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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老故事】马莲花开 作者:王甸葆

马莲河之所以叫马莲河,而没有叫别的什么名字,大概与康平本土的草本植物马莲不无关系。河道不深,浪滔不大,水流不急。若不是汛期汇下污浊,平静时总是那么浅浅地流淌,一眼望透水下流沙底痕,搓衣板样的情形,金灿灿银鳞鳞。有着修长叶条、开淡紫色花的马莲,墩墩丛丛,遍布河的两岸。

你拍一  我拍一

马莲花开二十一

……

纯正的乡音,呀呀学语的孩子,从这首童谣唱起,蹒跚学步。一代又一代美好的童年之梦,在这刚好没于脚踝的水流中浣洗着同一支古老的歌谣。


马莲河无疑是康平的母亲河。下这样一个极为肯定的评语,需要做一番辩白才能说服人们,连康平的土著人也要通过理论上的论证才能获得再认识。

一个国家,一个地区,认可一条河流作为母亲河,那要说清楚它与本土长久的历史渊源关系。长江黄河被称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因为它们双双横贯东西,穿越祖国的腹地山川,颐养华夏子孙。有人试图把辽河称为康平的母亲河,笔者不能够作牵强式的苟同。如果这样接受下来,那么沿辽河的诸多县份,哪个不可以叫她母亲河呢?能说清楚的,它只能是康平与东邻昌图县的界河,过境之水,绝不能因为它的名气大,就作为一个县份的母亲河来命名。再来看看马莲河,以它称为康平的母亲河,似乎应该得到更多人的认同。卧龙湖对于康平重要吗?重要。作为地球之肾的浅湖湿地,《人民日报》、全国政协、国家环保部都关注过它的前途命运,康平人民当然的母亲湖。可就是这样一座母亲湖没有马莲河水的供蓄,它就会干涸。马莲河是母亲湖的主要源流,可以说没有马莲河就没有卧龙湖。        

看来马莲河太重要了,它是否可以升位,被尊为“母亲”呢?这需要等待。

马莲河分东西两条,从地图上看,这双姊妹河,像两条缎带吊着一只大大的摇篮,这个摇篮就是地图上用全蓝色涂成的长槽形的卧龙湖,“长槽”的腰间略向内收窄,就更像旧时东北农家房梁上吊挂的悠车,娃娃的睡床。康平地图上的两条缎带紧紧系于摇篮的两端,摇啊摇,不知它摇了多少年,抚育了多少英姿俊美的康平儿女。

马莲河是康平境内唯一的一条内流河。它发源于内蒙古瀚海沙漠深处,清清的沙中之源,渐渐汇成小溪,小溪再争先聚起,流成了一条缎带状宽宽细细的迤逦婉转,穿沙漠过绿洲,绵绵数十里,从卧龙湖的两端缓缓而入,那样平静,悄无声息。它的两个入湖口我都去过了,河水接近湖面时,几乎没有什么落差,稳稳的融入湖里,没有归家时的欢呼、喧笑和跳跃,默默地温存着依偎进来。怀抱暖融的母亲,一双可爱的女儿,姊妹俩同母亲湖融为一体了。

东西马莲河,共同的沙漠之源,共同的母亲湖之归宿。它的流经之地,我们暂且称之为康平的两河流域吧!肥沃的两河流域,栖息着众多的生齿户众,古往今来,世代相衍,康平人群的文化,如河中流沙一样慢慢积淀下来,古老、厚重而色彩迷离。几千年的文化积累,留下了一连串的疑问,让考古者费思费解。为什么叫马莲河?一条取了这个名字,另一条为何也跟着叫同样的名字?若不是同时命名,孰先孰后?他的名字取自源头还是取自下潲?这些疑问我们有必要拷问清楚吗?我们能拷问清楚吗?身为康平人,马莲河的子孙,我们身感责任在肩了。

据考古工作者发掘考证,远古文化的遗存在康平境内横贯县域北部,遗址也多分布于大大小小的河流两岸。1980年于马莲屯发现的辽代墓群遗址证实,在隋唐以前,马莲河流域就是契丹民族最佳的游牧生息之地。看来,马莲河流域文化的发祥颇为久远。也许那时的契丹人赶着牛羊马匹,逐着水草放牧,常年居无定所,在科尔沁草原上如无根的蒿蓬四处游荡。也许他们跟群放牧,一路从西拉木伦河方向走来,可是离开那条河,便再无缘遇到一条可以饮牲口的河流。瀚海难挨,一直向东逡巡而来。忽一日,发现了一弯曲如缎带的河流,河岸广大的低洼草原,草木青葱肥美无比。干渴多日的人畜,尽情喝够了清冽的河水,牛羊吃得饱胀,于河岸安详地卧地反刍。艰难的游牧迁徙,终于到得一处水草丰美的境地,牛羊睡去了,牧人也渐渐睡着了。一觉醒来,牧主决定不走了,守着河流草原扎下毡房,过起了定居生活。也许那时候契丹族人还不会用土筏砌墙造屋,也许后来在河岸处以土筏做墙搭起了一个窝棚之类的栖身之所,遮风挡雨,艰难度日。也许后来他们学会了建造土木结构的房子了,并招聚了陆续到来的牧者,成为一个聚落小屯。于周围开垦荒地,收些粮谷。游牧者中并不都是光棍汉,有女人跟随过来,生齿繁衍之事便不愁了。人们忽然想到这时的小屯和河流应该有一个名字了。取个什么名字也不是犯难的事,不用开会商议,不用报官府等待批文,哪怕是一个口齿木讷的傻二,顺口叫出来一个什么名目,大家都顺着叫起来就成了。叫什么呢?人们日日放牧于河的两岸,对于这里的环境极为熟视,岸边肯定生长着好多好多的马莲,一墩一墩,一片一片的,根系把持着泥土很致密,水土流失相当微弱,这条河便水清见底,游鱼毕现。人们随口说出来,就叫马莲河吧,这个名字就叫下来了。岸边的小屯叫什么?人们无须再动脑筋搞什么创新,就叫马莲屯吧,于是屯名也有了。

西马莲河名字的成因显然要晚些。据《康平县志》记载,西马莲河早年为利民河东支的上游,于大莫力克过康彰公路桥后,再经半拉门靠山屯南出康平境入秀水河。1973年7月,经人工改道,过一棵树水库始向东转身,经魏家窝堡东南入西泡子(卧龙湖)。这样考来,早年西马莲河即使流经有名有分也应叫利民河,后来它认母归宗,成为卧龙湖的一支水脉,与东马莲河对称相流,并称姊妹河,变成纯粹的康平内流河。

