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由饭厅上。
冲 (没想到父亲在这儿)爸!
朴 (露喜色)你--你没有睡?
冲 嗯。
朴 找我么?
冲 不,我以为母亲在这儿。
朴 (失望)哦--你母亲在楼上。
冲 没有吧,我在她的门上敲了半天,她的门锁着。
--是的,那也许。--爸,我走了。
朴 冲儿,(冲立)不要走。
冲 爸,您有事?
朴 没有。(慈爱地)你现在怎么还不睡?
冲 (服从地)是,爸,我睡晚了,我就睡。
朴 你今天吃完饭把克大夫给的药吃了么?
冲 吃了。
朴 打了球没有?
冲 嗯。
朴 快活么?
冲 嗯。
朴 (立起,拉起他的手)为什么,你怕我么?
冲 是,爸爸。
朴 (干涩地)你像是有点不满意我,是么?
冲 (窘迫)我,我说不出来,爸。
[半晌。
[朴园走回沙发,坐下叹一口气。招冲来,冲走近。
朴 (寂寞地)今天--呃,爸爸有一点觉得自己老了。
(停)你知道么?
冲 (冷淡地)不,不知道,爸。
朴 (忽然)你怕你爸爸有一天死了,没有人照顾你,你
不怕么?
冲 (无表情地)嗯,怕。
朴 (想自己的儿子亲近他,可亲地)你今天早上说要拿
你的学费帮一个人,你说说看,我也许答应你。
冲 (悔怨地)那是我糊涂,以後我不会这样说话了。
[半晌。
朴 (恳求地)后天我们就搬新房子,你不喜欢么?
冲 嗯。
[半晌。
朴 (责备地望着冲)你对我说话很少。
冲 (无神地)嗯,我--我说不出,您平时总像不愿意
见我们似的。(嗫嚅地)您今天有点奇怪,我--我--
朴 (不愿他向下说)嗯,你去吧!
冲 是,爸爸。
[冲由饭厅下。
[三人--萍,四凤,鲁妈--走到饭厅门口,饭厅门开。繁漪走出,三人俱惊视。
四 (失声)太太!
繁 (沉稳地)咦,你们到哪儿去?外面还打着雷呢!
萍 (向繁漪)怎么你一个人在外面偷听!
繁 嗯,你只我,还有人呢。(向饭厅上)出来呀,你!
[冲由饭厅上,畏缩地。
四 (惊愕地)二少爷!
冲 (不安地)四凤!
萍 (不高兴,向弟)弟弟,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冲 (莫明其妙弟)妈叫我来的,我不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繁 (冷冷地)现在你就明白了。
萍 (焦燥,向繁漪)你这是干什么?
繁 (嘲弄地)我叫你弟弟来跟你们送行。
萍 (气愤)你真卑--
冲 哥哥!
萍 弟弟,我对不起你!--(突向繁漪)不过世界上没有像你这样的母亲!
冲 (迷惑地)妈,这是怎么回事?
繁 你看哪!(向四凤)四凤,你预备上哪儿去?
四 (嗫嚅)我……我……
萍 不要说一句瞎话。告诉他们,挺起胸来告诉他们,说我们预备一块儿走。
冲 (明白)什么,四凤,你预备跟他一块儿走?
四 嗯,二少爷,我,我是--
冲 (半质问地)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四 我不是不告诉你;我跟你说过,叫你不要找我,因为我--我已经不是个好女人。
萍 (向四凤)不,你为什么说自己不好?你告诉他们!(指繁漪)告诉他们,说你就要嫁我!
冲 (略惊)四凤,你--
繁 (向冲)现在你明白了。(冲低头)
萍 (突向繁漪,刻毒地)你真没有一点心肝!一以为你的儿子会替--会破坏么?弟弟,你说,你现在有什么意思,你说,你预备对我怎么样?说,哥哥都会原谅你。
[繁漪跑到书房门口,喊。
繁 冲儿,说呀!(半晌,急促)冲儿,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你抓着四凤问?你为什么不抓着你哥哥说话呀?(又顿,众人俱看冲,冲不语。)冲儿你说呀,你怎么,你难道是个死人?哑巴?是个糊涂孩子?你难道见着自己心上喜欢的人叫人抢去,一点儿都不动气么?
