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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国民
城市黄牛，呼牛却非真的因为，是冠于一种人的来名，又叫打桩模子。王汝刚在独脚戏里笑说打桩模子整天立在一个地方，风雨不顾又从不挪动地盘，像根架电线的木桩子。翻翻字典，密密麻麻的字纸里未装有打桩模子，尽也见得黄牛党一词，说的是恃力气抢购物资再高价出售的人。想来城市黄牛大约就是黄牛党的变异了，若是，变异之极在于党字的挪去，清爽干脆，即远离了三k党之类的麻烦，又免得贵人胡思乱想。
黄牛本是牛的一种，皮毛黄褐色，憨厚温顺一生耕地、拉车。忽然一天，人牛颠倒了，黄牛喊在了人上，旁人都晓得，得其名者没人味，多半与赖皮狗、寡妇蜘蛛或食人鱼之类走得近。虽未殃及无辜，也不完全黄牛党，终究引来七嘴八舌甚而有些离奇，有一种说法听得似乎还有觉得，黄牛进城丢了祖宗忘了姓，吃草的抢起了米饭。说者是说，听者听是，听多了反倒省事，索性自在也不去在乎。
牛，因为生俱一张好皮得人知之。文革后奇缺的洋货，如梦得娇，迪爱多纳，太子裤，万宝路，bb机最早是在黄牛身上看到的，这张皮非真，披在身上实足牛气，不仅同类傻眼，更招来人群的盲从，一个晚上黄牛的名声如六月的蚊蝇嗡嗡于耳，人群左躲右散惟恐病菌，等到被叮咬过的并无大碍，反倒人模人样的夺人视线，便起而寻之，结果发现店的橱窗里并没有，打听后才知专供外国人用外币兑换券买的。奋起的人群不乏胆子大的，他们绕过外字直接去了黄牛那里，回来后又大都刻意回避，总说是用兑换券在侨汇店买的，一来炫耀自己本事，二来又可表白对黄牛的不屑一顾，至于悬在肚皮里的高价折磨旁人是看不到的，只有当周围投以了羡慕之光，折磨就好些，也会有一时的忘却。
街面一角，三五成群又清一色短发的便是黄牛。冬天，挨着避风的墙体偷着太阳的光照；夏天，借着梧桐的遮掩藏于树的叶影下；若是好天，再一个礼拜天，寻来的就多，看热闹的讨价还价的抬杠的望风报信的，连去医院看病的都不免伸头张望。围观的总想看个彻底，偏偏彻底的时候马上会有人带着离开，于是会等着回来第二次围上，这一次围着的人在彻底之后转而争相起了鉴定，似乎没有他们就没有输赢。黄牛早已走开，居然不吃回头草，寻着啃食新一波嫩草。物以稀为贵是黄牛的一张牌，又听说因为这张牌勾得路人输了惨状的。其实输赢是相对的，就像大白菜，北京的不如在广州，不但抬了价还挂着稀奇，看不懂的看不到，看到的不会懂。可惜人牛不同路，人一旦被黄牛就麻烦，管路的警察丢下红绿灯忙着驱赶，一般小市民也跟着由仰慕转而嫉妒，饭后便前的总会不满，而且忽然有说，黄牛的短发与劳犯一个样，于是又从头开始骂。其实短发不见祸，牛也不吃人，大可不必惊呼又绞尽脑汁。倘若真是在意，倒不妨别的一点什么。
有过一次交易是二十年前。
小弟拿着澳洲的签证要我帮忙换点美元。那时候外币在银行只进不出的，于是跟着觉得，在邻里熟人和亲戚中走了一圈，全无着落。有人指点找黄牛，因为之前从未有过交道，所知的那些也是一半来自传言，一半来自报纸的攻击，真的一身渺茫。有的时候渺茫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总想有个了却，于是叫上两个同伴，壮胆去了淮海路的国泰电影院见黄牛。26路电车下来是个弄堂口，门口站着一高一矮像是弄内居住的，抽烟的时候还打量着视线中的每一个人，神态如同丢了父母，偶尔有了对应，眼珠如鼠一般，没有了先前的焦虑，充斥着怪异的嗅觉并窥视。朋友，想弄点啥？弄口的矮个子俏俏说。美元啥行情？矮个子接着我的话贴近身子说，最近风声蛮紧哦，前两天刚刚刮过台风，阿拉到弄堂里头谈。说着领着进了车站旁的弄堂内，回头对着高个子发话：帮我门口看一看。树底下，两个陌生的就像是爬树的，不在乎陌生却藏着猜疑，谁都不会先爬而落入对方的圈套，总是吱吱呜呜的探个虚实。矮个子似乎惯了也不着急，只管抽自己的烟，还不时与经过的老少点头招呼，俨然是个叫人放心的，一阵商议后，矮个子突的也不知上了哪棵树，没等我们聊上，声音已经到了，一千美元自己点一点。因为不知真假，到手的花纸瞬时疑惑了，并且愈加的膨胀。小弟之前曾给过我一张一百美元作比对，因为逞能没有收下。无知，又唯恐矮个子见得，只有装腔作势，抽出一张痕迹深一点的递给一旁同伴说，侬看看。同事壮胆有余，美元从未见得。矮个子见状正经说，朋友拿张白纸，便顺手从书包内撕下一张白纸，矮个子一手将白纸垫在大腿上，一手拿着一张美元不停地在纸上搓，低着头自言自语念叨：朋友肯定是第一次来，也难怪，做阿拉格行的整天躲躲藏藏，名声又不太好听，真的也被说成假的，做了这一次侬就晓得了，侬看。矮个子直起身子举着搓过的白纸，刚刚倒出的话像是清除了刺在喉内的鱼骨，嗓门清爽了很多：纸头上面墨绿颜色是正宗美元才有的。这种识别我是头一回见得，听来悬乎也颇无道理。
回到家里小弟拿着美元大为兴奋，还说了几句好话。我却渐渐多了些了然，这一次，了然过后倒也没有再渺茫，毕竟黄牛还有通人性的一面。
昨天电视上又报道了张学友四百元演唱会门票在黄牛手上涨到了八百元。同楼的阿三这几天逢人就说，杏花楼门口黄牛的月饼票就像草纸，买一送一勿要太格算噢。
2006年9月
（配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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