康平的这一支先人眼光不赖,马莲屯聚落属风水佳胜之地。一带鱼肚沙梁,绝无低浸泥泞之虞。西边守着马莲河,眼前是一望平展的湿地草甸,旱季水草丰旺,雨季有马莲河水注入进来变为广大的湿地,齐腰深的碧草遮蔽着水泊,乃绿地毯一样的景象。遇有雨水再大些的年份,湿地草滩全境淹没,便形成了白汪汪的泡子,鱼虾鳖蟹俱全,马莲屯的先人及周边的聚落,过起了打渔摸虾的水乡生活。佳肴美宴鱼当首味,有鲜鱼美味的农家生活,人们感到了饱食和口福的足意,便乐不思蜀早把西天外的荒沙莽原忘却,在这里年复一年地繁衍生息。那首童谣也许就在那时被孩子们编唱出来了。曾几何时,一座座黑土地上的屯落,一围围绿树簇拥着的村庄,不待走出村头,就会有成片的马莲,一墩墩一丛丛散布开来,连坚硬的古道也被浸满了。绵长的叶条,森森然的绿色。盛夏,卷帘状的花儿开了,淡蓝微紫于叶条间开得平平淡淡,不羞不娇。那种带着泥土芳香的朴素淡雅之美,酷似一个村姑,康平的村姑。花有嫩梗儿,将其打弯出来,一双萼片显出蝉翼般的膜簧,放在口里,孩子们胬起小嘴用力一吸发出悦耳的哨音,如山雀一般鸣啭,村野田头,一片浓浓的童趣充满了稚气的享乐。在一片森绿的马莲甸子上,男孩子用绵长的叶条编了小辫扎在女孩儿的发际下。吹够了马莲花,坐下来双双对对诵唱拍手歌谣。自己拍一下又转拍对家,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直对拍,交叉对拍,花样多得没完没了。

你拍一  我拍一

马莲花开二十一

你拍二  我拍二

山雀落在大门外

你拍三  我拍三

一群燕子钻云天……

马莲河水日夜淙淙流淌,人们不知道它流了多少年。姊妹河畔的童谣遥相对唱了一年又一年,一茬孩子长大了,又有一茬孩子接续着唱下去。后来他们长大成人了,生儿育女了,于襁褓边又开始教他们的孩子,继续唱着童谣,一样的词句,一样的乡音,一样的腔调。一代一代的童谣把河畔的人唱老了。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多少代,河畔的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他们完全进入了康平近代的农耕社会,两河岸边都有了村落,生齿繁衍开始稠密起来。一场关内大移民,落难逃荒者,涌向马莲河岸。操着侉声野调的关里人,喝了多年的马莲河水,终是关内乡音难改,他们总其一生就是一个侉子了。而生下的后代,于摇篮襁褓中,父母仍然用原来的语调发音句句领教,孩子却怎么也学不像了,待孩子把话说全的时候,才发现是一口地道纯正的辽北乡音,侉父侉母遂开心的乐了:原来水土这东西真管用啊!


入乡随俗的关里人,学会了怎样在河畔生活,也把关内先进的农耕技术带过来为本地人所仿效。河畔除了童谣《拍手歌》,又多出了《九九歌》。这首歌谣的出发点不是交给孩子玩儿的,是交给庄稼人掌握时令气候用的,所以大人也尽着心背下来。现在看来,流行于本地的《九九歌》与康平时令不大吻合。歌中唱道:七九河开,八九雁来……山东河北一带的节气绝非康平所能适宜的。这一违时错误,康平人早就有所警觉,常常加以讽喻:七九河开河不开,八九雁来雁不来。后来经过本地劳动实践,几经修改加工而俗成的《二十四节气歌》中很多农时节气,如“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等,已与本地很贴切了。

春天到来了,辽北晴朗的天空开始多了些低矮的黑云,大地解冻,潮润开始返上来,一群群大雁从南国飞过来,清呖呖的叫声引得关里人泛出一阵阵思乡之情,也提醒着马莲河流域的农人,该要开犁播种了。他们扬起脖颈,久久地望着飞入天边的雁阵,于暖熏熏的和风中,叨念着节气歌,盼望着又一年的春播伊始。

打春阳气转

雨水沿河边

惊蛰乌鸦叫

春分地皮干

清明忙种麦

谷雨种大田……

播种的季节总是充满了希望,无论收获的季节还多么遥远,于黑土地埋下种子便有了盼想。对于河畔的农人来说,春天比收获的秋天更重要,因为收获时,由于年景的好坏总会带来些失望的,而播种时节,每一颗每一垄无一例外可都是希望啊!作为农人,有了希望比什么都好。有了希望才使河两岸的人们熬着这把筋骨,年年岁岁坚忍的生活下来。

雁叫过了,数不清的雁阵踅来踅去,雁儿们看好了马莲屯前面这片广大的湿地,逡巡良久,在这里歇息整编阵队,眷顾多日又出发了。农人有农人的盼想,雁儿有雁儿的志向和途程,留不住的。

大雁的叫声息了,农人开始操持农具,时令催人,户户牛马耕犁出动了,老祖宗传下来的木制弯弓犁,深深地掘进土层,犁开油黑带着温热的田土,农家把式晃起长鞭在空中卷打着脆响,亮亮的嗓门粗声大气地吆喝拉犁的耕畜。木犁翻出新土的春沟内,播种人紧紧跟上,长杆点葫芦敲得均匀脆响,那饱满的种子,或高粱,或谷子,颗颗粒粒便稀稀疏疏地从糜稍间散播开来,落于沟土中。播种队伍中有女人跟上来,迈着很纯美的猫步,细腰和肥臀谨慎地扭摆着,一步一个脚窝地将种子踩实了。后面有覆土的木拉子被牵引着,最后一道工序完成了。

早头,康平人播种形式有好多种,大犁耠沟,侧铧翻扣,复犁挤播,垄上浅耲,镐头刨坑,锹挖大垵等等。用何种形式,要视地块墒情而定。旱年或岗地多用大犁耠沟深种,以保墒情。遇上雨水丰沛则耲种浅播,表土有温,出苗迅速。大豆适于宽撒苗株,又不计墒情好坏,故用复犁两次的方式来挤压或扣播。这种形式虽多费犁畜之功,却省去了覆土工序,只用人工搂平垄顶便一次现出完整垄型。若墒情较差,又是稀植作物,比如玉米蓖麻等,用锹挖大垵最好。至于镐头刨坑属于精耕细作,如地瓜、花生、小豆以及菜蔬之类少量种植的作物,适于这样的精细操作。先将大垄翻开,施足了粪肥,再复犁合垄,平整垄肩,压实,即可刨垵,或手把点种,或插秧水载,精细备至。

马莲河畔的先人,为了这片黑土地的丰收,动了多少心思,付出了多少血汗和筋骨劳苦呀!我们今日已然用大型机车翻耕播种,家家户户弃掉牛马耕苦,用三轮、四轮机车,只需二人,甚至一人驾驶操作即可一次播种完毕。这个时候,我们会笑我们的祖先吗?笑他们无知,没有文化,笨拙?笑他们不会改革开放,笑他们没有现代化大农业的胆识气魄……还笑什么?笑他们没有发明创造吗?不会了。在这一点上,今人自愧不如呀!相形之下,今人的底气显然有些不足。试想,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在没有任何技术指导,没有任何辅助资料参考的混混沌沌的日夜跋涉中,我们的先人,全凭自己的脑筋和心力,慢慢琢磨思索,一宗一样地用双手去反复实践,创造了那么多农田耕作和管理的科学方法,发明了多少农业耕作和家庭生活使用便捷的器具。你敢说他们没有发明创造吗?也许有人会说那样的发明太低级、太小儿科了,可现代发明,哪一项不浸泡着先人的心血和汗水。任何发明创造都是先人长期实践探索的后继成果,没有他们的长期苦恼和困惑,就不会有后来的继续思考,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现代机械化了。

徜徉于今天的马莲河畔,弯下腰来捡拾一块废墟上的碎砖石瓦,我们要以敬畏之心慨然叹一声,先人啊,你们多么了不起,多么伟大,多么令人敬佩!

