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麒 | 山乡•意象

山乡·意象

文|郭子麒

日头的余温还在大地没有消退，月牙已偷偷爬上了山坡头。老屋对面的山影开始隐隐绰绰起来，山顶有一株秃冠的老树。曾经吊了一只死猫，有鹌鹑便咕咕的叫……

夜临了，收工了。  我家的灶下厨房，酒正酣，话正浓。烟火熏黑的房梁，斑驳的泥巴墙。一盏罐头瓶子制成的煤油灯，挂在墙缝里伸出的木桩上，眨巴着倔犟的小火苗。灶台热气腾腾，妈妈忙炒菜，大妹搬个小板凳坐在火塘前，嘟个小嘴不情不愿地往里面添着火。家里的小狗喜欢偎着她，吐着舌头，张大着鼻孔，倏忽钻入桌底下抢块骨头出来。

父亲， 外公 ，还有远道而来的表伯喝着谷酒，兴致很高。男人们议着事，阿妈偶尔插句嘴。说是现在政策好了，个人可以做点事业出来了。外公说他跑到台湾的儿时同伴也是写信回来了，不久也就回到大陆，以后大家可以一起投资把煤矿开发出来资源利用起来。往后日子会越来越好。他酒上头，脸微红，情绪特别好，难掩苦尽甘来，扬眉吐气的兴致，吟了《再游玄都观》“ 种花道士何处去 ， 前度刘郎今又来”。那年月啊，真好。爸年轻 ， 妈年轻 ， 外公也不老 。

云山万重 ， 寸心千里 ， 关于童年 ， 关于家乡 ， 关于那些远逝亲人的回忆。总是片 段的 ， 跳跃的，  模糊的， 斑驳而杂芜 ，  温暖而又伤感 。你所得到的呵护和爱，就和风湿一样。一个特殊的天气就让你的思念泛滥……

家里的老屋筑在村里的高台上， 居高而不疏离。一脊起水的联五大瓦房，堂屋左右走廊通道。弄门对开，高高的石槛，厚重的木门。这里有阿公 ， 有阿婆 ， 有父母 ， 有叔叔姑姑， 有我的弟弟妹妹，这里有我一大家人的生生息息， 喜怒哀乐。  菜园地 ， 篱笆墙 ，还有那只肥壮的大黑狗。

门楣不在了，趴在石门槛上写字的少年也已经是中年了。那被我用木炭涂满歪歪扭扭字体的厚重木门再也不会给你和小伙伴们挤压核桃了， 开开合合 ，  咿咿呀呀 ，童稚的欢快只能停留在记忆中……

偶尔的梦里还会想起堂前山墙的大画报， 几个大胡子的外国老头， 马、 恩 、列 、斯  、总是那么神情严肃。外围的石灰墙上写着几个苍劲的大字“用毛泽东思想统帅一切”  爷爷说， 那是你外公写的字。

如今呐，那废弃的石磙到哪里去了呢？  曾经它静静屹于墙角，一到雨天，石臼里面就一汪浅浅的水。我会捧几条小蝌蚪在里面，伴着童年，伴着那欢快的往日时光。那吱吱呀呀的摇椅也不见了，宽肩厚背光头的阿公躺在上面，闭着眼睛摇摇晃晃。我在后面拿个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总会得到一些奖赏，一捧蚕豆儿。

阿公不在了，阿婆不在了。外公不在了，外婆也不在了。树茂林深，一抔黄土。这个人间世，按照自然的规律春夏秋冬轮回。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而对已逝亲人的怀念恰如墓庐前的黄裱纸，层层叠叠……

外公总会晨曦中往我家走来，夏天带时疏，冬天送芦笋。寡言轻语，带着浓重的湖北乡音。他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 从来没有留下过夜， 也很少留下吃饭。但永远是歩履从容。生活的磨难，世道的变故，于他心境，只如田地里的沟沟壑壑，翻过 ，犁过，来春还会欣欣向荣。

他本楚人，湖北咸宁人氏。幼时顽劣聪慧，因家族熏染，早通文墨。舞象之年， 跟随团长族叔作了亲随警卫。先驻汉口， 后移防金陵。后来时局飘摇，钟山风雨起苍  黄，栖霞山前望故乡。挂念家中父母兄弟的他潜逃归乡。唯 一笠  ， 一箱 ， 一舟 ， 偷渡长江。因怕政治清算， 带着家人开始了家族大逃亡。  一路山长水阔，  道阻且长。总算在江西这个小山村安下家来。寄于人下， 勤俭持家。棠棣之华 ， 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 莫如兄弟。一家人就这样相携着走过各种艰难，  经历各种运动。   奋发图强以求安身立命，  异乡求存更添忍辱负重，终从当初七人到如今百十多口人矣……

高桌子 ，低板凳 ， 都是木头。

他大舅， 他二舅 ， 都是他舅。

每次听到这欢快的歌曲总会有会心的笑， 知道自己有很多的舅 ， 很多的姨。  偷看他们的课外书，  涂画他们的红墨水。有时翻过山梁去外婆家， 只是为了拍打几下舅舅的蓝球。跟着他们去学堂， 骨碌碌地站在后面探头探脑。  也会时常没皮没脸地淘气， 一个不高兴就会跳进学堂的吃水井里洗个澡。  慌得外公把咱光溜溜地提出来。  终究老师不要咱了，给发了本小书走人，也没觉得委屈。半道上小书截成两本，一边口袋放一截，踢着石子悠悠然地回家啰。

茅檐低小 ， 溪上青青草 。童年的乡村更多的是传统的田园风光。  日出日落 ， 晴雨交替 。有雨打涟漪 ， 塘吐荷花， 有燕子伏梁 ，  檐下避雨的鸡狗 。空蒙的远山 、 滴答的天井 、布谷鸟、  锦鸡、还有那一山又一山的杜鹃花。  青斗笠 、 葛蓑衣 、  甩着尾巴悠闲 的水牛 ，  还有那踩满蹄印的泥泞小道……

金黄的谷子、 满园的瓜果香。那摸鱼摸虾的人儿 ， 那野地里偷吃花生的小儿郎。外公的老花镜总是缺了半条腿， 冬天的火塘永远那么旺。背唐诗 、 背宋词  、外婆纳的鞋底好像永远没完没了……

这就是家乡，这就是童年的历历过往，赣西北的小山村，是我一年又一年的念想。

-End--

审稿:阿雅  图:网络  美编: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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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子麒  江西九江人  室内装潢工作  喜欢线条勾勒的空间美。  空闲时间喜欢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喜欢钻研风水书籍。

作者往期作品回顾：

郭子麒  |  降菩萨

郭子麒  |  回忆是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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