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美游园情
关于哲别、速不台率偏师征服钦察、康里与伏尔加保加尔人的战争，以及之后长子西征时再度征服保加尔的战争，历来众说纷纭，谣言颇多，本文一一予以辨析，再现蒙古偏师纵横高加索、伏尔加的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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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说纷纭，蒙古远征伏尔加
1219年，成吉思汗率领十二万军队西征中亚的花剌子模，1220年，当奉命追击国王摩诃末的蒙古将军哲别与速不台收到前者的死讯后，请求成吉思汗允许他们继续征服三年，他们沿里海南岸一路向西，然后北越高加索山进入阿兰和钦察地区，又应威尼斯人之托打到克里米亚，再于1223年5月31日的迦勒迦河之战中击溃罗斯与钦察联军，追击残军直逼基辅，然后转头向东返回。
这是历史上最长的骑兵突袭，二万蒙古军在没有后援和现代导航设备的情况下于三年内骑行了8900公里，穿越了广袤的土地，打赢了诸多战争，征服了许多民族，英国史学家爱德华·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第六十四章如此评价这次远征：
蒙古大军一路击败阻挡他们前进的国家，深入敌境直达德本（打耳班）的城门，渡过伏尔加河并且横越大漠，这次远征等于绕着里海走了一圈，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关于远征军回师的历程，波斯史学家志费尼的《世界征服者史》完全省略了蒙古军与钦察、斡罗思军的战争，直接说哲速军与术赤军会师后一起去见成吉思汗：
蒙古人从该地进至阿阑，攻下拜勒寒，经过失儿湾前进。随后，他们抵打耳班，谁都不记得有任何军队从这条路通过，或者去打仗，可是，他们采取一种策略，通过了它。
术赤的军队驻在钦察草原及该地区；他们在此会师，再从那里回师见成吉思汗。
——《世界征服者史》上册172-173页
同为伊尔汗国史官的拉施特在《史集》里提及迦勒迦河之战，但对于之后的记载也很简单：
接着他们向斡罗思[俄罗斯]国及[逃到]那里的钦察人进攻。这时他们[斡罗思人和钦察人]处来了援[军]，聚集起了一支大军。蒙古人见他们兵力强大，便退走了。钦察人和斡罗思人以为他们害怕而退走了，便[向前]追击了蒙古人十二天。蒙古军突然回过头来攻打他们，他们来不及集合起来，被歼灭了[许多]人。
战斗进行了一星期，最后钦察人和斡罗思人逃跑了。蒙古人追杀上去，破坏诸城，直到他们的大部分地区人烟灭绝为止。蒙古人从那里退走后，沿着成吉思汗从大食地区回来时所走的路，与成吉思汗会合到了一起。
——《史集》第一卷第二分册315页
按照《多桑蒙古史》的说法，蒙古军在从罗斯一带东返后进入伏尔加河流域的不里阿耳（保加利亚）人境内，经过交战后取道撒哈辛返回：
1223年（620）终，蒙古军离此西方诸地，侵入不里阿耳部境内。此部之民务农，信奉伊斯兰教及基督教，居地在窝勒伽（伏尔加）、哈马（卡马）二水上流，利用此二水与邻近之斡罗思人及里海沿岸诸国互通贸易。以北方之出产，若皮革蜡蜜等物，经由钦察境输入波斯花剌子模等地。