关于古代农田管理,本地曾有一颇具滑稽色彩的远古传说,康平人称为“瞎话”。

瞎话中说:河畔人于远古时候侍候农田,决然不须花费今日之劳苦。农人只需沿着垄沟依次地走下去,口中念念有词,不断祈祷着:草死、苗壮、地皮暄……    

农人走过,烈日之下果然杂草枯萎干净,小苗茁壮起来,田垄暄软,莳弄农田的标准目的轻松愉快地完满实现了。可先人们太不知足,过于懒惰,内心失去了应有的虔诚,连逐垄走一遍的功夫也不肯舍费了。干脆,后来的农人到了铲蹚季节,只蹲坐于田头祈念下去:草死、苗壮、地皮暄……

终于有一日,上帝看在眼里,震怒了,赌气宣告,咒法不灵了。杂草迅速掩盖了苗儿,土地板结,青苗黄瘦无可指望,农人跪于田头咧口大哭也无济于事,只好拎起锄头下田了,年复一年,季复一季,逐个垄头,一锄一锄铲下去,直至今日,农田里的劳苦,机械化也未完全解决得了啊……

讲瞎话的人展开题外议论时仍愤愤然:不争气的祖宗呀,为何如此懒惰!该着老天爷都看得气不过,惩罚天下庄稼人永辈子于田中受苦,不然,今天我等仍可继续清闲自在为农人哩!

受惩罚的后世农人显然比祖先勤谨了许多,付出了许多。莳弄农田时都树立了虔诚之心,并有很严的规矩。他们一锄一锄的铲下去,自家莳弄农田自不必说,受雇于别人或是集体生产劳动时,一些偷奸取巧者打了花锄,即被农人视为耻辱,头人会开口骂娘:不吃人饭的东西!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啊!也有抡起锄杠打屁股的,总之农人们再不敢违忤天下之理而糊弄了。一再精心抚弄禾苗,手把手地呵护着,如同自己的婴儿。有哪个非正当的误伤了一棵 ,都会心痛不已,内心默念着什么,饭碗被打碎了一般心悔肠悔。

雁儿还未来得及回归的时候,河畔的秋收就已陆续开始了。喜悦、流汗,农人有说不出的愉快心情。单说集体大生产时的收割场面最为壮观。一个生产队几十号的一群劳力,扑入叶已枯黄的田野。最较劲儿的是割高粱,女劳力上不得场,清一色的庄稼汉子,每人八个垄头,一场惊心动魄的鏖战开始了。汉子们纵身揽住杆棵,镰刃到处,身围前后的一片高粱霎时倒地,整个山坡,大片青纱帐,俨如刮起风暴陷入哗然作响的一片包围之中。那些地道的庄稼把式挥镰如飞,捆扎迅速敏捷。长长一档地垄间,茬口留剩高矮匀齐。捆捆横卧于地垄上,根稍摆放刷齐,捆绕系结如定了卡尺一般,结节相对沿于一条线线上。这样利落的功夫无疑要被农人尊为榜样。半晌下来,一面山坡田野全部偃卧于安然之中,野地忽然变得宽敞透亮,视野之中无比的舒畅。

男人在庄田中旋风一般收割的时候,女人干什么去了?她们有她们的专项活计。这时候她们已然在棉田里,在那里安安静静地侍候棉花呢。

棉花收获最晚,也是最难收获的一宗作物。男人们正在大喷收割的时刻,女人们开始到棉田来收获了。与男人们大田收割疯狂竞赛一般的场景相反,女人们棉田内的劳作则是一片极具温柔的景象。棉花不是一次就能收获完毕的,故收获时段绵延而冗长,直至后来茎杆干枯了还有收获尾工迟迟不能完结。侍弄棉花是最费工时的一项农家活计,趟着露水掐尖打杈的时节,就让妇女们受了许多苦罪,下身儿全湿透了,鞋子灌满了露水,呱唧呱唧地发泄着不满。手中的剪刀不停地在秧棵的顶冠间舞动着,冗繁的赘枝被清剪下来,果枝上露出了一朵一朵粉娇娇的花朵。从观赏的角度看,花朵开得不够精彩,整个花期花冠一直处于酷似萎蔫状态,花瓣收在一起,刚刚打开便要谢了的样子。即便是盛花期,花片质地也均成卫生纸样皱褶绵绵。许是它的精彩绽放都留给了最后的子实棉朵,让那骄傲的雪白压过最初的桃色,精彩和荣耀是她的,收获的价值也是她的,桃色不跟它争哩。剪枝剪杈的过程,女人娇嫩的手无一例外,都要磨出水泡;而双手掐尖的时候,女人们要多蓄一点指甲,大概类似于南方的采茶,须眼尖手快,只浅浅的掐掉顶端的一小部位,若是采茶定然是上好的毛尖了,而棉尖再嫩也是弃掉不管的。这样的掐尖打杈,整个生长期要经历三到四次才算罢休,留剩的果枝,桃子如铃铛一般充分长大起来。这边大田还在酝酿收割时,那边棉田里不知不觉间,有些许雪白的棉朵绽放开来,这是质量最为上好的一茬白棉,女人们开始从其他劳动岗位上分离出来去拾花。天高气爽的秋野再没有湿漉漉的潮热,女人们可以尽情地穿着自己喜爱的鲜艳花衣,扎起色泽各异翠生生的花包皮,一群一伙地匐埋于棉田之中,仔细采摘起来。这是一项细活,不但每一朵绽出来的棉絮要采摘利索,并要将沾染的叶屑剔除干净,做到一尘不染。手要轻柔,指尖轻弹,以防枯叶弄碎难于剥离。农家妇女辛苦了一春一夏,眼下从事这项活计,是她们最为得意的时刻。年轻的姑娘媳妇们,扑入棉田,一伏下身来,满把抓握质地柔软的雪白棉朵,便禁不住惊喜地叫起来,不住口地赞着本秋硕大无比的棉朵和绵中有实的棉质,低语交谈和开心的大声笑闹便不可止息了。一切都不耽搁手中的活计,抓一朵摘净了揣入前腰间的包兜里,双手随抓随揣,包兜渐渐鼓掌起来。日落西山,红霞满天的时分,那一个个大包裹顶在了女人们的头上,向朝鲜族妇女那样,列队从山坡上归村来了。这季节田里的庄稼已被大块大块地放倒,四野宽敞起来,南山北洼的人们都可见到拾花女的行列,男人们开始于队列里寻找自家的女人,眼望望地对比着,谁家的媳妇棉包大,谁家的女儿腰条美,谁家的女儿顶棉的姿势俏,步态稳。落霞把山梁秋野染红了,雪白的棉朵入仓了,欢乐、喜悦和美也一起收获于农家……

群群女人一次次地下田,一茬茬成色不一的籽棉揣胀起大大的包裹,雪白的棉朵渐渐稀少了。

到了棉收的尾声时节,群众秩序会出现一些紊乱。河畔农家有落(lao)庄稼的习俗,尤其对落棉花,更是情急心切,风风火火地四处奔跑,男女老幼挎起大筐小篓扎起围裙包裹皮,把即将清收完毕的棉田团团围住,生产队里派了许多青壮劳力,于田块四周竭力维持秩序,很多时候动用了马匹,四周飞奔来驱赶突入的人群,有的被踢了重脚,有的被踹了心爱的筐篮,引起口角怒骂,也不能震慑得住眼红了的人们。

