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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伟 | 八叔



八 叔
王宏伟

“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丰子恺曾说。依照此,八叔应该是住在第一层楼的人。
八叔是谁?他是我在徐坪小学教书时唯一的邻居。六十多岁,个子不高,背微微有点驼,一笑,两眼就眯在了一起,经常戴着一顶泛白的蓝帽子,帽檐耷拉,习惯性向左斜着。我与八叔算是忘年之交。
八叔一生养育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们都已成家立业,大女儿出嫁了,只有小女儿跟着他老两口过生活。八叔是学校聘请的门卫,主要负责开门,关门,护校。因为学校小,又地处偏僻,平时也没啥人来。这些事儿基本上都是八婶干的,八叔的主业是赶驴车给别人帮工。
几乎每天天不亮八叔就赶着他的老伙计——一头小毛驴儿出门,给别人拉土、拉沙、拉粪、拉柴草、拉石灰……总之,凡是能干的活儿,都接单。八叔逢人爱说:“我用这驴车拉回来两个儿媳妇。”——意思是,他用驴车帮人干活,攒钱给两个儿子盖了房子,娶了媳妇,成了家。对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八叔来说,这大概是他一辈子最荣耀的事。
八叔外出一般天黑才回来,然而不管多晚,八婶总是在家把饭做好,一定等八叔回来才吃。八婶是一个朴实、善良、贤惠的女人,知道八叔在外辛苦,常常把好吃的都留给八叔。八叔也疼八婶,老两口有时为吃一个鸡蛋还让来让去。八婶信奉基督,八叔不信,但也不反对。八叔说:“我就信,人不干活儿,没饭吃,人不吃饭,饿得慌。”
进了学校的大门,有一条南北方向的水泥路,大概有两米多宽。八叔家住在路东边,我住在他家的对面。白天,八叔忙,我也忙,没有工夫闲聊。所以,我与八叔地交流大多在晚上。
天黑了,学校其他教师和学生们都回家了,校园里顿然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我忙完工作,正当百无聊赖之时,老远就能听见铃铛“叮当叮当”的声音,那定是八叔赶着驴车回来了——我早练就了听音识人的功夫。八叔吃罢晚饭,然后给驴子添足草料,便会来和我聊天。说是聊天,实际上八叔是主角,我是配角。他不喜欢坐座儿,常常是背靠着墙根儿蹲着——他说,这样子舒服。然后点上一支烟,在烟火明灭中,便打开了话匣子。他给我谈过往的经历,家庭的事情,乡村轶事,小麦玉米,土豆北瓜,地里庄稼,谁家公子结婚,谁家女娃出嫁,谁家添男娃,谁家离婚了,等等。这些鸡毛蒜皮、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和我八竿子都打不着,但我还是愿意听他瞎聊。毕竟,这给我单调枯燥的生活注入一点儿新鲜的人间烟火味道。
一次,八叔给我讲了一个真实有趣的乡村故事。某年某月,某村某家,男主媳妇玉叶(化名)生了一个男娃,全家欢喜。于是,男主忙着择吉日,准备给孩子办满月喜宴。按照农村风俗,先得给媳妇娘家送米面帖。帖子有固定的书写格式,男主不懂这些,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空烟盒,凭着自己喝过二两墨水,便在烟纸上写到:玉叶添一男孩儿,定于农历某月某日在家待客,欢迎光临。写罢,就将这帖子送到他老丈人家。他老丈人脾气不好,看完帖子,一把将烟纸撕得粉碎,摔他身上,怒气冲冲地骂道:瞅瞅你鳖孙弄这算个啥,你就不会请人写个帖子。不抬举人,不去!男主灰溜溜地回到家中,忙请人写了正规帖子送去,这事才算罢了。八叔讲完,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习惯性地用手抹了一下嘴巴。我也乐了。
听他同村的人说,八叔年轻的时候因祸得福当过“官”---村小组长。那时候生产队,社员都要下地干活儿,靠挣工分养家糊口。八叔身体矮瘦,况且从小患有哮喘病,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像是安了个大风箱,平时走路都费劲,更别说干活儿了。可是,不干活就挣不来工分,挣不来工分就不给分粮食,没粮食就得饿肚子,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民以食为天”,八叔不想饿肚子,就千方百计跟大队领导套近乎,时常在领导面前诉苦。领导经不住他软磨硬泡,终于发话:既然有病干不了重活儿,那就当个组长吧。负责社员上工,另外,每天给组里的牛称草料。工分咋算?也记10分。——当时一个棒劳力,一天记10分。就这样,八叔当“官”了,捡了个美差,这活儿不仅轻松,工分还高。八叔真是半路拾个三弦——美得一弹一弹,连做梦都会被笑醒。当村组长多年,八叔就总结了三个字:“不狠(欺负、欺压之意)人。”这让我不禁想起南阳内乡县衙的一副对联: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道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饭,穿百姓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八叔不识字,也许不知道这句话,但是,他懂这个理!比起某些变了蝎子就蛰人的所谓的“官”,八叔确实不简单。