冲 (抬头,羊羔似的)不,不,,妈!(又望四凤,低头)只要四凤愿意,我没有一句话可说。
萍 (走到冲面前,拉着他的手)哦,我的好弟弟,我的明白弟弟!
冲 (疑惑地,思考地)不,不,我忽然发现……我觉得……我好像并不是真爱四凤;(渺渺茫茫地)以前--我,我,我--大概是胡闹!
萍 (感激地)不过,弟弟--
冲 (望着萍热烈的神色,退缩地)不,你把她带走吧,只要你好好地待她!
繁 (整个消灭,失望)哦,你呀!(忽然,气愤)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 你不像我,你--你简直是条死猪!
冲 (受侮地)妈!
萍 (惊)你是怎么回事!
繁 (昏乱地)你真没有点男子气,我要是你,我就打了她,烧了她,杀了她。你真是糊 涂虫,没有一点生气的。你还是父亲养的,你父亲的小绵羊。我看错了你--你不是我的, 你不是我的儿子。
萍 (不平地)你是冲弟弟的母亲么?你这样说话。
繁 (痛苦地)萍,你说,你说出来;我不怕,我早已忘了我自己(向冲,半疯狂地)你 不要以为我是你的母亲,(高声)你的母亲早死了,早叫你父亲压死了,闷死了。现在我不是你的母亲。她是见着周萍又活了的女人,(不顾一切地)她也是要一个男人真爱她,要真真活着的女人!
冲 (心痛地)哦,妈。
萍 (眼色向冲)她病了。(向繁漪)你跟我上楼去吧!你大概是该歇一歇。
繁 胡说!我没有病,我没有病,我神经上没有一点病。你们不要以为我说胡话。(揩眼泪,哀痛地)我忍了多少年了,我在这个死地方,监狱似的周公馆,陪着一个阎王十八年了 ,我的心并没有死;你的父亲只叫我生了冲儿,然而我的心,我这个人还是我的。(指萍)
就只有他才要了我整个的人,可是他现在不要我,又不要我了。
冲 (痛极)妈,我最爱的妈,您这是怎么回事?
萍 你先不要管她,她在发疯!
繁 (激烈地)不要学你的父亲。没有疯--我这是没有疯!我要你说,我要你告诉他们--这是我最後的一口气!
萍 (狠狠地)你叫我说甚么?我看你上楼睡去吧。
繁 (冷笑)你不要装!你告诉他们,我并不是你的后母。
[大家俱惊,略顿。
冲 (无可奈何地)妈!
繁 (不顾地)告诉他们,告诉四凤,告诉她!
四 (忍不住)妈呀!(投入鲁妈怀)
萍 (望着弟弟,转向繁漪)你这是何苦!过去的事你何必说呢?叫弟弟一生不快活。
繁 (失了母性,喊着)我没有孩子,我没有丈夫,我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要你说:我--我是你的。
萍 (苦恼)哦,弟弟!你看弟弟可怜的样子,你要是有一点母亲的心--
繁 (报复地)你现在也学会你的父亲了,你这虚伪的东西,你记着,是你才欺骗了你的弟弟,是你欺骗我,是你才欺骗了你的父亲!
萍 (愤怒)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欺骗他!父亲是个好人,父亲一生是有道德的,( 繁漪冷笑)--(向四凤)不要理她,她疯了,我们走吧。
繁 不用走,大门锁了。你父亲就下来,我派人叫他来的。
鲁 哦,太太!
萍 你这是干什么?
繁 (冷冷地)我要你父亲见见他将来的好媳妇再走。(喊)朴园,朴园……
冲 妈,您不要!
萍 (走到繁漪面前)疯子,你敢再喊!
[繁漪跑到书房门口,喊。
鲁 (慌)四凤,我们出去。
繁 不,他来了!
[朴园由书房进,大家俱不动,静寂若死。
繁 (急喊)四凤!四凤!(转向冲)冲儿,她的样子不大对,你赶快出去看她。
[冲由中门下,喊四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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