农人们大抵还是讲究常理规矩的。大喷采摘的时候,没有人敢于掠取一朵,那要被视为偷;更没有众人围住棉田跃跃欲试,那要被视为抢,要坐大牢的。而到了最后关头,绽放的棉朵已被女人的双手抓取一尽,剩下的尽是些让人失去希望的铃桃了。人们觉着时候到了,循着风信儿,听得哪村哪屯的棉花地要扔了,便疯狂一般赶了去,焦急急地围堵困守。劳力们于田内似乎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最后一次的捋收,人们耐着性子守候着,时入晚秋或是初冬了,穿得厚些就蹲坐得安稳,有的老人已穿好棉衣棉裤,当然也更加笨拙起来。有的后生穿戴单薄,手脚冻木了就四处乱跑活动一阵儿;有的赶晚跑来还空着肚子,有的带着粗面饽饽,迎着晚秋的冷风啃咬着,单等着那开禁的一刻快些到来。有时守到天已近黑,人家队长宣布没收完,明日继续收捋。群人懊丧地失意而返,归入家中正吃着晚饭,忽而又说那棉地扔了,人们放下干的饭碗,稀的粥碗,又蜂拥着奔出来,那地里已经黑鸦鸦的人群满患了,好一场心凉肠悔,头一茬被人家落去了,后赶来的人儿只能寻落(la)角,于垄沟内翻寻埋于枯叶下的棉团蛋蛋。这是早期遗落下的优质棉,后来的失意者每翻找到一朵悉心放于篮内,忌恨的心情便转好许多,平衡一下内心的嫉妒,心说:先来的摘死桃,后来者凭着耐心拾的是最上好的棉哩!一阵遮天盖地的纷乱,近于抢掠似的落拾,个人落得满满一筐一篮,满意地归家了,次日或再次日,仍有老年者于棉田内慢吞吞地磨蹭着捡拾晃动的身影。


河畔的农谚:三春不如一秋忙。河畔人忙过了小秋大秋,收获都在场了。关了场院门,人们似乎该躺在玉米堆上,或是高粱头上美美地睡上一个季节。可是,不能够。山歇得,田歇得,马莲河可以冬眠,农家人歇不得哟!那些数不尽干不完的农家活计在催着你,农人要马不停蹄,继续着贪黑起早的忙务。初来乍到的关里人,对康平人的生活劳苦不大底细,以为关东塞外的偏辟之地,是一个悠闲偷懒的好去处,夏日歇伏,数九猫冬,把一年的季节用来散涣的享受。可过了年把岁月,便领教了河畔人的惯常习性。

按康平大田生产的周期时令,应该有那么两大闲季的,一为歇伏,二为猫冬。那就要看看康平人是怎样“享受”的了。河畔人是拿那些繁缛不断的杂碎活计为乐趣的,手头有了营生,身手不闲着,就是生活的乐趣和享受。农家人习惯了苦累,身骨闲不住哇!

歇伏时节,也正是打青草的季节,农人们实在没有什么副业,打草便是一项零星收入的营生了。伏季打收羊草,冬季有收买青干草的饲喂牲口。农家人尽其头脑思维,所能想到的就是这些,几分钱一斤也是钱啊。

关于幼年打草活动,参拌着许多愁苦之事。那个季节,家家都有人出来打青草,一时间草甸、地畔、荒壕和林带树空间全都有人占据着,嚓嚓的钐草声,于青纱帐和树丛间的闷热中传出来,知道有人占下了地方,挑起高梁儿篮子往更远处走吧。伙伴们都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扁担钩绳稍长些便脱离不了地面,只好把钩绳挽得短些再短些。中学或小学放假了,被家长轰赶出来,哪里觅得一处旺密的青草,那将是多么幸运、甚至是神祇托福般的奢侈了。一群孩子正忧愁着到处寻觅,登上一座岗梁,一眼便望见远处的洼地间有一大片葱茏碧翠的草地,伙伴们凭着经验判断着,那定然是一片硬梗生生的碱草了,那草种生命力极强,专生于坚硬的盐碱地上,根茎扎硬,出成干草率极高,是农人最为垂涎的上等好草哇!伙伴们兴奋了,但并不急于驱奔,于树荫下抓紧磨刀,砥石着力,发出一片嚓嚓之声磨砺着镰刃,愉悦和欣幸都掺在里面了。俄而,镰刃锋利了,准备下山一阵挥镰舞钐,即可大功告成。这时有个伙伴竟提出要玩一场五道棋,说反正草场寻着了,每人一担满有把握,不趁此机会娱乐一下更待何时。真是一群孩子呀!一玩起来便忘了时辰,待双脚蹭毁了光地皮上的棋格,一窝蜂似的拥入洼地,便都傻眼了,哪是什么丰茂的碱草,是人家队里栽种的一片阔大的葱地,葱翠的叶管高丛丛地挺立着,阳光下泛着碱草样的青翠和璞白。孩子们一时懊丧至极,成竹在胸的指望落了空,天又晚了,愁苦伴着无法向家长交代的担忧,死死地摄住了小小少年的幼稚心灵,无奈之下,挑着空篮另处觅逢去了。

我与兄长年龄比肩,当时均为稚嫩的少年。村周围的草地光秃了,便拎着短镰双双去姥姥家,那里更近于马莲河的地方,河畔的低洼草甸,青草丛葳。在那样一个尽情挥镰的好地方,一个暑假,肩挑背扛兼手推车子转运,晾晒青干草小山似的一垛,马莲河淤积的平甸让我们兄弟俩着实捞取一把,一年的学杂费兼穿戴之用不愁了。


康平人的编织是闻名于世的。农闲时节,各种各样的编织便铺排有序地开始了。筐篮渔篓,席茓草囤,蒲包蒲垫,白条精编,屋顶苇笆……可以说,早头河畔人,离开了土著编织便无法生活。造屋盖房要请笆匠编织苇笆顶片;盛装粮食要累编草囤,长茓盘谷;居屋炕寝,少不了纹席艺编;劳作装运,定有筐篓挑篮;绵柳白条的精制编织,可作笊篱,可作餐具筵浅;夏季防雨用具,可以蓑衣草编成;其他如草帽、盖帘、花篓、鸡咕篓……哪项离得了编织呀。至于蒲编和后来的出口白条编织则是纯商业性质了。

编织是手艺,编织是农家普及型的艺术。

入了伏季,天气渐渐闷热起来,盛暑之时,那些河柳、紫穗槐风快地抽出绵软直俏而明溜溜的枝条。河柳枝条嫩绿紫红,槐条显出青褐色。它们仅凭本年度的实力,春季抽芽,伏季便长成一米有余。这些当年的嫩枝条长得很匀,也无需多壮,生至笔杆粗细就可以了,过于粗壮憨实的,失去了绵力,又不匀称,编篮时即弃之不用了。