不里阿耳人闻警，亟遣军拒敌，蒙古军设伏败之，阵斩甚众。成吉思汗二将远征之役至是告终，遂取道撒哈辛而退，与自波斯就蒙古归途之大军合。
——《多桑蒙古史》第一卷第八章
本文所要研究的就是这段蒙古人与不里阿耳人的初战，即所谓“萨马拉湾之战”。
据我所知，关于此战中蒙古人失败的原始记载仅有一个孤证——阿拉伯史学家伊本·阿西尔于《全史》回历617年（即1220—1221年）一章的记载（翻译自英文译本）：
在鞑靼人像我们所说的那样对待斡罗思人并洗劫了他们的国家后，于回历620[1223—4]年返回并前去不里阿耳人处。不里阿耳人听说他们在接近，在各地设下埋伏后发起进攻，把敌人引到伏击处，在其身后发起夹击，用刀剑把他们包围，当中的大多数人被杀，只有少数人逃走了。然而还有一种说法，总人数约为4000的他们取道撒哈辛回到统治者成吉思汗处。钦察人的土地变得安全了，幸存者返回故乡。
而中国史学界最早了解这场战争，大概是要等到冯承钧将《多桑蒙古史》引进之后，但需要注意的是，多桑在引用这段时给出了与英文版相反的结论：
鞑靼人残破斡罗思境以后，退出其地，于620年终（1223年终），进兵不里阿耳境。不里阿耳以军拒之，鞑靼人设伏以待，诱之过伏所，夹击之，不里阿耳军伤亡大半，得脱者仅四千人。鞑靼军遂取道撒哈辛，还与成吉思汗之大军合。鞑靼军退出钦察之地以后，其地避兵之人复还本国。
——《多桑蒙古史》第一卷附录七
书内的附录七引用了《全史》的原文，但“设伏”与“仅剩四千人”的一方从蒙古人变成了不里阿耳人。如果是冯承钧翻译有误，但在西方如此认为的学者大有人在：
伏尔加河上游和卡马河沿岸坐落着保加利亚王国——那是个以农业为主的国家，毛皮、蜂蜡和蜂蜜生意比较繁荣。一支保加利亚军队意欲阻止陌生人的前进，战败后，卡马河沿岸的保加利亚人承认蒙古人为领主，他们的领土使术赤封底的轮廓在西北方向上变平缓了。伏尔加河下游有些撒新部落，他们从事种植、捕鱼，其首都遭到猛攻后，归顺了蒙古人。
——迈克尔·普劳丁《蒙古帝国的兴起及其遗产》第12章《返回蒙古》
如果普劳丁有利用《全史》以外的原始资料，那么把以上两种说法结合在一起，得出的以下结论可能才是事实：
伏尔加保加利亚人（与信奉萨满教的库曼人不同，他们是穆斯林）一度控制着伏尔加地区的所有贸易往来，因此也控制着欧洲和亚洲之间的大部分陆上贸易，但自十字军东征起他们便相对地衰落了，而来自罗斯公国的压力也迫使其逐渐向东迁移。
尽管日益衰落，但伏尔加保加利亚人仍旧很危险。在萨马拉湾处（伏尔加河在此地向东急转然后折向西呈U形）,他们伏击了蒙古的先头部队并予以重创，这也证明了他们的实力。
速不台和哲别随后率领主力军在更北部的卡马河（全长1100多英里，它是从东部流入伏尔加河的最大支流）痛击了保加利亚人。
虽说伏尔加保加利亚人最终的确在与蒙古人的冲突中败下阵来，但他们通过“大肆宣扬”对蒙古先头部队的胜利封锁了他们后来在卡马河失利的消息，反而赢得了宣传上的胜利。
即使是专业的现代历史学家也曾受到蒙古大败这一说法的诱导，如果真是这样，指挥萨马拉湾战役的保加利亚指挥官加布杜拉将会成为那个时代被埋没的伟大军事天才之一。
而实际情况却是，蒙古在萨马拉湾遭受的失利甚至没有第聂伯河畔哈马贝殿后时的牺牲严重。
