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过年杂忆
朗读者／叶进
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沪语播音员
文/朱伟
我生在上海南市石库门，长在石库门弄堂里，从小看到的过年景象还是历历在目，那真的是热闹啊，让人难忘！
每到过年前的大半个月，我们弄堂里就开始有过年的气氛了。大多数的爹娘都想着要给小囡做新衣裳。当时大大小小服装店都有，量体裁衣的，到店里买现成的，或者是定做的都可以。条件好一点的，或者家里要办喜事的，还会请裁缝到家里，做个几天。也有种人家，中式棉袄是自家动手做的，布鞋也是自家做的，有的小囡衣裳做得又长又大，裤脚卷了好几层，因为小囡长得快呀，这样做么，过两年还可以继续穿。新衣裳做好，是不好马上就穿的，一定要压在枕头底下头，到年初一早上再能穿。
新衣裳做好就要忙大扫除了，上海人叫“掸尘”，这时候，大人小人一道动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彻底揩一揩，扫一扫，讲究的人家还要用白的石灰刷刷墙面，家里弄得清清爽爽才好迎接新年呀！另外呢，碰到天气好，家家户户还要洗被子、晒被子，这些都算是过年必须的前奏曲了。
做好这些么，离过年也不足十天了。这时候，家庭主妇要开始准备年货了。每天小菜场要跑好几趟，什么酱肉啦、咸肉啦、腊鸡啊、酱鸭啊、香肠啊都用绳子吊到风口里。就在这时候，弄堂里还经常会听到叫卖声，“切水笋啰！”，家庭主妇们马上把已经浸泡了一段时间的水笋拿出来，给他切。水笋烧肉是过年的保留菜，满满一锅烧好冷掉还会结冻，每趟要吃了，再回锅热一热，就这样，吃到最后肉皮啊、油肉啊统统烧得融化了，这时候的水笋才最入味、最好吃。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小囡也开始放寒假了，帮着家里的大人一道切年糕。那个时候的年糕都是手工做的，像鞋底一样，又大又厚。有的人家兴趣好一点，还会做成元宝形状的，鲤鱼形状的，上面再贴一小张红纸头，意思是“招财进宝，年年有余”，讨个口彩呀！我记得，那个时候，切好的年糕都要浸在水缸里的，每天还要给它换水，要晓得，这些年糕要吃到正月十五呢！有些人家节约，年糕发绿发霉了，还用小刀把坏掉的地方挖掉，继续吃。除了切年糕，小囡还有另外一个工作，就是在煤球炉上做蛋饺。这真是个细心的生活。炉火千万不能太旺，否则蛋饺皮肯定要焦掉的。
年糕、蛋饺都准备好了，还有一样也不会忘记，那就是汤圆！我家有一个石磨，平时一直放在角落里，春节前要派大用场了。大人把它摆出来，用水冲干净，再把浸在水里的糯米摆上去，用水磨糯米粉包出来的汤圆不要太糯哦！也是这个道理，这个石磨在春节前特别受欢迎，今天东家借，明天西家借，邻舍亲眷轮流排队借，热闹得不得了。
新春快乐，大吉大利
就这样忙忙碌碌，腊月廿四到了，要“祭灶”了。家家户户都换上一张新的灶王爷的像，烧几个菜，点好香烛，保佑全家来年平平安安。
灶王爷供好，过年的气氛就更加浓了。一进弄堂就能闻到烧菜的香味。到了大年夜，那更加不用讲了，中国人过年团圆最重要了。大年夜这天，不管你在本地还是外地，一定要回家，年夜饭是团圆饭呀！而在家里的人呢，大年夜一早起来就要开始贴大红对联，那个时代还要贴“光荣人家”的红榜。大人么，锅碗瓢盆统统拿出来，冷盆咯、热炒咯，那是喷喷香！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大家一起帮忙把八仙桌抬出来，每年的团圆饭之前必定先要“祭祖”。台子上有菜、有酒、有碗筷，点好香烛，大人还会再三叫小囡，台子矮凳千万不要碰，上面的菜不能吃，要让老祖宗先吃！有些大人的嘴巴里还会念念有词，请这个，请那个，一直到最后烧好锡箔才算完成，前前后后要持续一两个钟头呢。