于盛夏的树荫里,农人把精心择取割来的条材放于身边,三五根绵条织在一起,启了头儿,一只筐篮的底心便呈现出来。一般情况,柳条编肚腹高深的筐,槐条则多用编成高梁儿浅篮,康平人称作土篮。筐子用自身的条子攒将起来,拧出麻花绳劲儿,自成挎梁;土篮的梁则是另制的,幼木揻成弓状,编嵌于篮身之中。一只筐篮的编制无需多久,技艺娴熟的把式,一个午间即可完成。庄稼人手握有力,灌木条在手中颠来倒去,绵软如蛇,启心,翘身,收拢腰腹,一只精美的皮条筐子成型起来。农家古谚有训:编筐窝篓,全杖收口。沿口的好赖,是一只筐子是否精美的关键。农人艺术家们,握紧了绵条,多次拧转,手头功夫更加精细起来。他们宁记着古训,编织器物和做事都尽心竭力做好收尾的工作,使各种事物更加趋于完美无缺。你看,农人额头布满了汗珠,脸色现出了紧张严肃之气,手头更加用力,续条拧沿儿,攒辫拧梁,最后的一根毛茬编窝利索停当了,才将成筐用劲儿抖闪了两下扔在地上,一边抽旱烟,一边细细地欣赏品评自己的手工艺术。高梁儿土篮的工艺相对比较粗糙。槐条比柳条茁壮些也坚硬些,需要农人有更多的握力,只是它不需多高的腰身,刚好出现浅许的椭圆形便拢沿了。家用筐篮的编制,不须请专门的匠人,河畔上家家成人都会这种手艺,只是技艺有高下,出品精美粗劣和耐用程度不一,代表着一家门户的人文风貌。人家的姑娘,人儿长得俏,肘弯里挎出的精条筐子也是俊美的。那条的均匀光洁,功夫的致密,肚腹大小适中,弧度线条可人,梁绳拧得如大姑娘的发辫,壮而不憨,弧曲高矮恰好到了最佳的份儿上,那是主人的光耀哩。姑娘用来剜菜、擗苞米时精神着呢。土篮重在结实匀称,槐条拧得劲儿足,插条严密,全靠手力。条子带着活生生的浆水气,经握力重压,一次成型,尽心悉力之作,坚固耐用与否就看当时的手劲了。谁家的小伙子,肩上挑出一对圆椭椭的篮子,姑娘们会多看几眼的。那对圆圆的篮口像一双满月,篮的帮底如香碗样的深浅适量,再看那弯弓有度的木梁,姑娘眼里看出的是一弯彩虹哩!那是太阳落山时映出的东方的彩虹,大半个圆弧的样子,悬于青年的双侧。能挑两座山的小伙,何尝担不得一双天上的霓虹呢!

二牛所口地域多河流,沟沟汊汊尽皆马莲河水系。河边灌柳生得茂密,便有了“鄂伦索口”的远年称谓。据地名考察查证,二牛所口为蒙语鄂伦索口译音误转俗成。据考译,鄂伦索口意为多柳条的地方,即“柳条通”,故后来这里的条编织品远近闻名了。

远年的时候,农家餐具紧缺,便将纤细的柳条去皮,以爽洁白净的白条编成各式浅子盛放些青菜、水果、面饼、豆包等等,特别盛刚出锅的水饺最为佳宜,汤水渗到下面,饺干爽不砣。编制成笊篱做炊上捞取用具,比金属的多出许多优越。铁制笊篱爱生锈,掉剥锈蚀。而白条笊篱表面光洁,无论怎样糊泥了,拿清水浸泡一下,洗涮出来如新的一样爽净。捞米饭、水饺,过年淘米都少不了它。讲究的人家,特意为老人或孩子编制成外形各异的小型篮子,船型、椭圆形、八角形、深斗型等等。精美小篮之用,无非盛些果子、糕点、小灶剩下来的吃喝物。将其悬挂于窗钩上,啥时闲饥忍不下或有了馋意,便取下来打打牙祭,富足人的奢侈哩。如果说大筐土篮是家家户户无师自通的普及型手艺的话,那么白条精编者则应该被称为具有专业水准的匠人师傅的做工了。求人编上一只小筐小篮小浅,要请人吃一顿好饭哩。

社会过渡到上世纪80年代,二牛所口成立了一个柳编厂,专供出口韩国的精编器皿。那时还没有公司加农户的经营机制,厂子为乡办工厂,专门招收有精编技艺的女孩入厂,再经过系统培训,便开始加班加点赶制一批又一批即将漂洋过海的精美产品。出口产品要求高着呢,这些白条器皿出口到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去,浅篮篮要拿到高级宴会餐桌上,摆放到会见高级宾客的礼宾席上。眼下姑娘手中的一只精美的浅盘,许是为总统上水果用上的一只呢。姑娘们心灵着呢,手巧着呢,只略看一眼样品,便心领神会了。编出的器皿批批验收合格,她们亲自贴上品牌商标和产地康平的标识,骄傲地目送一批批产品上车,觉出了自身技艺创造的价值,心气足了:我们能哩,土得掉渣的农家手艺走出国门,我们是世界的水平啦!那些没有机会入厂的姑娘们,虽是有些嫉妒,劳做起来也是愉悦着的,年年岁岁割柳条,编出的玩意窝在土屋里,眼下柳条捋出白条卖到乡上厂子里,能挣好大的价钱呢,汗水不白流能有收入总是让人愉快的事。河畔上,柳丛间,女孩子们割条时的欢笑和尖声呼叫,惊动了溪涧的游鱼,翻动着水花向下游跑去了。柳条捋皮不能隔夜,割得下来须马上趁水气充足,皮骨间的水滑尚存,即刻脱皮才好。从割削的茬口上剥开皮口,一手捏紧了,另一手轻轻一捋,筒状的皮裹完整的褪下来,一只精光光的白条便完成了,多么轻松愉快的一项俏活儿啊。柳荫下,抽条如飞的姑娘们不会让寂寞捆住自己,常有歌子笑声此起彼伏,从河畔树丛间飞出来。乐观向上的河畔农家,编织着青春少女的愉悦,编织着生活的希望……

条编只是农家编织的一宗,篾编才是一项更加辉煌的编织。如果拿写作来打比喻,条编尽管有独到的精巧之处,也只能是一篇小散文,再经典也不过是唐宋八大家便也足够了;相比之下,篾编可称得上长篇小说般的辉煌巨制了,《三国演义》、《红楼梦》那样的色彩斑斓,绵长宏大。

篾编的发明者是谁,也许永远是个谜了。就席子编织的纹理来说,席心为双纹,一直双压双挑即可,也称平纹;大纹圈衬在外,为版心圈定的标志性花纹,需错一压四,并有垂直转角;平纹大纹之间又有变纹,人们称为牙子。牙子拿不准确,两头的大纹平纹肯定对不上。初学者为此伤透了脑筋。平纹大纹是有规律的,而一到了牙子,就需要变化,压几挑几就要细心考虑了。一眼照顾不到,纹理就将错误下去,便要拆去重来,直到改正确为止。这样的巧妙编织技术是何等的智慧啊!卧于农家炕间,闲来无事,手划着炕席纹理,半晌半晌地思忖闷想,我等学样模仿编织尚且这样为难,当初发明者将付出多少心血,尝试多少次编了拆,拆了又编的苦恼,运用了多少妙法神算才得以成功啊!现在看来,追问谁是发明者并不重要了,他也许是个男人,也许是个女人,但他(她)一定是个农家人,是个极为精明智慧的农家人。追问这门艺术的起源,概与条形长叶的马莲不无关系。夏伏之际,耐不住闷热的农人们,聚于伞盖一样的树荫下,拿来马莲叶条在手头上耍弄解闷儿,日久了,编出精巧的马莲垛儿,空心的藤子,女娃辫辫儿,蝈蝈笼子。一切篾编草编就此开始了。

