巨大的“跃鱼”和“卧鱼”。一座融文化、博览、娱乐、休闲、商业服务于一体的东方渔人码头横亘在长约700米的杨浦滨江上，使曾经陷入沉寂的杨树浦路再度喧闹。
走进杨树浦路2866号的上海国际时尚中心，成片的锯齿形建筑一字排开，清水红砖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不了解杨树浦路百年工业史的，恐怕没人能想到这里原来就是国棉十七厂的旧址。现在这里已是集购物、文化、创意、休闲等功能为一体的时尚中心，成为杨浦区东外滩的又一地标，为杨树浦路演绎着新的繁华与璀璨。
还有曾经的远东第一高度一一杨树浦发电厂的105米高的大烟囱、杨浦煤气厂的煤气包、上海船厂的船坞等工业时期的独特历史工业遗迹都得到了较好的保护，为世人留下那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
从2019年始，杨树浦路进入了全面改造阶段，工期历时三年。尽管受到疫情严重影响，但一条崭新的杨树浦路已逐渐展现在世人面前。与此同时，位于杨浦大桥两侧的上海目前现存的最大一片连绵旧区已经征收完毕，而这一征收区域正处于杨浦滨江的核心段内。这片上海曾经最大的棚户区将变为亲水的“城市客厅”和宜人的“生活街区”，未来值得期待。
令人高兴的还有，杨浦滨江景观灯光已于2019年升级。在杨浦滨江景观灯光的辉映下，一条充满历史沧桑感的杨树浦路将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
杨树浦路啊，我又回来了！傍着黄浦江，看看江潮，听听涛声，不再别去！
2022年7月21日
作者简介：万承浩，网名东篱园主。生长在上海，下放到安徽。种过地，教过书，做过工，当过律师。现退休回上海。
原载：“上海情愫”公众号
鸣谢：万承浩先生赐稿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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