哈马贝是哲别手下的千夫长，1223年5月19日罗斯与钦察联军渡过第聂伯河，眼见术赤不会给予支援，哈马贝奉命率领为数一千人的敢死队与敌军展开殊死拼搏，尽管罗斯人伤亡惨重，但蒙古军终因寡不敌众落败，哈马贝被交给库曼人处决。
这样看来萨马拉湾之战中蒙古军的损失肯能也就几百人，让人不禁怀疑萨马拉湾之战中蒙古军的作用是否与第聂伯河之战中一样。
不里阿耳人在战后成为蒙古帝国的外藩，蒙古军离开伏尔加河流域，继续向乌拉尔山挺进，降伏了东部库曼人与康里人，使得术赤封地的西疆扩展到乌拉尔河一带。
《元史·阿沙不花传》载：
阿沙不花，康里国王族也。初，太祖拔康里时，其祖母苫灭古麻里氏新寡，有二子，曰曲律、牙牙，皆幼，而国乱家破无所依，欲去而归朝廷，念无以自达。一夕有数驼皆重负突入营中，驱之不去……遂驱驰载二子越数国至京师。时太祖已崩，太宗立，尽献其所有。
可见康里被并入蒙古是在成吉思汗晚年。
在见到成吉思汗后，速不台建议从被击败的康里和钦察诸部中挑选一些人与蔑儿乞、乃蛮、克烈部人组成一支新部队来为帝国渐进稳固地征服东部草原提供帮助，同时在叶密里河献上所获得的一万匹马。
又奏以灭里吉、乃蛮、怯烈、杭斤、钦察诸部千户，通立一军，从之。略也迷里霍只部，获马万匹以献。
——《元史·卷一百二十一·列传第八》
屠寄在《蒙兀儿史记》里将这段记载改为“者别道卒，速别额台独追从成吉思行在于乃蛮西界首叶密立霍只之地，献所获西马万匹。”并附上自己的考证：
旧传云“略也迷里霍只部，获马万匹以献。”按也迷里即《宪宗纪》之叶密立河，霍只即《耶律希亮传》之忽儿只之地，在叶密立河上，其地旧属乃蛮。甲子岁（1204年），乃蛮亾地入蒙兀，速别额台岂待无故略其地之马？其实是年，成吉思自阿力麻里避暑后移军而东驻于此地，而速别额台追从及之，以所略乞卜察兀、斡鲁速、康里等部之马，献于行在也，特改正如右。
随着成吉思汗的去世，继位的窝阔台面临几大遗留任务：灭金，解决流亡的花剌子模国王札兰丁，以及趁着成吉思汗去世再次宣布独立的西部民族。
窝阔台亲自处理第一个任务，第二个任务安排给绰儿马罕，第三个任务自然就交到速不台手上。
蒙古偏师西征
关于长子西征的若干谣言
1229年，速不台再次西征不里阿耳人与库曼人，在乌拉尔山击溃二者联军并洗劫伏尔加河下游的撒哈辛，随即被叫回东方战场。
1232年，拔都率领一部分兵力继续骚扰两个不省心的民族，直到1234年金国灭亡，蒙古帝国才终于抽出机会直面西方的敌人。
看地图就知道，蒙古帝国的西北边界从1224年至1235年从未发生变化，如果要西征欧洲，就必须要保证伏尔加河一带的民族能臣服于帝国治下，所以不里阿耳自然就成了首要目标。
1236年春长子西征军出发，五六月之交抵达伏尔加河并在此驻夏，为了不让任何人在蒙古进入罗斯境内时在背后使绊子，速不台与秋季率领大约4万人面对5万敌军，摧毁了不里阿耳人的首都，有条不紊地解决了蒙古军后方所有的聚集点，直到从乌拉尔山到伏尔加河的所有部族都成为日后金帐汗国的附庸。
然后蒙古军挥师南下，扫荡里海北方的库曼人，最顽强的酋长八赤蛮被蒙哥与不者克兄弟擒杀，如此一来长子西征军才能顺利进攻罗斯诸公国。
以上就是从正经历史书上能找到的关于萨马拉湾之战的全部记载，但因为营销号的影响，一些莫名其妙的谣言也在网上流传，接下来就举出三个主要的并分别进行反驳：