辉煌的编织发生在漫长的冬季。

庄稼入场,田野冻僵了,再不需要上山劳作了,农人进入了不紧不慢的打场、收粮入仓的清闲结段。闲不住的人们开始起早贪晚编织劳作了。当年本地没有专业席茓编织厂,国营粮库收粮坐囤需要大量茓席,都靠民间编织,由供销社收购。这项副业对农民有极大的诱惑力,他们合计一下值得挤空儿拼搏一番了。家庭编织不是一个专项产业,也不可能占用整天的大块时间来进行,又有生产队的集体劳动不能误工,只有抽闲空儿。闲空在哪里?只有起早贪晚打夜作了。秸秆成垛垛在家里,是现成的,用剜菜刀或废镰卷成圆筒,可迅速将秸秆皮撸爽干净,用篾刀破开秸身,编茓破对瓣两条,编席子要破出均等的四条,有的秸身较细,为取得篾条匀称,要悉心破出三条,这就要把式们拿出最佳的手头功夫方可做得到位。用磙碾压好了,放在井沿浇水洇浸一宿,篾瓤浸泽柔软了,篾刀上来一刮,皮瓤分离。再次清刮,篾条变得清洁菲薄而绵软,似乎有些明透感,拿水荫在一处,便可拿取编织了。

农家编织,男女不分高下,哪家都有个或男或女的编织能手,有的男人手快,做主编,女人莳弄篾子专供侍候;有的人家男人木讷笨拙,便把主编让于女人,自己甘愿作伺候的营生。夜晚到来,推了饭桌,人们舍去了红茶慢饮的夜晚闲坐,拿来篾条准备着身赴漫漫长夜,决心熬上个通宵了。席子多为单铺的,尺寸要求,长要足丈,宽要六尺才基本合乎规格。拿到市上,买主要细细丈量尺寸,翻看里儿面儿,品评秸篾质地的优劣,再品考一下卖主的编织技艺,是否有错纹,圈围的大纹是否美观漂亮,篾条编压是否致密,窝边缲篾是否干净利落。这些都看中了,席子才能卖上一个好价钱。主人编织时,要精心考究,每一只篾条,每一个挑压纹理都要悉心把握,争取在自己手下出落一张全市面最佳的艺术作品。

那年月没有电,一盏煤油灯下的编织,显出了难耐的寂寞。整晚上除了偶尔的狗叫,村庄被静谧的四野包围着,静极了,屯里绝没有电动机器的轰鸣和彩电半导体的喧嚣,也绝没有机动车辆来打扰,昏暗的油灯下,只有家人摆弄篾子那唰唰啦啦的轻便之声。精神稍有困怠,便去水缸里舀来冬夜冰冷的凉水喝下肚去,精神立刻振作起来,拨掉积久了的灯花儿,油灯稍许亮起来了,双手又继续快速摆动起来,窄细绵软的长篾,欢欢扬扬地舞动开来,别人看不出个数数来,只有编织的艺作者自己,心手有数,欢舞有节,绵长挥舞的律动,催着主人快些再快些。夜深了,一切生灵除了老鼠都进入了睡眠,孩子们早已睡熟了,只有能熬夜的大人们仍在劳作着。闷久了,唱支农谣吧,相互提提精神。不唱《马莲花开》,也不唱说书戏文,叨念些《节气歌》和《九九歌》之类的吧。九九歌中唱道:

一九不伸手

二九偎炕头

三九腊八日

四九年关头

五九六九

随河看柳

七九河开

八九雁来

九九加一九

黄牛遍地走……

《九九歌》是从寒冬冷日数开的,冷到了极处,严冬告退,春天的暖日渐渐轮回过来。数着它,农人心里就有了盼望。再冷的严冬酷寒和漫漫长夜,一数起它,人们精神便有了强力支撑,数到最后,身子似乎暖融融的了,春光总会到来的……

那年月,煤油也供给不足了,以柴油添灯,烟气很盛,半宿下来,人们被熏得鼻眼乌黑。终于熬到次日东方发白,精神再也支撑不住,夜作编织者倒头便訇然睡着了。

寒星隐退,天光渐亮,勤快的庄户人有的起早于当街上拾畜粪了。碰面有简洁的对话:

“昨夜没编?”

“ 没篾子了。”

“ 起得恁早?”

“不早嘞。不打夜作,还能贪睡懒觉!”

路遇的村人走过,又是一首农谣哼唱出来:

要想好

起三千六百个早

要想受穷

睡到日头红……

红日露脸时分,夜作编织者小寝醒来,洗去满脸乌黑,点数昨夜成就。单铺丈席已有大半面幅完成,纹理细密,篾条显出漂亮的青绿爽白,作艺者对着镜子,照见自己小睡后的鲜活脸色,再看看地面上的毛边席片,满意地笑了。当晚,于昨夜的茬口上继续着苦心编织,大半夜下来,席片完成了,待次日清早起来缲边收尾,一领新爽的成品席出来了,捆卷起来拿于市上待价而沽,不遇到上好的价钱,主人绝不肯将心爱的艺作出手,而一旦遇到了出手大方的买主,交了货,揣了钱,望着那领席成为了别家之物,内心的失落是不好受的,仿佛自己的孩子被抱走了。

编长条茓子,略显粗糙些。篾子对半破分,宽幅的篾瓣不用精刀细刮,垫上木板,用铁铲推抢,去掉厚瓤即可编织。编织时篾条仰俯对等摆放。这样,茓子的工艺,除了篾条准备粗放以外,更没有里表之分,纹理相互压埋,条背出现的一行为青,腹瓤出现的一行为白,幅宽以白为度,三道白或四道白,按用主的要求编织,以长短规格论价,有三丈、五丈、十丈的规格要求不等。由于茓子纹理宽大,编织起来易于把握,往往一家孩大老小均可伸手操作。一个家庭内席茓两种也可同时进行,席子面积大,于屋内陆面操作,编茓于炕上放一张炕桌,两腿跨骑,按于桌面编弄,速度飞快。快手一个昼夜能完成十丈长茓,身后的成品茓卷不断滚卷起来,连续多个时日,一卷一卷的长编巨制滚卷出来,可谓编制浩繁了。卷卷长茓美席,农家人的辛苦、审美心灵和企望都编入纹理之中了。至于收入多少,家家户户不一。看你的勤懒,付出多少,看你熬夜深浅,看你家灯油耗费了多少,也看你的双手灵巧还是拙慢。西马莲河畔的一户农家,娶了个巧手媳妇,编制如飞无人可比,丈席两日一领,连二大席三日一领,十丈长茓一日一领,并连续数日不馁。一个漫长的冬季加初春,卖长茓近百领,丈席三十铺,把家院中的秫秸垛编尽了,又成车买进许多,全数编光了才罢休。编织结束一拢账,净赚六百块。当年的六百块,五个壮汉劳力一年的血汗也挣不来的。人们送她一个“编织女状元”称号。


