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是田园交响乐章里一个逗号，是北中原大地上最柔弱的一片叶子。它无根而飘动，它温情而无助，它胆小而怕事，它最多在风中散布一些谷子般细琐的闲言碎语，唧唧啾啾。天一晴朗，马上会烟消云散。
留香寨人称它“小小虫”，像大人称呼小孩子，有点可怜随便的含义。中国文人对雀往往是一笔带过，觉得还不够墨钱，《史记》顶多写个“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不专写雀，单写鸿鹄写凤凰涅磐的文人多。
看到外国作家专注它，俄国屠格涅夫在丰沛辽阔而苍凉的俄罗斯大地，一往情深地写被我们称为的“小小虫”。大地般情怀的俄罗斯诗人，发现小雀的母爱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强大。
上世纪50年代，这最小的乡村鸟类被最大领袖列为“四害”之一，中国打一场不对称的战争。一时举国声讨麻雀，如历史上说“窃国大盗”袁世凯。
对于小雀而言，这段经历是自己在一部《中国雀史志》中最得意值得炫耀一章。可写五千字，字里行间惊心动魄。
弱小的麻雀性子最急，不能饲养，我把它关在笼子里不出两天会急死。
雀小，自有本身格调。在贫瘠的乡村，我在房檐上掏过麻雀，为了治夜盲症。那年我在孟岗小学上五年级。
我姥爷称麻雀嘴为“黄腊口”或“黄嘴角”，两者意思都是“嫩”。平时村里人们骂谁不成熟：“还黄嘴角呢，就想摆谱？”意思是：小子，还得修炼！
小小虫像一颗与乡村有关的温暖的汉字，一颗毛呼呼的汉字，长有羽毛的汉字。闪耀着褐色的光泽。一飞就是三十年。门可罗雀，箩里剩下的是漏掉的时光。
如今麻雀早升格成为郑州宴席上一道名菜。是“在野党”忽然成了“执政党”。乡村有靠捉麻雀为生的，一袋袋冷冻，卖到郑州、开封、新乡餐馆。
小外甥用惊叹的口气告诉我外面的饮食标准：“大酒店里，烤麻雀都卖到20元一只，我妈说，一只够我家买半月的菜。”
我问：都吃了几只？他说：“那天请客，连我有四五个大人，一共上了一只。我妈说要烧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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