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电影市场井喷，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有些被称为“天选之子”的朋友，原来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过大年也出来吃饭聚会，甚至走进人员密集的电影院，没听到谁因此而怎么样。曾经让人谈而色变的事情，似乎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到目前为止只看了一部：《无名》，而且机缘巧合看了两遍。第一遍是大年初一和家人一起看的，不想初三好友@Gu桑 组织包场，邀我同往。一来很多朋友好久不见想见见，二来确实想再看看这部电影的细节，于是来了个“二刷”。既然看了两遍，好像不写几个字是不行了。《无名》的导演程耳之前拍摄过上海话对白的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我很喜欢。这部《无名》取材于沦陷时期上海的一段历史，片中大量对白是上海话，自然值得追捧。因为电影尚在热映，写太多难免“剧透”，再说我不是什么影评家，看电影纯属凑热闹，不妨以一个看热闹的上海人身份，讲一讲这部影片中的上海生活细节，不管看没看过电影，或许这些细节还有点说头呢。
我大年初一看的《无名》，影院人多，入场甚至需要排队。这次春节档几部大片《流浪地球2》《满江红》，乃至于《熊出没》，都冲击了票房纪录，相比之下《无名》的票房只能算平平。或许和这部电影的调性有关，灰蒙蒙的色调，一段沉重的历史，片中还有不少血淋淋的镜头，和新年新世的“贺岁”气氛不太吻合。但我想电影发行方也无奈，毕竟片子去年就拍好了，五一？暑假？十一？去年根本就没有“电影市场”这个概念存在，今年春节好不容易有个窗口期，还不快点排上院线，过了这个村，下个店在哪里？谁知道……前年冬天剧组借老南市江阴街、乔家路已经征收的老房子拍外景，引发上海人一阵耸动，那些尘封的街道一时间成了网红打卡地。剧组撤走，老南市回归平静，看电影时我竭力寻找老南市的踪迹，但很可惜，那些精心搭建出来的“民国街景”只在几个镜头中晃过，出现得并不多。电影是一门烧钱的艺术，为几个镜头不惜大动干戈，由此引起的波澜，又是另一个故事。
《无名》用作背景的江阴街老建筑
看得出来，导演为重现历史，在细节上是下了点功夫的。梁朝伟是《海上花》《花样年华》《色戒》等电影的主角，虽然不会说上海话，但身上的上海味道很浓。我注意到梁朝伟的服装非常考究，回来查了点资料，猜测导演在造型上一定参考了历史照片，我找到一张在汪精卫政府中担任过行政院副院长和外交部长的褚民谊的照片，读者朋友对照细节看一下就明白了。
梁朝伟的表演如何，应该由影评家来评定，不过我认为他的一些表情动作和台词过于西化，抬眉毛、耸肩、摆手，这些都是意大利电影的标志性动作。民国时代的人，应该没有那么多肢体语言，相对要内敛一些。和表情动作相对应的，是片中人物出场几乎全部是成套三件头西装，不同场景换不同领带。其实汪精卫政府的官员大多是文人，不少还是民国知名的才子。他们的服装是中西、文武结合，穿西装是经常的，穿长衫马褂或中山装、军装的时候也不少。当然导演认为穿成套高级订制西装更能符合电影的风格，那又是另一回事。
电影里大鹏扮演伪政府高官“唐部长”，被人认为原型是民国时代要人周佛海。大鹏的表演不漏痕迹，如果不看相关介绍，我都没认出这就是当年红极一时的脱口秀主持人。大鹏演得不错，但要演绎周佛海，总觉得还缺少一点儒雅气、才子气。电影里梁朝伟的角色用钢笔写了几个字，和民国时代的人相比，这几个字是不合格的。