“祭祖”结束，台子上的菜再去回锅，又要冷盘热炒重新摆一遍，最后还有一锅肉丸、爆鱼、蛋饺、百叶包、肉皮、粉丝塌棵菜汤，鲜是鲜得来！一年当中吃得最好的一桌菜都在这里了。酒足饭饱之后是小囡最开心的时间了。大人要发压岁钱了！那个时候的压岁钱只用一张红纸头包好，纸头里面也就几角洋钿，最多的是几块。不要小看这点钞票，那个时候甜的、咸的可以买不少了。之所以叫压岁钱么是因为大年夜这天夜里要压在枕头下的。发好压岁钱，大人开始吃瓜子、吃茶，这样一坐要坐到半夜了，这就是“守岁”。当时没电视机，也没春晚，就连收音机也只有少数人家有。吃年夜饭的时候，热闹的是屋里，马路上是极其安静，既没车子又没人。但是到了守岁的时候，马路上又热闹起来，吃好年夜饭的小囡都跑到弄堂口闲聊、玩耍了，有些皮小囡还会跑到烟纸店，一分洋钿买十个小炮仗，手里还要拿支香放放小鞭炮。还有些人家的大人也一道出来，沿着马路放高升炮，不过那个时候这种人家到底少数，放炮仗的声音也是稀稀拉拉，焰火是更加没有了。就这样，玩到十点多钟大家就都回去睡觉了。
年初一一早起来，那就是新的一年了！新衣裳，新裤子，压岁钱么藏藏好，自家做的汤圆已经在台子上摆好了。吃汤圆也是新的一年团团圆圆的意思呀！我们家里还有一个习俗，就是年初一这天不好串门的。家里吃下来的瓜子壳啊、糖纸头啊也是不能扫的。我们就站在弄堂口相互欣赏新衣裳，口袋里则装满了瓜子、长生果和糖。这时候，高升炮、小炮仗也是此起彼伏。
每年年初一，我还欢喜走个一刻钟路，到中华路学前街去逛逛，那里有个“蓬莱市场”。那个时候，南市除了城隍庙，就数蓬莱市场最热闹了！什么猴子出把戏啦，大力士气功表演啦，木偶戏啦，样样有，还有西洋镜呢！这看热闹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有点像北京的前门天桥。蓬莱市场还有一座历史悠久的“蓬莱电影院”，我老底子经常去看电影，有学生场，礼拜天还有“早早场”，票价是一角洋钿。另外，蓬莱市场还有一排特别长的固定摊位，卖什么呢？上海小吃呀！生煎馒头、小笼包、锅贴、年糕、油豆腐粉丝汤。因为摊位上面都有雨棚，所以可以讲是风雨无阻啊，来吃的也大多数是大人。就在小吃摊旁边，还有一个中青溜冰场，穿上四个轮子的溜冰鞋，看你的本事了，有人身轻如燕，潇洒自如，有的则是不停摔跤，摔骨折都有可能呢，这里的常客都是少男少女，于是么溜冰场也成了谈情说爱的地方。再往前面走一点就是著名的“文庙”了。过年这里是人挤人，特别马路两旁各种摊位，有吃、有玩，实在热闹。
到了年初二，可以走亲访友了，小囡没朋友，就跟着大人到外婆家去玩。外婆、舅舅、舅妈、表弟表妹一大家子就在不远的老西门。
我们小时候，没双休日，更加没黄金周。商店排门板上红纸一张“欢度春节，休假三天”。过了年初三，也就要上班了。我们小囡抓紧把过年拖下来的寒假作业做好，新的学期也就在眼前了。而年前准备的菜呢？还要一点一点省着吃完啊。
那个时候，春节很短，但是回忆很长，实在难忘。所谓的“年味”不就是回味的意思吗？我想，有这些回味的肯定不止我一个！
新春快乐，大吉大利
来源：“上海戏曲广播”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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