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杲杲

清晨，寒意泠泠，清气甘冽，高远的天穹呈现出白里透蓝的素雅，虽然没有心仪中如洗的青碧，但在沙尘接踵而至的春季，能有这样晴朗的天幕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特别是连续几个阴天后的奄忽放晴，尤为珍贵。连逃离水泥丛林的脚步都变得轻盈迅疾了许多，我很快地来到了眼宽的空廓河滨。这时的心境犹如笼中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想要一飞冲天了。

西边的天空，一弯下弦月冰凉地拓印在幕布上。它原本熹微的清辉，被汹涌而至的黎明的光海冲散、混淆、湮没，它显得有点孤寂，有点落寞，悄然侧转螓首，迷茫地寻觅自己归宁的路途。它像一块淡蓝色晶莹剔透的冰盘，被时光的温度消融了一半，另一半也被溶化成薄薄的一层，斑斑驳驳，堪堪殆尽。我忽然福至心灵般地恍然大悟，这漫天淡淡的蓝中泛白的光幕，不正是从这块淡蓝的冰盘上溶解下来，而晕染在了整个天空的吗？那么此刻天穹的色泽其实就是被稀释的月华了，那清素的些微忧郁的蓝色正是弦月无尽的情愫呢。

东边地平线黑黢黢的山峦，笼在灰白色的轻薄的雾岚中，透出一股朦胧而神秘的美感，缓缓流动的雾霭，让蜿蜒的山峦也蠢蠢蠕动起来，仿佛在慢慢地苏醒着什么。山脊与天际的交汇处，一带天色比别处要郁浓深重一些，白中泛出淡淡的青灰色，好像是刻意地要遮苫住一张神秘的牌匾，紧张地等待吉时降临的那一刻。渐渐地，那条云带褪去了表层的淡灰，变得越来越白亮，越来越清淡，还约略地涂擦了一抹几不可辨的明黄，然后那明黄稍稍浓了些许，透出越来越鲜亮的光泽。不知在哪个刹那，那道明亮的光线上，砉然萌生出了一弯白莹莹的月牙儿，那月牙儿快速地增长，充实，仅仅几个呼吸间，它便圆润成一颗晶莹光洁的巨卵，有生命在其中般地跳动着；又像一块珠光宝气的镜面，镶嵌在苍青的东山之巅，这是哪位仙子的梳妆台呢？

透明的清冷的风，从山巅的光轮里无声地呼啸而至，迅速弥漫了整个圹埌的清晨天地，让本就清冷的温度又奄忽下跌了一层。

一双透明的手洗刷去黎明最后的一丝儿矜持，世界豁然明媚起来。虽然那镜面上依然蒙了无数层清濛濛的縠绉，掩蔽了它原本夺目的光芒。这时的它，更像是一面琉璃，一块玉盘，一张冰轮，你可以大胆地与之对视，窥探一番难得一见的光盘后面的隐秘。但这个状态持续的时间很短暂，根本不容你多瞧上几眼。旋即，你的双瞳里就会被它白炽的光线塞满，接着眼前便一团漆黑，几近失明。日头在飞速撩开最后一层轻纱后，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这时候已然不见了那珠圆玉润的银盘，而是被一团硕大锐利的明晃晃的光刺团所取代。

东方的天际刹那间光芒万丈，天地万物一下子沐浴在了淡金色的海洋里，点燃了原本蛰伏的所有的快乐。麻雀响应的速度最为迅捷，态度最为热烈，哗然间响成一片音声的波涛；被抢去风头的喜鹊，干脆就矜持起来，拿腔作调、有板有眼地时而鸣叫几声，虽稀朗却高亢，一鸣间胜却雀声无数；连河水的涛声都清越起来，鳞鳞的水面闪烁出熠熠的光泽，河就活泼泼、忽刺刺灵动起来，宛然成了一条温驯的鳞甲闪闪的青龙；柳枝儿被清风梳篦得斜斜直飞起来，潇洒中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晨曦里，柳色遥看近却无；而各种的噪音也缓缓升起、喧嚣，轿车、铲车、渣土车、摩托车、蹦蹦车，等等的引擎声、喇叭声、以及工地上叮叮当当的施工声……汇聚成生活的滚滚洪流，在清新的阳光里滔滔奔涌。

这时的天空，原本浮散的白色云气不知何时收拢起来，宛若天的那边飞过一只无朋的大鸟，它的一扇垂天之翼，自天际斜刺刺延展到这边的中天，洁白如玉，羽翎丰满，羽翼滑过的天空，好似被擦拭了一遍，湛蓝湛蓝的，琉璃一般。而穹顶的那弯弦月，也愈加的消淡、模糊了几分，几乎与天色融为一体了。当我低下头不再张望时，似乎听到了纤纤素手阖上帷帐的窸窣里，生发出一声幽怨而悠长的叹息。难道它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与遗恨吗？

而此刻，万物已不遑顾及弦月的诸多情绪了。焦烈烈的日光已经让一切都沸腾起来，亢奋起来，行动起来，都争着迎着阳光，去创造、去晾晒新一轮的收获了。每天升起的相同的太阳里，总是赋予着全新的光彩。因此，在每天太阳不少什么，亦不多什么；却又多了些什么，亦少了些什么的轮回里，我们延续着，精彩着，更新着。

能够每天都能面对新鲜的太阳，这是多么幸运与幸福的事呵。日出杲杲，其道大光。

□韩德年