我刚才也写到，汪精卫本人是诗人，他的心腹大都富有才华。即使李士群、丁默邨这一档的人物，也在老家读过私塾，又在上海上过洋学堂。以往的宣传多多少少对他们有点妖魔化，以至于人们认为汉奸都是草包，其实怎么可能。哪怕是外围人物76号魔窟里的“马立斯小四宝”的吴四宝，也不是光知道打打杀杀的，行为举止都是很有礼数的。这就要说到电影的一个看点：上海话。不得不说，作为一部具有相当投资、在置景方面甚至不惜代价的电影，片中角色说的上海话，是让人失望的。上海话说得最好的是王传君，有报道说他所有的对白都经过精心设计，但很可惜，王传君的上海话流利则流利矣，却是八零后九零后的当代上海话，无论是发音还是用词，不要说民国风情，连八九十年代风情都没有。我注意到王传君有句台词：“戆卵”，这个词，民国时代有点身份、穿他这样成套高级西装的人是不会说的，说一句“小赤佬”“小瘪三”，或者情急之下冒一句“戳倷”，顶多了。
电影里有几位上海籍年轻演员，这引起了我的注意：王传君、江疏影。我想未来如果还有上海话电影，由这几位“流量担当”主演，一定会有好的票房。他们的上海话水平，也可以作为某种样本流传，这和王一博客串几句上海话的效果是不一样的。但至少从这部电影里，我对八零后上海演员的上海话有了深切的认识，如果没有专业的导师，他们可能无法还原“老上海”，王传君如此，江疏影更甚。
我说的所谓“新上海话”，其特点是无论咬字发音或遣词造句，都受到普通话的影响，仅从语法角度，就是带上海口音的普通话。江疏影在片中有一段较长的上海话独白，或许是剧本的原因，说得比较拗口。我查了王传君和江疏影的资料，王传君是长宁区的小孩，高中毕业于番禺中学，母校更名“华东政法大学附中”时，他曾发文表达意见，看得出来对上海是很有感情的。而江疏影来自老静安，小学上的是静安中心医院对面的西康路三小，初中毕业后上了几年上海商业学校，应该说从小的语言环境是很好的。就是这样两位“上海自己的小囡”，他们的上海话也只是如此，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由此我也在想：拍一部纯上海话对白的电影，将来还有没有可能。如果邀请上海滑稽剧团或上海沪剧团的老师来辅导或配音，老上海将充满“栀子花白兰花”或者“阿有坏的棕绷修伐”，演员的上海话发音尖团音分得清清楚楚，但这样的上海，早就成为了过去，拍出来也有点滑稽。如今在上海的街头，哪怕是上海人，如果只说上海话，可能购物出行都不太方便，那么人们又怎么苛求年轻的演员说老式的上海话呢？
这部电影里有不少和吃有关的情节，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是王一博吃虾。影片里说是“醉虾”，或许导演看过民国的资料，知道醉虾在当时就是一道名菜。鲁迅先生就喜欢这一口，他的书里多次出现“醉虾”这两个字。但王一博在电影里吃的，不是醉虾而是炝虾。醉虾不管生熟，都要放置数日以使虾入味。而炝虾是活炝，端上来的虾还活蹦鲜跳，闷在玻璃碗里将之炝晕，吃的时候一口下去，虾还要在口腔里“挺一挺”，享受的是原始的乐趣。正因为炝虾是活炝，所以虾不能大，一来大虾生命力强，不容易炝死，二来炝虾制作时间短，小虾更容易入味。王一博叫的是“醉虾”，上来的是炝虾，而虾的size看上去不似小小的河虾而更像基围虾。这就难免有点不考究了。
黄磊在电影中扮演一名软弱的变节者，他在接受梁朝伟问询时，说自己住在“霞飞路567号”，这就有点意思了。霞飞路的这个地址，正是“新渔阳里”，弄内6号是外国语学社所在地，也是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的地方。黄磊报出这个地址，透露的信息是他参加革命资格之老，当然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叛变，影响力破坏力也更惊人，梁朝伟作为安插在敌人内部的“卧底”必须将之除去，后来的一系列故事也就有了合理性。“霞飞路567号”究竟是巧合还是编剧导演的巧妙安排，那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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