1、速不台独眼
首先是有网文声称速不台在蒙古第一次西征时一只眼睛因箭伤而失明，并将其与萨马拉湾之战联系上。实际上，速不台是独眼的说法可考的最初来源并不是任何史料，而是一本1939年的小说：
蒙古人冲到了山丘脚下，三名长官与一名年长的通司登上山丘顶。其中一名长官年纪不大，脸色阴沉，长着一双黑眼睛，留着一撮黑色小胡子。胡子末梢编成小辫儿，挂到左耳上。第二名长官年纪苍老，身体肥胖，右手佝偻。他脸上斜挂着一道红红的刀疤。一只眼由于刀伤而老是眯缝着，另一只眼则眼球突出，目光灼灼。第三名长官身材瘦高，全身披挂。他们是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和两名威震中原的将领——独眼龙速不台·把阿秃儿、瘦高挑儿脱忽察儿。
——瓦西里·扬《蒙古人的入侵三部曲：成吉思汗》第17章《与来历不明之敌的战斗》
即使小说中对速不台的外貌描写有冷门史料来源，这章内容写的也是蒙古与花剌子模军在图尔盖平原上的遭遇战，关于此战的年份有1216和1218年两种说法，但都是处在西征尚未开始的时间，可见书里速不台的眼伤明显来自于更早时候的战争；
历史上术赤（生于1177年至1182年间）比速不台（1176年生）小不了几岁，后者在1216年也只有四十岁，小说后期甚至让1205年出生的拔都在1221年还只是八九岁的孩子。
瓦西里·扬的这本书单独拿出来可能不出名，但有一部与其相关的小说却大名鼎鼎——《射雕英雄传》，金庸在写成吉思汗西征部分有很多情节（如六字战书）以及书末的《成吉思汗家族》就是参考本书，只不过他用的是邵循岱的老译本（作者名译为杨契维茨基），我抄的是通行的陈弘法译本。
2、兀良合台出战
如果说速不台是“独眼战神”的说法还有几十年的历史，那接下来这个给更莫名其妙的说法就真的只存在于网文中，没有任何书籍提到这点：速不台之子兀良合台参与了萨马拉湾之战。
按照《元史·卷一百二十一·列传第八》，兀良合台最初的经历如下：
兀良合台，初事太祖。时宪宗（蒙哥）为皇孙，尚幼，以兀良合台世为功臣家，使护育之。宪宗在潜邸，遂分掌宿卫。岁癸巳（1233），领兵从定宗（贵由）征女真国，破万奴于辽东。继从诸王拔都征钦察、兀鲁思、阿速、孛烈儿诸部。
速不台与兀良合台传的史料来源是王恽《元平章政事左丞相兀良氏家庙碑》等，苏天爵在撰写《元朝名臣事略》里将《兀良氏家庙碑》收入并附在《丞相河南武定王》（指兀良合台之子阿术）一章里，其中对兀良合台的最初记述如下：
父讳兀良合歹，太祖朝，宪宗方髫龀，以公佐命故家，付之护育。及长，分掌宿卫。辛巳，扈定宗征女真国，破万奴于辽东。
上文相较《元史》多了一个元宪宗蒙哥“髫龀”的细节，按蒙哥出生于1209年，“髫龀”是七八岁左右，也就是说兀良合台开始照顾蒙哥大致在1217年。
按照蒙古孩子随军的传统（《蒙鞑备录》：其俗出师，不以贵贱，多带妻孥而行，自云用以管行李衣服、钱物之类。），蒙哥大概随父拖雷参与了蒙古西征花剌子模的战争，兀良合台理应跟随。
但到了1221年，拖雷负责攻伐呼罗珊地区（在今伊朗与阿富汗一带），随后于当年夏季在塔里寒（阿富汗东北）度夏，此时哲别与速不台的军队已经在从阿塞拜疆北上至格鲁吉亚的途中，无论是兀良合台还是蒙哥都不可能特地跑去参战，成吉思汗也从未让术赤以外的皇子与策应哲速军。