认识八叔的时候,他的哮喘病已经彻底治好了。我曾经好奇地问八叔:“病是咋治好的?”“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有点日怪。”八叔回答道。有一年夏天,村里来了一位江湖郎中,夸口说他的药能治百病。有病乱投医,村子里的几个老病秧子,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都抓了几幅药,八叔也在其中。结果,那几位村民药吃完了,病却没好。唯独八叔是个例外,他的病竟奇迹般的好了。江湖郎中是万万不能相信的,但这件事八叔却言之凿凿。关于此事,有人说,这是瞎猫逮着个死耗子;也有人说,这是好人有好报。
八叔收工回来常常会给我带一些小惊喜。春天,挖点儿蒲公英,苇子根,紫花丁让我熬茶喝,说是可以祛火;夏天,不知从哪儿给我弄几个甜瓜;秋天,我总能吃到最新鲜的玉米棒,红薯,花生。说实话,我和八叔相处的两年多,没少得到他地关心和照顾。那时我不懂事,没给八叔什么报答。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对不住他老人家。
十多年以后,一天上午,我正在办公室看书,有人推门进来,抬头一看是八叔。我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一面恭恭敬敬地给他让座,递烟,倒茶,一面问:“八叔,哪阵风把您老给吹来了。”他边环顾着办公室,边笑着夸我:“你这娃儿还真中,都当官做校长了。”“八叔,校长不是官,只是暂时的工作,教师才是咱永远的身份。”我纠正道。他乡遇故己,人生一大喜。
故人相见,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已近中午。我执意留他吃午饭,他说啥也不肯。知他爱喝小酒,临走时,便送他一些。谁知没过几天,他却托人给我送来柴鸡蛋和玉米糁。——我知他不愿欠我的人情。然而,他对我的好,我又怎样才能报答呢?!
前几日,下校检查工作,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一位老人推着轮椅,一瘸一拐地迎面走来。当车子缓慢地经过老人时,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咦!原来是八叔。我赶忙把车停在路边,高兴地冲他大喊了一声:“八叔——”他抬起头,上下不停地打量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哦,你是亮!”他终于认出我了。
“是我,八叔。”我笑着说。
“娃啊,还认得八叔?”
“认得八叔!到啥时候都认得。”
八叔激动地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没说话,眼里噙着泪花。
攀谈中得知,几年前一次意外,八叔不幸跌伤了腿,到现在走路还不太灵便。八叔已是米寿之年,身体没别的毛病,还算硬朗。他小女儿早已出嫁,外孙子考上了大学。原来的小学,已改作村部。他还说,农村都机械化了,毛驴车没人用,人也老了,所以就下岗了。现在,他老两口跟着儿子们安享晚年……
与八叔道别,嘱他:靠边走,路上车多。他答应着,蹒跚地离去。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路口。
八叔是千百万劳动人民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他是平凡的,但也是幸福的。一生勤勤恳恳,身体健健康康,生活平平淡淡,做人简简单单,与人为善,夫妻恩恩爱爱,白头偕老,膝下儿孙满堂,这不失为一种幸福。
人啊,无论住在“人生”的哪层楼,只要感觉幸福,就好。
诚祝八叔:福寿安康!

--End--
审稿: 微子  图:网络  美编:May


作者简介:王宏伟,原名姜书亮,微信名伏牛山人,河南南阳人,中小学高级教师,从事乡村教育20余年。工作之余爱好书法、钓鱼、阅读、写作,自得其乐,曾有小文见诸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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