冬日里,同时于农家操持起来的还有一项更为精细的劳作,那就是纺织了。

纺和织是先后进行的两大工期。农家机匠上机织布,是拿来成百人的前期手工劳动成果做最后的编织工作。一个土布机匠,静静的于某间屋内推拉脚踏,飞梭引线。而纺线的工作是家家户户分散着来完成的。女人坐大炕,家家纺车响,那场面更具轰动效应。

纺线,全然是农家女人的活计了。延安时期的大生产运动,男兵女兵一起手摇纺车纺线,始见有男人参与,除此而外,还不曾见过男人纺线,河畔人是没有的。康平女人纺线还要接续着落棉花讲起。

棉花以质分等,要有好多差别。棉秧上完全吐絮绽放出来的为白质棉,先期已经收获入仓了;棉铃壳内尚未开放的为红质棉,需捋取归家后,人工剥取籽棉。白棉当中还要分出霜前花和霜后花。降霜之前绽放的几茬棉最为优质,霜后的棉桃虽继续开放着,却已被降尊归入二等了。红棉当中仍可分出几个等级。以棉桃绽放的程度粗略分等,绽开一半的为一等,咧嘴状的为二等,无望开放的,农人称作死桃子为三等,其余捋取时尚未干结,内存水分的为最末等。一等一等的分类收获,分等伺候,耗去的功夫是不计其数的。

棉桃捋获归家,进行短时晾晒后,全家孩大老小要每天每晚来剥棉壳。长长的夜晚,烙热的火炕,由大人主持着,边忙于手头的活计,边讲些离奇的故事来强化孩子们的精神,以免犯困。故事有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野史别传,有民间传说的“瞎话”,也有当地名人掌故。在浓浓的趣味和险历恐怖的惊吓当中,一筐筐的棉桃剥将出来了。过于僵死的棉瓣要用荆条抽击,方能膨松起来。压棉机械笨重无比,曲轴大轮,摇把有套筒管柄,铸铁主轮足有农家锅盖那么大,须壮汉们轮换着摇转,严冬里脱去棉袄仍大汗淋漓不止。机器声震耳欲聋,大轮小轮相互传动着,棉籽被碾剥脱落,皮棉从布磙上瀑布样滚卷出来了。粗略的皮棉要经棉弓弹出细花,家家便请来弓匠师傅连续弹作数日,半斤一卷的棉捆细花,可以作为最后的成品储存了。而纺织要拿这样的成品作原料,才可继续进行。

细花搓成面条,便可经纺车摇纺抽取棉线线了。女人身轻手巧,盘腿坐于炕间,食指插入柄眼,一手摇转高轮纺车,另一只手五指碾抽棉条,少顷,又细又匀的线线儿抽将出来了。举肘如锭时,纺车必有稍许停顿,倒转一下纺轮,又继续快速摇转起来。快慢停转,两手相配有度,女人的独到功夫哩。男人倍觉其妙,终是未能伸手一试,即使有试过的,也全都归于失败,窘而告饶。

终归是女人们的拿手好戏。家家户户嗡嗡嘤嘤的纺车声不停地叫着,夜以继日地纺下去。女人们好似比着赛,你摇起来一阵风,我摇得比你更欢畅。夜深人静,灯火点点,唯有纺车的叫声一直持续到鸡鸣时分才停顿下来。次日相互问了,你纺半斤,我也纺半斤,谁也没拉下谁。若赶上天晴月朗的夜晚,女人们舍不得在如豆的灯火之下熬油钱,干脆把灯火吹熄了,凑近窗玻璃照进来的月光下,纺得更加愉悦带劲儿。

一支支硕大的线穗装满了筐篮,纺够了经线预计的数数,二十几家合在一起够了一机布,拿到机匠那里上了织机,女人们又在赶纺各自的纬线了。按机匠的技术要求,经线必须用上好的白棉线,线丝拉力优强,少断头,织出布来白净、结实耐用。而纬线用红棉即可,至于用何种等级的红棉,由线主自己定夺,布质的优劣都是自己的了。

一个妇女整个冬日的闲暇,能纺出三个或四个大布的经纬棉线。一个快手机匠若常年揽工,可织出五机到六机布。与清一色女人纺线的情景相反,机匠多为男人,在康平很少有女人从事此业。关里女性机匠肯定不少,你看电影《苦菜花》中的冯大妈,含着悲痛还在机上劳作,动作沉着果断,推拉踩踏,“呱嗒呱嗒”作响。而河畔女人不习惯做那种出人头地的角色,她们就一个心眼儿纺线,从没想过去做织布的机匠。再说机匠要外出揽工,于外地某个人家一织就是半年一载的,女人害羞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呀。

机匠在康平可算作最高级的匠人师傅了。人们赖以生存的轻纺产品,要于他们手中织就,那一块块土布,是农人的命根儿呢。身上穿戴和炕上铺盖之用自不必说,家庭大宗花销常要指望卖大布来打点。置田买地要卖大布,打井盖房卖大布,娶媳妇的彩礼主项仍然是大布。大布值钱啊!大布抵得上骡马,大布可换来房产,农人打官司要压上几块大布才可赢取;大布还可从胡匪手中抽取绑票,大布也能买回壮丁和劳工的身家性命。这样看来,我们就不难理解秋棉尾收时的落棉风潮了。在这些预计之内或不测之灾的支出中,河畔女人用小手付出了多少代价,而乡村里那些屈指可数的织匠却是功不可没的。

马莲河畔不可能有原始的土著机匠,都是从关里老家那方过来的,动身之前就知道,靠织布手艺闯关东,在某地占脚容易些。他们选择了这块地方,甘愿与这里的女人们一起合作,织就家乡的美轮美奂。他们多为光棍一条跑过来的,靠了手艺娶到河畔上等人家的女子,成家落户,生儿育女,也带出了身后左右的一群徒弟。后来机匠手艺人中就不仅仅是操着关里腔调的侉子了,土著男子也从师学艺,操起了这项营生。

    七

河畔人的生活衍进,从游牧、定居、开荒占草开始,不断更新创造。这之中的繁重劳作、万般辛苦和心忙脚乱的操持,似乎是长年累月的,一生一世的,祖祖辈辈的。有时人们不禁要问,农人就没有一点儿业余吗?这问题似乎不太好回答。首先要搞清什么叫业余,哪些又可以归于农家的业余。业余一词,按时间概念应解释为 “工作时间以外的。” 农家人既然没有固定的班点工作,一切的忙碌都是工作,又似乎都是业余。这样说又似乎不甚妥当,应该做一种仔细的诠释,把大田的生产劳动确为主业,将庭院屋内杂七杂八的活项和家务劳作划为业余。如若这样,农家的业余可就多着了。积肥造粪为业余,脱坯换炕为业余,房屋院外的泥抹小修为业余,营种园田菜蔬为业余,一切的编织劳作为业余,女人们的纺线织布理所当然是业余。还有拾柴拣粪、喂猪打食、饲养牲口和鸡鸭鹅狗,零零碎碎的家庭劳作,都应划入农人的业余活动了。这样看来,农人的业余过于丰富,过于繁多,而观其苦心劳作的忙碌,又丝毫没有业余的悠闲。除了春种夏锄秋收而外,他们似乎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要干,而日日又在身手无闲地忙个不停。如果再确定一个范围,把纯粹娱乐性质的活动看做农人的业余,那么从时间上来说可就太少了。农人绝对划不出固定时间来悠闲娱乐,只是随机应便地玩一会儿,更多的时候要靠忙里偷闲。