然后就是西方史书，《世界征服者史》全书对兀良合台只字未提，《史集》里兀良合台最早出现是在该书第一卷第一分册第四编《兀良合惕部落》里：
他[速别台]的另一个儿子名叫兀良合台，在蒙哥合罕时，他曾任大元帅。当蒙哥合罕派遣自己的兄弟忽必烈合罕率领十万军队到合剌章国之时，那支军队的统帅即为兀良合台。
第二次在正文里的出场就已经是第二卷《成吉思汗的儿子拖雷汗之子蒙哥合罕纪》，内容也与上文对应：
他们在相当于伊斯兰教历654年1月[公元1256年1月30日]的龙年出征。蒙哥合罕的右翼是速别台把阿秃儿的一个儿子和十万军队。
由此可见，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兀良合台的征途都要从1233年出征蒲鲜万奴开始，说他参与了萨马拉湾之战，不过是网文的以讹传讹而已。
3、哲别之死
汉文原始史料中唯一有关哲别之死的记载是《元史·卷一百二十一·列传第七》的曷思麦里传，明确说他死于从俄罗斯回师的途中：
又招降黑林城，进击斡罗思于铁儿山，克之，获其国主密只思腊，哲伯命曷思麦里献诸术赤太子，诛之。寻征康里，至孛子八里城，与其主霍脱思罕战，又败其军，进至钦察亦平之。军还，哲伯卒。
一些欧洲史书认为哲别死于热病，此说法来自詹姆士·钱伯斯（James Chambers）的《魔鬼铁骑：蒙古入侵欧洲》（The Devil's Horsemen: The Mongol Invasion of Europe）：
然而，得胜的军队在抵达成吉思汗营地前的旅途中遭遇了悲剧。当他们骑行至塔尔巴哈台的叶密立河时，哲别那颜死于热病，留下速不台独自去享受可汗的荣耀和钦佩。
原书这段没有注释，我结合各方史料猜测这段说法的来源：
首先是哲别去世的地点，阿布尔-哈齐《突厥世系》里有一个很重要的记载：
当成吉思汗抵达河中后，派遣哲别那颜率领三千人马追击花拉子模沙莫合默苏丹，这位哲别那颜就出自乞塔台-斡赤斤后裔的别速惕部。正是哲别那颜在俘获了花拉子模沙莫哈默苏丹的子女与财宝后，相继征服了伊朗、阿哲儿拜毡与谷儿只，经过帖木儿-哈卜（铁门）征服了答合斯坦以及彻儿凯思人与钦察人地区。在完成了一次历时四年的远征之后，他率军渡过伏尔加河与乌拉尔河东返，在阿剌-塔合同成吉思汗会师。
——《突厥世系》66-67页
《突厥世系》这段没有将哲别与速不台并列，而是专门记载前者的历程，清楚地写出了哲别在西征时经过的各个地区，最后止步于“阿剌-塔合”，此地即今天的塔剌思阿拉套，距离不里阿耳地区有2000多公里远，这还只是能确定离萨马拉湾最近的哲别最后一次出场地。
根据《世界征服者史》（第165页：简短说，他们在豁兰八失度夏。）的说法，成吉思汗1224年的避暑地在离塔剌思不远的忽兰巴什，那哲别与成吉思汗相遇大致在本年夏。
哲别与成吉思汗最后相逢之处
“叶密立河”这个地点应该来自《元史》中的“略也迷里霍只部，获马万匹以献。”如果按照哲别与速不台共同返回及《突厥世系》中前者是在遇到成吉思汗后才去世的说法，那哲别与成吉思汗真正见面的地区大概还要再往东一些，即钱伯斯猜测的叶密立河一带。
哲别的死因来自此前与此后在蒙古军里爆发的两次疫情：
第一次是在1222年冬，蒙古大军在从中亚回师的途中爆发疫情，大多数将士倒下：
