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好又能怎样？”李加诚重复沙鸥的话，接着来了诙谐的一句，“你那叫，坟头拉二胡――鬼扯。一定要争做好人，绝不当坏人就行。”
“到里面来的人，虽然没有哪一个不叫苦连天，怨声载道。但不会对未来失去信心，都想早一天回家。”李加诚说话的声音，没有别人的大，也不像有些人指手画脚，他只是安静地说。不管有用，还是无用，都要说出他的道理，给沙鸥听。好像过了今天晚上，就没有机会说似的。
他盯着沙鸥又说：“把人生缺陷和挫折，看成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
“这个想法太奇特了吧。”沙鸥有点不屑一顾。
“尽管这有点自我安慰的阿Q精神。可是，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七八。”
“这个世界上，总需要找点理由自我安慰。”
“是啊，这个理由又是这样的善解人意，幽默可爱。上帝把每个人都创造是一只苹果，可有的人已经被咬了一口，说这公平吗？可是，从另一方面想，也许说明上帝更喜欢他呢。”
“从小希望自己的未来闪闪发光，长大以后，想高考，家里穷，母亲要弟弟高考，我当兵。想当兵以后，争取比考取大学的人有出息，想比家里有钱的有钱，想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后悔。可是，我进来了，看样子，没有一个能变成现实。”
李加诚仔细打量沙鸥一会儿，说：“你是富翁，你的财富比我多得多，年轻是最大的财富，你看你的额头一片光明，纯净的眼睛，黑黑的头发，雪白的牙齿，红红的脸膛，宽厚的胸脯，挺拔的腰杆，轻快的步伐，还有健康、力量。这么多的财富，真让我这个老头子羡慕不已。”
“曾经，听过有许多人，祝福我心想事成，为我祈祷梦想成真。但我现在已不会想，连梦都不会做了。”
“为什么呢？”
“怕梦碎。”
“怕二疤子的老板吴仁德找你麻烦。”
“这个我不怕，如果要鱼死，他也得网破。”
“是不是有了案底，担心今后社会歧视。”
“也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应该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何上帝让我经历这样的人生，也许是磨练，也许是考验，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会让我觉得过于不公平。跌跌撞撞的命运，起起落落的人生，我开始无法相信未来，不能相信我的家庭所给予我的恩赐。”
“谁都想生在好人家，可无法选择父母，发给你什么样的牌，你就只能尽量打好。”
“我也在找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家庭带给我的不安全感，最烦恼的是母亲的偏心，不知道未来，还会突然发生什么事，又要打碎我的梦。”
“你母亲是一个普通人，也会下意识的偏向她更喜欢的人。但她绝对不是不爱你，平时仍旧关心你，你不要跟她报怨，说多了她会很伤心的。”
“对待母亲的偏心，我能做的，就是不再有任何期待，不再期待母亲认同我，称赞我，更不会费尽心思地去做什么事情，让母亲改变想法和做法。”
“对于监狱，你是一名犯人。对于母亲，你却是她的整个世界。”
“我母亲还有弟弟那一个大世界。想问一个生理常识的问题，我比弟弟大十个月，这可能吗？”
“一般情况下不可能。但不排除可能性，虽然十月怀胎，孕育生命，如果你母亲生你时早产，七个月即可出生。还有一种可能剖腹产。”
“渐渐感觉到，在我们家，兄弟两个人，有一个人像谜一样的存在。”
“学会难得糊涂。不要想太多，多累啊。一个月申请一次亲情电话，给父母打一个电话，报报平安，儿行千里母担忧。不用担心电话费，向中队里申请我的电话卡，用完我再购买一张。”
亲情电话只能打给家人，每月打一次，而且每次只能打一个。一般都是登记固定电话号码。每个月视其管理级别和改造表现而定，可以在监狱规定的时间拨打一到两次。表现不好的会暂停拨打亲情电话的权利。通话时间一般限于5分钟以内，特殊情况可以延长5分钟。
时间指向午夜十二点三十分，箩筐里的毛豆堆成小山头似的，提前半小时完成任务。沙鸥、李加诚和扑克脸三个人一起，高兴地抬起满满的一箩筐毛豆，送到中队食堂，讲是食堂，其实也就是一个大灶台和库房。
刚开始走几步，沙鸥听到李加诚在用一种痛苦的声音呼唤他。大家放下箩筐，沙鸥急忙将李加诚斜躺，靠在箩筐边。李加诚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冷汗，一只手压在左胸。
“哎呀！”沙鸥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惊叫道，“李总，你怎么啦？”
“我危险，我的心脏病马上又要发作了，快，找干部拿速效救心丸，倒十五粒到我的口中。”李加诚吃力地说，胸脯大幅起伏，张大口做深呼吸，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
沙鸥飞奔过去，立马报告，当班警察迅速赶到。按照警察吩咐，沙鸥扒开李加诚的嘴，将速效救心丸瓶子里的药丸，数了十五粒，倒进李加诚口中。
十多分钟过去，李加诚铁青色的脸颊，终于出现一丝红晕。一声轻微的叹息，从嘴里发出来，他有气无力地动了一下身子。
“没事了！没事了！”沙鸥禁不住大叫起来。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李加诚很虚弱地对沙鸥说。
“没事的，不要那么悲观，您看您不是好好的嘛。”
“沙鸥，你不知道。十年前，我做过心脏搭桥手术，从刚才发病的情况看，就已经把我判了死刑。”李加诚自己坐了起来，神色安详地说，“谁知道我的病，什么时候就发作呢？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沙鸥搀扶李加诚到监室休息。他接着与扑克脸，两人一起送一箩筐毛豆到食堂。四只手拿筐边，拎起来吃力，走不动。改用扁担抬，麻绳着力点几乎落在沙鸥这边，扑克脸一路摇摇晃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送到食堂库房。
转身返回，沙鸥找遍库房和大灶台，不见扑克脸踪影。
食堂外，传来警察的声音：“快点。”
法网难逃，不作不得死。沙鸥刹那间想到扑克脸脱逃，但又认为高墙电网，几乎不可能。如果侥幸暂时脱逃，最后结果，是逃长了刑期、逃散了家庭、逃丢了性命啊，也将会给自己、家庭和社会带来严重危害。
烟囱与下水道，沙鸥还没来得及找。他要立即将扑克脸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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