河畔人的打渔摸虾,虽是一件辛苦事,却可算作农人顶好的一项业余了。打渔摸虾,耽误庄稼。农人自己就没有把它看做是一种正经事。若靠此业挣钱当然另作别论。农人偷偷把它当作业余爱好。拿鱼无多,吃顿小鱼虾酱,手气好时抓到几条大的。或煎或炖,全家人改改口味罢了。关键在于那捕捉时的气氛,着实让人紧张又愉悦得很,身心感受无可名状。

捕鱼活动四季皆宜。初春,马莲河解冻开河之际,盛夏汛期,秋季解冻之前,冬季打凿冰眼,都是渔汛佳期;而下着小雨的时分或响晴天气,均为撒网拿鱼的好时机。农人家里多有旋网,于马莲河岸坡站定,双手抡撒出去,超大型荷叶一般圆圆的一张目网抛入河下,稍等片刻慢慢拉纲收网,未及拖出水面,就觉到了网中之物在翻撞了。何等叩击心弦动人魂魄的紧张呀!临近出水,猛地一捞,那白亮亮的鲫鱼、鲤子或白鲢已然兜裹在网底了,欢蹦乱撞也无济于事。业余的渔者信手取来放入网兜,收获就有了。再抛下一网,拉上岸于草坡间仔细翻摆网片,一条不显眼的鲶鱼、玍(嘠)鱼或是大个黑鱼棒子,正在网中翻卷钻动,捕拾过来,鱼兜里便已沉甸甸的了。有时半天白白费力空投网罗,一网一网不见鱼影,农人也不露愠色。打渔有瘾全在乐趣,在那湿漉漉的劳顿中,每一次撒网出手都是一次心跳喜赌 。如若赌场洗牌,企望得到的几率总是会有的。一网落空再来一网,即使空手而归也是欢喜的,这一过程使他们娱乐过了,便不追求收获的有无。

捞虾,多为闲暇妇女和孩子们的业余。湖边河沟的浅水区域,夏日水温上来,河虾欢快地浮游起来,人们操着大张推网,悠闲地推来推去,不时端出水面察看,大个肥虾一群群的陷于网中,无目的地乱蹦乱跳着。过去的河虾不值钱,人们捞捕时显然不很尽心,一半为了获取碗中小餐,一半为了水中玩耍。特别是女孩子,她们无由象男孩子那样去裸身野浴,便成日泡在温温的浅水中。脚底的泥沙,荡腿的水波,当然是一场开心不过的娱乐了。当然,她们也没忘记河湖中放牧着的鹅鸭。男人们更不会忘记割回一背马莲,抽闲空儿搓成两股长绳,家里的旱烟叶该收获上绳了。

孩子们的业余多受到管束。夏季炎热,男孩子偷闲去门前村外的河溪中去洗澡。这小河当然是马莲河水系的了,清澈的水质,细爽的底沙。孩子们要讨了打柴、挖野菜的任务,背着家人才可如愿。洗了澡,挖满了菜筐,一身轻松去草甸上觅鸟窝,去树丛间循着叫声捕捉“山叫驴” 。女孩子这样的机会少,多于树荫下欻(chua)石子,自然也是清爽中的悠闲。待春节过后才是她们的开心时刻,单是欻嘎啦哈的游戏,便可一直玩到正月结束。那用猪骨羊骨染红的玩意儿,何物都不肖 ,人们姑且拿它看做一只伏卧的小兽吧。随手抛丢下去,这小兽倒地的姿态,可分为背儿、壳儿、只儿、驴儿四种。女孩子凭着纤软小手,垂空抛扔钱串儿后,迅疾于群堆中,或拼拣、或摆放、或抓取,然后再接收落下来的钱串。把一个漫长的正月玩得有滋有味儿。

 八

河畔人过于贪恋农事和家务的忙碌,祖祖辈辈相衍成为辽北农民所特有的性格。这些平凡中的忙碌,显然耽搁了他们的文明进程。上世纪60年代初,人们在结束了大跃进风潮中人工锹镐深翻的劳作之后,仅仅几年的光景,便于阒寂的乡野迎来了拖拉机农田作业时“哐哐哐哐”的马达声。那是前苏联早年制造的,有着粗肚长脖大烟筒的家伙,据说是当年中苏友好时的援助产品。河畔人总算是开了眼界,机翻作业结束时,车开出村口,大人孩子还在追撵着看新奇。后来有了自行车,人们笨拙的身手便很难驾驭成功了。这两个轮子的代步工具,最初人们不相信能骑得成功 。后来见人家上下自如,骑行如飞,才充满着好奇跃跃欲试了。

再没有河畔人那样笨拙可笑了。遇有机会来学驾骑,往往需人们扶架起来,不敢松手的。有大着胆子单独学练的,也要摔上几十个跟头。先是身躯无论如何也掌不好平衡,这边上去那边侧下来,顽强地练习下去,也要一月有余才可基本掌握要领。到后来,有的汉子凭着长腿,已经能够熟练骑行了,却不能上下,往往以借高骑驴的架势,强行骑坐上去蹬走了,却寻不到下车的垫脚处,最终摔倒为止……

河畔人的笨拙,往往只体现于对新事物的初始介入上面,一宗一样的新鲜事物涌现了,那些笨拙也就早已成为历史了。现在看来,河畔人真的变了,变得心灵手巧,变得办什么事情都不在话下了。在那些没齿老人眼里,很多事情对于年轻人是不用学的,脑筋灵着呢。

东马莲河下游,碧草青青的草甸上,已崛起一个大型白鹅养殖场。肥大的白鹅和一栏栏分批饲养着的雏鹅,有好几万只哟。晴好的夏日,白洋洋的一群又一群被赶入马莲河去。河畔人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大数目的鹅群,知道那是私营业主以全新的方式经营的,便信服了。告别满河床的白鹅群,再沿河溯流而上,又是一处河上景致出现了。新世纪到来,马莲河上游的小城子镇科学设计,拦截马莲河水,建成了岸边森林公园。浅缓细流的马莲河被拦蓄起来,成为滔滔洋溢的水上乐园,河水于镇子南面转了一个急弯,把一围森林兜圈过来,岸边高大茂密的钻天杨,树冠相交在一起,遮天蔽日。夏季森林中凉爽宜人,农人们闲暇时来此漫步徜徉和玩游,不失为一个典雅静谧的好去处。这样的公园只是有些大城市公园的雏形罢了,却兼有马莲河畔的田园野趣,才吸引了众人。从小城子镇丁字大街出来,一条笔直的街路引人出镇,马上有一桥衔接起来,迎客过河,忽又一个急弯,把路引向马莲河边,公园于此落成了。马莲河历史上的骄傲哩!

            你拍一,我拍一,

            马莲花开二十一……

一群幼儿园的孩子,他们列着歪歪扭扭的队伍,仍唱着年轻父母教给的拍手歌,到那学钢琴学外语的处所里面去了。

一年一度的雁去雁归,马莲花于河畔上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康平的历史于马莲河的淙淙流淌中,代代延续着,无尽无休……

作者简介:王甸葆,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康平县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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