那年冬天，他们在不牙-古不儿境内过冬；当地长官撒剌儿-阿合马自缚请降，想尽办法[为大军]准备了部分饲料及一切必需的军备物资。由于气候恶劣大多数[蒙古军]都病倒了。成吉思汗发布命令，要每家为每个蒙古军人舂米四百“曼”。
——《史集》第一卷第二分册309-310页
有了这次教训，耶律楚材曾经在1226年冬搜集药材为将士治病：
丙戌冬，从下灵武，诸将争取子女金帛，楚材独收遗书及大黄药材。既而士卒病疫，得大黄辄愈。
——《元史·卷一百四十六·列传第三十三》
可见那个时期的蒙古人并没有多少有效的抗疫措施，所以说哲别在回师途中染病而亡是合理猜测。
哲别的生年不详，但却是成吉思汗时代最活跃的将领之一，伐金西征都少不了他的影子，相较起来速不台反而是他的晚辈。《史集》第一卷第二分册《成吉思汗纪[六]（从兔年初到猪年末，1219—1227年）》中明确说速不台是哲别的附属：
当成吉思汗围攻撒麻耳干时，除获得各种情报外，听得算端在驻夏营地中，他遂派遣别速惕部的哲别那颜带着一万军队做头哨，又派兀良合惕部的速别台把阿秃儿随后带着另一万人队担任后卫。[接着]他又派弘吉剌惕部异密脱忽察儿把阿秃儿再带一个万人队跟在他们后面。
按速不台出生于1175年，哲别要比他年长，到了1224年少说也有五十岁以上，当年能确定还活着的“四骏”“四獒”中除了他和速不台（死于1248年）外仅剩两年后病逝的博尔术，长年的出征生涯使得哲别在途中病逝实属正常。
有人将哲别之死与萨马拉湾之战联系上，但这种说法早就被驳斥了：
有些人可笑地认为哲别是死于萨马拉湾伏击战中伏尔加保加利亚人造成的伤，但首先，哲别那天不太可能置身于先头部队；其次，如果受了致命伤他也几乎无法坚持这么久。哲别的身故之地可以确定为阿尔泰山以西的塔尔巴哈台，此地位于今天哈萨克斯坦和蒙古的边界——萨马拉湾以东至少500英里。
然后再结合一下蒙古军从伏尔加河到阿尔泰山之间又征服了东部库曼人与康里人的史实，如果说哲别真的在萨马拉湾之战中负伤感染，不可能完成那么多的战绩。
那会不会是蒙古方认为哲别战死是耻辱，所以没有记载呢？实际上只要翻一翻蒙古官修史书就能看出，蒙古史官并不避讳重要将领乃至皇族战死。
在《蒙古秘史》卷十第240节，就详细地记载了“四骏”之一的博尔忽在出征秃马惕部时战死以及后继的朵儿伯战胜秃马惕部的史实，按身为“四獒”之一的哲别与博尔忽同级，不里阿耳人也和秃马惕人一样没有被一次解决。
《蒙古秘史》记载统一蒙古后战事的后两卷内容非常简单，因此接下来看看其他书的记载：
由于致所有百姓于死地的一个不幸场合，一支飞矢使脱哈察儿丧身尘埃，市民不知他是谁就结束他的生命。
——《世界征服者史》上册205页
在范延堡战役中，成吉思汗心爱的孙儿、察合台的儿子与嗣位者木-秃坚中箭后，伤发死去。
——《史集》第一卷第二分册302页
接着，他们又占领了亦客城。阔列坚在那里受伤死去。
——《史集》第二卷65页
脱哈察儿（脱忽察儿）是成吉思汗的女婿，木秃坚是察合台之子，阔列坚是成吉思汗与忽兰妃之子，蒙古史官连他们的死亡都不避讳，如果哲别真的因萨马拉湾之战负伤逝世，那《史集》没有理由不记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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