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修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作者张志和,东阳金华人。年十六游太学,以明经擢第。献策肃宗,深蒙赏重,令翰林待诏,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并赐名志和,字子同。不久贬南浦尉,不愿就任,得还本籍。既而亲丧,无复宦情,遂扁舟垂纶,浮三江,泛五湖,自谓烟波钓徒。著《玄真子》十二卷,凡三万言,遂以为号……
唐文宗时宰相李德裕(787-850)《会昌一品集》中录存张志和《渔歌》五首,并附有题记《玄真子渔歌记》。五首《渔歌》是: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钓台渔父褐为裘,两两三三舴艋舟。能纵棹,惯乘流,长江白浪不曾忧。
霅溪湾里钓鱼翁,舴艋为家西复东。江上雪,浦边风,笑著荷衣不叹穷。
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枫叶落,荻花乾,醉宿渔舟不觉寒。
青草湖中月正圆,巴陵渔夫棹歌连。钓车子,撅头船,乐在风波不用仙。
据上引颜真卿《碑铭》,张志和是在贬谪南浦尉后,经量移(调到较好的地方任职)不就而回到本籍的。在这次返回本籍的途中,顺江而下,天下山水,皆所游览,常渔钓于洞庭湖,又在西塞山盘桓垂钓。回到本籍,为母亲守制期满,又重游吴楚山水,最后渔隐于会稽东郭。
五首《渔歌》是在湖州太守颜真卿主持的一次文人雅集时写出的。五首所写渔隐地点不同,季节不同,景象不同,方式不同,而感受则大体相同:“斜风细雨不须归”“长江白浪不曾忧”“笑着荷衣不叹穷”“醉宿渔舟不觉寒”“乐在风波不用仙”。表现的是作者摆脱了官场的束缚之后无拘无束的自由与快乐,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的无忧无惧,是心灵得到安顿、安贫乐道的怡然自得。
《渔歌》一出,暴得大名,不仅颜真卿等朋辈叹赏不已,连宪宗皇帝都因读不到《渔歌》而画像求访张志和,又为求访不到而叹息。而且不到 50 年,《渔歌》被传到了日本,受到日本君臣的喜爱,纷纷拟作。“《经国集》(日本汉诗集)收有平安朝嵯峨天皇拟张志和《渔父词》五首,题为《杂言渔歌》。其一云:'寒江春晓片云晴,两岸花飞夜更明。鲈鱼脍,莼菜羹,餐罢酣歌带月行。’嵯峨天皇并命朝臣滋野贞主奉和五首,也载入《经国集》。”
五首《渔歌》以第一首最为人称道。宋代苏轼、黄庭坚、徐俯都曾对这一首加以隐括。
这首词使我们看到了壮美的西塞山的另一面貌:柔美、静谧、自在、随意。直至今日,在西塞山东西两侧江湾一带,仍常见到这一柔美静谧的美景。
以这首词为开端,借西塞山写渔隐生活成了唐代及后来许多诗人习用的题材。
如罗隐《西塞山》:
吴塞当时指此山,吴都亡后绿孱颜。
岭梅乍暖残妆恨,沙鸟初晴小队闲。
波阔鱼龙应混杂,壁危猿狖奈奸顽。
会将一副寒蓑笠,来与渔翁作往还。
皮日休《西塞山泊渔家》:
白纶巾下发如丝,静倚枫根坐钓矶。
中妇桑村挑叶去,小儿沙市买蓑归。
雨来莼菜流船滑,春后鲈鱼坠钓肥。
西塞山前终日客,隔波相羡尽依依。
韦庄《西塞山下作》:
西塞山下水似蓝,乱云如絮满澄潭。
孤峰渐映湓城北,片月斜生梦泽南。
爨动晓烟烹紫厥,露和香蒂摘黄柑。
他年却棹扁舟去,终傍芦花结一庵。
钱珝《江行无题一百首》其七十一:
曾有烟波客,能歌西塞山。
落花惟待月,一钓紫菱湾。
韦应物《西塞山》
势从千里奔,直入江中断。
岚横秋塞雄,地束惊流满。
韦应物(约737-约792年),出身望族,十五岁以三卫(亲卫﹑勋卫﹑翊卫的合称,唐代禁卫军)郎入侍唐玄宗,同时入太学读书。为人任侠负气,放浪不检。及玄宗卒,失所恃,常被人欺,乃发愤读书,痛改前非,由富贵无赖子弟一变而为忠厚仁爱的儒者,并开始诗歌创作。在地方官任上,勤于吏职,简政爱民,多有惠政。
韦应物是中唐时期成就较大的诗人。其诗深受陶渊明、谢灵运的影响,与王维、孟浩然、柳宗元同为唐代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人物,合称为王、孟、韦、柳。宋濂评其诗“祖袭灵运,能一寄秾鲜于简淡之中,渊明以来,盖一人而已”(《答张秀才论诗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谓其诗“源出于陶而镕化于三谢,顾真而不朴,华而不绮”。
韦应物的《西塞山》是一首纯粹表现西塞山美感的诗,是对西塞山形与神的十分传神的描写。这首诗的特点有三:一是从广袤的背景写西塞山。西塞山西连回山、黄荆山,他山皆西向,唯回山东行,由黄荆山、回山迤逦向东而来,山势渐低,到达江边,西塞山陡然而起,直入江心,又以百丈悬崖挺立江中,戛然截断。“势从千里奔,直入江中断。”在群山壮阔背景的映衬下,西塞山显得极险峻,极有力,极富动感,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今人胡国瑞同题之作的前两句“群马赴江高,一驹先临水”,仿佛其笔势,可能受到其影响。二是让西塞山与江流互相映衬。第二句是以江衬山,写出山势的险峻;第四句则是以山衬江,写出江流的湍急。“束”字极有分量,表现了山崖对江流的挤压;“惊”字极生动,表现了江流在挤压下奔腾澎湃的态势,就像受惊之后急于摆脱束缚而狂跃的野马。三是一反韦诗简淡闲远的风格,写得雄豪有力,踔厉风发,只觉一股豪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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